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马车拉着渡生穿过不知名的巷道。刚才有个管事样的中年男子,说奉自家老爷的命,来请苏姓旧友的后人,叫蔓青的。
蔓青就是渡生的闺名。她此次留了个心眼,去警署边出行护照时用了留存的户籍名。渡生是打小祖母叫着的,祖母虽叫的是父亲的字,但她喜欢“渡生”这个名。
马车在一处大宅前停下,早有人候在门外,见马车到后,连忙过来侍候渡生下车,渡生没理会,径直跳下来,稳稳落地。
“胡叔在里面吗?”多此一问,但渡生忍不住。
“胡爷昨晚与我家老爷畅饮畅谈,通宵达旦。”
渡生虽心存怀疑,但手里印章是真的,那人是拿着胡叔的私人印章来请人的。从不离身的印章被他人拿着,只能说十分意外。
渡生随人进了厅堂,中年男子请她入座,又令人上了茶饮。
“请姑娘稍候。”说完中年男子就走了,留渡生一个在厅堂。
渡生静坐着,渐渐听到急奔而来的脚步声。
“大小姐。”
渡生循声望去,一个看上去面善唇上蓄着一字胡须的男人,眼神热切又晶亮地看着她。
“在下浦阳苏渡生,前来接人。”
良久不见对方的动静,渡生直起腰身抬眼望去,却见对方泪流满面。
“你这声音,怎么真是这样的。”话音刚落,对方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无比敬重的姿态,“未将胡惟仑见过大小姐。”
良久也不见渡生有所反应。胡惟仑终于也抬眼望向她,只见渡生面有愠色,只是隐忍不发。
胡惟仑抺了把脸上的泪,拿眼神小心看她,“那啥,我哥他昨晚喝醉了,我们兄弟俩久别重逢……”
“原来是这么年轻的胡老爷,比胡叔还年轻。”
胡惟仑那张与胡叔极似的脸红得像掉进油锅的虾。胡惟仑,胡叔口中谈过的顽劣幼弟,比胡叔小一轮,当年是她父亲麾下的一员勇猛的卫士长,因他年纪不大就安排在将军宅,后来的事胡叔还没说就直叹气。
渡生去浦阳前的记忆全无,当然对这位陪过她放风筝、唆使她爬过矮墙的人也没印象。至于面善,也只是因为胡惟仑与胡叔长得像。
“胡叔在哪里?还有大壮。”
“都说喝多了,现在还睡着呢。”
胡说八道,胡叔同他再怎么情深,也没可能在他这里喝醉,她可没见过胡叔喝酒。
渡生知道这人心里怕是有算计。“胡老爷,有何指教?”
胡惟仑不好意思摸了摸了自己的头,眼神东瞄西瞟。渡生这会儿也不着急,只是眼神炯炯看着他装腔作态。少倾,他似乎下定决心才开了口。
“大小姐,我请你来,是想你同我哥说说,让我的一个朋友同你们一道去长渡。我这朋友犯了点事,警察在到处抓他,想出城必须得有出行护照。让一个伙计留下来,换我朋友跟着出城。”
渡生心下冷笑,说道:“你觉得我能说动胡叔?胡老爷可是胡叔亲兄弟。再说,你朋友犯得是大事吧,你想把包袱甩给你大哥,就不怕连累你兄长,还有养活大家伙的伞坊。”渡生认为这人真是脑子太简单了。
胡惟仑比了比手,示意渡生坐下。自己先坐下来,又端起茶抿了一口。
“大小姐只管把话带到。我愿意付路费,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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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生跟着胡惟仑来到一处。胡惟仑指了指里头,自己先打开了门。
渡生看到胡叔和大壮分别绑在两柱子上。
“你……”渡生咬牙切齿。
“我不绑着他们,他们就打我。”
“渡生,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他说什么你都别信。”胡叔发话。
“哥,有你这么说亲兄弟的吗?”胡惟仑反驳。
“呸,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你这混不逆,我就不该在邵州歇脚。你快点把我放了,别误了我们的事。”
“哥,我们多年未见,一见面就开打。当年将军在的时候,你就处处看我不顺眼。将军府遭难,我有失职的地方,当时我也是被那些人困住了才没有及时赶到。”
胡惟仑越说越激动,后颈处尖尖的触感才令他住嘴。
“放了他们。”低沉的声音,冷漠无情。
“哎,大小姐,可不兴这样哈。哥……哥……”
“放人!”
事情反了个转,胡惟仑挣扎着想挣脱,但他大哥绑得结实。胡惟仑看着就要走远的三人。
“胡惟昆,我要是死了,我一定要去老娘那里告你见死不救。哥,你记得给我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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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的马车里,渡生和小顺气鼓鼓盯着坐在对面尴尬笑着的一个男子。
“他是不是就是那个杀人狂魔?”小顺悄么么问渡生。
“喂,听说你杀了二十多个人,是不是?”渡生问。
对面的男子先是愕然,挠了挠头问:“那个杀人狂魔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小顺与渡生相视一看,都别过脸不理他。
此后的几天大家都与此男子保持距离,面对面时也就是点点头的交情。吃食之类胡惟仑支助了不少,大家照吃一通,当然胡叔也会给那男子一份,那男子总是温和礼貌地表示谢意。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十二日酉时到达长渡。落脚地早在一天前就已派人安排妥当。
“他还要一直跟着我们吗?”渡生看着帮忙整顿的随行男子问胡叔。
胡叔看一眼人,说道:“他说过两天走,还有事办。你甭理这事,你快回房洗去这身尘,赶紧歇下。”
渡生瞪了眼正转向她这边的男子,转身进了客舍。
奔波的劳累令渡生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她穿上久不穿的西服马夹,感觉袖口和裤脚都缩短了。
胸口也有点紧,又长个了,她只好重新换上长衫马褂。出了房门转角差点与人相撞。
“唉,这谁家的姑娘,长得是真好看。”渡生四顾没见着什么姑娘。
“说的就是你,姑娘家家穿上男装倒也挺有味道。”
眼前的女子风韵十足,旗袍勾搭出丰满曲线,往脸上瞅去,那双凤眼勾画得……妖。那双凤眼就那么直勾勾看着渡生,渡生要是男的,怕是要被她勾起。
渡生对她笑了笑,先行离开。身后人又来了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空一起喝茶呀。”
胡叔与其他两个人等在一楼,见她过来温和笑着,今天带渡生一块去见外邦客户,让她见识见识。
百前年,有个蓝眼睛的外邦人航行到了长渡,发现了地大物博的另一个国度,并且逗留了多年。华厦一族与外族通商历史悠久,无论世代如何变迁,长渡港一直是海上贸易的繁忙港口。伞坊的伞就将通过长渡港运往海外。
外商住在长渡最豪华的利顺德大酒店。乡巴佬进城,听取哇声一片,小顺那大嘴巴就没停过,“渡生姐,我要能在这住上一晚,此生无憾呀。”
渡生对酒店的异域装饰风格十分钟意,但也是只用眼睛看不动嘴。
“我们找安塞尔先生,与他事先约好了。”
侍者看清名牌后,将他们引到一处大厅堂,里面坐着些客人,衣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他们几个并不引人注目。
大家目不斜视跟着侍者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了独立的包间区域。
侍者先敲门,然后入内。一会儿,就打开门请他们进去。
“胡,终于等到你啦。”夹生的华厦语。
胡叔快步走上前去向一个络腮胡的大鼻子外帮人拱手打招呼,又向安塞尔旁边背向众人坐着的人问好。
“大家都快请坐。”安塞尔招呼着渡生几个。
渡生几个见胡叔眼神示意才一一走过去。
走过去,见到了庐山真面目。那是一个有段子时间未见的人,是她跑路避开的一个人。为什么哪哪都有他,真是狭路。
那人只是象征地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眼,就不再吝啬他的眼光,好像里面没有人是他见过的,不仅如此,人还起身了。
“您等的正主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说的法兰西语,渡生听明白了。说完人就扬长而去,全然无视渡生错愕的眼神。
生意是早就谈妥的,再见面就是敲敲细节。大家相谈甚欢,又约定第二天验货、交货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就结束了。
“我冒昧问一句,刚才那位先生可是姓赵?”渡生问安塞尔。
安塞尔听到渡生的说他的语言,只诧异片刻,他用精明地眼睛盯着渡生,吸了口手里的大葱似的烟杆子,又吐了口烟出来,才慢腾腾答道: “或许是吧,不过我们都叫他拉斐尔。”
回去的路上,渡生一路无语,小顺推推她。
“渡生姐,是不是因为你懂那外邦人说的话,掌柜才带你来的。”
“你总算聪明了一次。”
“你乍懂的,教教我呗。”
“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不再哇哇叫的时候。”
……
回到旅店的渡生跟着胡叔忙了会,经过回房间长廊时,看见早上见到的妖娆女子从一间房里出来。她反应过来那是邵州来的那男人的房间。
他们这行人要是住宿,除了渡生每次都是一人一间,其他都是两人一间,但这个人却也是一人一间。
那妖娆女子看见渡生就笑了。
“姑娘这是打外头来呀,长渡这里最近不太平,姑娘一个人最好别出门。”
渡生懒得与她周旋,点个头就算听见了。哪曾想这女人一把拉住了渡生的衣衫,当渡生拉回时她就趁放手。
“外头来长渡做生意的,可是要好生打点的。”说完这话,那女子就摇曳着走了,只留下一阵难以消散的香气。
渡生走到邵州来的人门前敲了几下。
“苏姑娘,有事吗?”
衣衫倒是齐整,但房间的香气仍在。渡生用手在鼻前挥了挥,转身离开。
“苏姑娘,误会了,她是我的一个朋友,知道我来了长渡,特来看望我。”
渡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下才歇一会,就有伙计来找她,让她到胡掌柜那里去。
“我刚收到消息,明天长渡港开始戒严,禁止一切船只出入。渡生,你用我的名义写封信给安塞尔,我立刻让人送过去。”
信送出去后,胡叔和渡生都没有歇下,而是在等回信。两个时辰后拿到回信,两人才各自放心去休息。
第二天,车队启程前往交货地,渡生却没去成,她来了她认为倒霉的月事。这是第二次,与第一次隔了差不多两月。但是痛苦的症状尤甚。
胡叔不放心她,想留一个人照顾她,但她假装自己一个也行。胡叔只好托了旅店的伙计多关照。
一千来件货,要一一查验是要点时间的,但也不至于早晨出门夜晚还不归。整晚,渡生在痛苦和担忧中煎熬。
该来的总会来。
“在查验时查出隐藏的大烟。胡大哥他们现在都被关押了。”
早上渡生无奈敲开了胡惟仑那位友人的客户房门,让他去打听。这是他带来的消息。
“苏姑娘,你们从沅桥来,到这里可有打点?”
“你是什么人?”
两人同时发问。沉静片刻。
“我姓苏,和姑娘一样,来自安都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