稻草娃娃
姜瑶坐在饭桌对面,颇为认真地对谢不言说着“你果然爱吃醋”这般话。
谢不言被刚咽了一半的米饭呛住了,倏然猛烈地呛咳起来,冷白的俊脸涨得通红。
姜瑶忙坐过来拍拍他的背脊,帮他顺顺气,斟满一碗凉水递给他:“吃饭慢着点儿啊,你平日吃饭不都慢条斯理么。”
谢不言接过茶碗,仰头饮下,喉结上下滚动,因呛咳而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是眼尾鼻尖还有泛红的余韵,看起来如可怜的小狗。
姜瑶盯着他不自觉意动,甚至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谢不言被她盯得心底生出几分毛躁,又端起碗喝了一口凉水,冰凉的液体自喉管而下,也不能把胸腔中奔涌的热潮彻底浇灭。
“上午你们去寻梁裁缝,谈得如何了?”谢不言搁下茶碗,不自然地转移话题。
“唉,别提了。梁师傅看不上我这儿的小庙,要价比熟客还多五文,我自然是请不起的。现在也在发愁呢,想找一个合拍的裁缝并不容易。”
李青从厨房里出来收拾碗筷,听见姜瑶这声叹气,嗔笑道:“叹什么气呢,说得好像比你找个合拍的夫婿还难,先前你不是还宽慰我不着急慢慢找么?”
李青在谢不言面前说到姜瑶的婚事,让姜瑶颇难为情,急得直跺脚:“阿娘我还小呢,提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我才不想嫁人呢。”
谢不言闻言睨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勾起唇角。
“好好好,我不提。我刚才是想说,其实我知道有一个学过裁缝手艺的人,只不过他好多年没干了,手艺不太精……”
姜瑶听到后半句话心有点凉了,一个手艺不精的裁缝多半也干不来什么活,但为了不扫李青的面子,还是随口问了一句:“阿娘,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啊?若是不熟的人,不如就算了吧……”
“熟啊你们都熟呢,”李青端着盘子,下巴一扬:“喏,那人回来了。”
姜瑶和谢不言顺着李青指的方向朝大门看去,来人竟是姜源。
姜源一大早出门带了几匹土布和软棉布去乡里的集市上卖,原以为要到下午才能回,没想到特别好卖,不到晌午便已全部脱销,除去来回车费一共挣了一两有余。
李青瞧着姜源过了饭点才回来,便问他吃过了没。
姜源笑道:“吃过了吃过了,上午的布都卖出了好价钱哩,所以我请同去的老李在乡里的酒楼一起小酌了几杯。”
姜瑶忍不住打岔问道:“阿爹,听娘说你从前学过裁缝手艺,是真的吗?”
“这……青娘,你怎么把我十几年前的糗事儿拿出来讲啊。”姜源没好意思承认,反倒怪李青重提旧事。
“有什么不能提的,正好阿瑶眼下寻不着合适的裁缝来店里帮手,不如你这个当爹的拾起从前的手艺,来帮帮忙吧。”
姜瑶上前给姜源递了把蒲扇,嬉皮笑脸道:“就是就是,都是一家人,阿爹有什么糗事不能说出来让女儿开心开心。”
“没大没小的。”姜源扬起蒲扇作势要打,最后还是舍不得地用蒲扇轻敲了姜瑶的脑袋。
“其实也没什么好笑话的。约莫是十几年前你爷爷非让我去和源坊的老师傅那学裁缝,我那时候同你娘正是新婚燕尔,自然不情愿每日早出晚归地去当学徒。再加上那里的老裁缝脾气古怪刁钻,我在那儿成天受气,还要每日打杂干活。
我在那儿学了一年多,老师傅只教了我最基础的几种缝纫手艺,我每天在和源坊一睁眼便是缝不完的衣料,现在回想都觉得是噩梦。我跟你爷爷告状,说那老师傅不肯教我。你爷爷却说熬徒弟都是这样的,等我多熬几年,底下有了新徒弟,我便能往上一阶学了。
再多熬几年,我可受不了这个气,做事自然愈发不用心。许多衣料我缝起来为了省事儿图快,都悄悄缩减了针脚,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没想到老师傅只是看破不说破,让我拿了一身自己缝的新衣裳回家过节穿。结果我穿着那身新衣裳回家祭祖时,被山间的枝叶勾住了衣摆下角,稍一用劲整件衣衫便彻底开线,自然是出尽了糗事。
再后来,我便不好意思再去和源坊学徒了,你爷爷看出我心思不在也学不精这门手艺,再没催我去过。”
姜瑶听完,倒没想笑话老爹,毕竟她也曾感同身受过类似的经历。
小时候,家里人认为学钢琴可以培养女孩的气质,非要她学钢琴,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乱学一气后,在众人面前弹出磕磕巴巴的曲子,别提多丢人了。
因此她也不想难为姜源:“阿爹,我虽然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裁缝,但您既然如此不喜欢这门手艺活,我也不会强求您来帮我制衣裳。”
“傻丫头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副老身板要能帮上一点就是一点,我还怕我手艺不精,坏了你的盘算哩。其实我也没有多讨厌做裁缝,也是当年年轻气盛受不了委屈,才起了偷工减料的心思。但从那以后我再不敢自作聪明偷工减料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在做天在看。人要做了亏心事,老天爷都不帮你。”
姜瑶点头称是,她早看出来阿爹阿娘都是很朴实的人,做生意老实本分,挣的都是良心钱,所以才会在乡间老农口中有好的口碑。
“阿爹,那你从前的缝纫手艺还记得多少?”
“当年每日每日地缝衣裳,这点儿手艺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只可惜我只学了最基本的缝纫,做裁缝还需要量体裁衣,做到贴身合度,这我便不太会了。”
姜瑶抿唇思忖了片刻,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个我有办法。下午找一些干稻草来,我来做一个接近真人身躯大小的稻草娃娃,我把各片衣料按衣裳样式在上边别好,做好标记。阿爹你就按我标记的缝合在一处便好。”
姜瑶想做的其实就是一个古代版的假人模特,虽然用稻草做确实有些粗糙了,但眼下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其他趁手的材料,索性先这般应应急,看看做出来衣裳的版型效果如何。
姜源李青虽然是头一回听到用稻草人来做衣裳的办法,但也觉得有合理之处。以往只有经验丰富的老裁缝才能凭借眼力和手感,做出纤秾合度的立裁衣裳。学艺不精的裁缝做出来的衣裳不是这里紧了那里松了,就是不合身不好看。毕竟裁缝无法直接在客人身上缝合布料。
但有了这么一个同真人躯体大小接近的稻草娃娃,他可以直接在上面标记好需要缝纫的地方,做出贴身立裁的衣裳。
谢不言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姜瑶,她的奇思妙想时常让他自叹弗如。世人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他却不以为然,他喜欢的女子闪耀着独一无二的智慧与才情,比脂粉堆里的名门淑女更加动人。
说定此事后,姜瑶便开始着手制作稻草娃娃。
干稻草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城郊的农舍里便有不少,谢不言立刻往返城郊去买了一捆干稻草。
他脚程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赶了回来,惊得姜瑶笑问他是不是会轻功。
谢不言含笑不答,他的确是运功提气,在小巷子里飞檐走壁地凌空跃过几条街巷,才能速速把干稻草搬了回来。
姜瑶没再追问,取了一把干稻草开始捣鼓,试图把手中的草堆团出肩膀的形状来。
可是她疏忽了一点,干稻草并没有那么容易塑形。她最初想到用稻草来做模特,是因为想到人们在田间常用稻草人来吓退偷食的鸟雀黄鼠狼。
但其实田野里的稻草人多半是粗糙地扎了个四仰八叉的外形,再在表面套上一件带有人类气息的衣裳,并不是靠栩栩如生的形象来吓退鸟雀。
所以姜瑶想要靠干稻草扎出如模特那般精致逼真的效果,十分不容易,光靠绳子捆在一块,并不能弄出如人体般的曲线外形。
“哎……”姜瑶捣鼓半天还是不成,泄了气坐在一旁,看着一地散乱的稻草发呆。
谢不言大概看出姜瑶的想法,思索片刻,提了一个建议:“不如试着用浆糊把稻草粘在一块,会比用绳子扎更容易做成想要的形状。”
姜瑶想了想觉得可以一试,虽然浆糊会把干稻草打湿,但是堆塑成想要的形状后再晾干便行了。
她取了一把大米熬出一锅浓稠的浆糊,放凉之后取少许开始制作稻草娃娃。
“阿言,你站那别动,我比照你的身形做一下稻草人的外形。”
“为何要比照我的?”
“哎呀你的身形高大挺拔,做出来肯定好看。”
姜瑶脱口而出的赞赏,让谢不言眉梢嘴角扬起一抹喜色,压都压不下去。看着她低头认真做稻草人的模样,好像她手里捏着的是另一个自己。
“阿瑶,等会儿我也照着你的模样做一个稻草娃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