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才
景啟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难怪他们结拜的规矩和太子身上的气质与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
恪尊近来凤体违和,正斜卧软榻闭目小憩,宫婢端着热汤药进来与她说哈热木求见,恪尊问也不问直接让人带进来。
“说吧,小十一又闯了什么祸?”
恪尊慈爱中透出无奈,任谁也能看的出她对这个小孙儿有多宠爱。
哈热木与景啟南箕一同跪下,将结拜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没想到恪尊不但不生气反而满脸好奇的坐起身来。
“好孩子到哀家身边来!”
恪尊拉着两人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的欢喜,她问景啟多大了,问南箕可呆着还习惯,又是赏果子,又是让人寻料子要给两人做衣裳,丝毫没有嫌弃两人的意思。
这意想不到的慈爱关怀让景啟发了楞,总觉得自己不是跟澜清结了拜,而是被澜清收了房。
恪尊拉着两人,慈爱道“澜清兄弟多,但甚少有脾性相合的,以后你们要互相扶持,小十一若是不对,你们做弟弟的该说说,该揍揍,莫要有嫌隙在心。”
南箕是什么反应景啟没顾得去瞧,但他自己大为震惊,头一次见亲奶奶教别人揍自儿孙儿的,这位恪尊还真是....不同寻常......
很快御前侍卫便寻了过来,恪尊让哈热木带着两人去小花园躲躲,哈热木行了礼就带人从侧门出去,一出门景啟就按耐不住好奇,搭着他的肩膀问他。
“竖沙皇子很多,但恪尊最疼的就是殿下,连带着当然喜欢你们了。”
哈热木虽然年纪小,但与他们站在一处反倒有些为兄长才会有的持重感,他道“自从先生走了后,殿下一直自责内疚,这么多年来不知在梦魇中受了多少折磨,他尽可能的维护晟朝奴隶,为此惹了不少是非,恪尊知道殿下的苦,如今见他得了能够托付的兄弟,自然高兴。”
哈热木说“你们不知道,遇刺的那座山是他与先生初遇的地方,当年殿下在山中遇难,是先生出手相助。后来又遇到了你们,殿下回来时很高兴,跟恪尊说先生送了他两个兄弟,那时他便想与你们结拜,只是此事不小,他又处处被几位王爷压制,不得方便达成所愿。”
景啟好奇的问他“你说先生走了?他是去了哪里?”
哈热木顿了顿,良久才哽声道“先生本是游医,晟朝有年时疫,先生回去救人,结果被狗皇帝疑心,连诛三族,一家老小无一生还。”
一大片阴影罩在三人头上,不知何时空中早已一片阴霾,紫色的闪电如啐了毒的蛇在云层中乱窜,搅的云层昏乱惊心,发出让人胆颤的巨大轰鸣声来。
不过肘腋,一阵冰凉从空中倏地落下。
景啟和哈热木慌忙去灌木下躲着,唯独南箕一人停在原地,略微吃惊的看着自己衣衫湿透,他伸手,冰凉滑过指尖,在掌心汇聚。
他珍宝似的捧着,问两人“这是什么?”
景啟这才想起这人是没见过雨的,一把将其拉了过来,南箕好不容易接到手的雨水一下子洒了个精光。
哈热木收回目光,努力说服自己。
这是殿下的结拜兄弟,不能嫌弃,不能.........
景啟脱了外衣给他擦湿头发,没好气道“是雨!不能淋,会生病的!”
南箕没他高,被他擦得左右摇晃“什么是生病?”
景啟“就是不舒服,得躺着,严重了还会死!”
南箕哦了一声,似乎记住了,这时一个宫婢撑伞跑了过来“哈热木,殿下命你带着两位公子去太子府。”
哈热木接过她递来的伞,问道“殿下要回去了?可汗是不打算追究了吗?”
宫婢欲言又止,纠结半晌,最终只说一句你们快回吧,她刚想走却被景啟伸手挡了去路。
景啟弃官话不用,说着语调正宗的番族话“请姑娘告诉我们殿下到底怎么了!不然闹起来,挺不好看的!”
轰雷不断,整片天空一片昏暗,闪电在云层中一次次炸开,震得人心中惶惶,焦躁不安。
一人跪在雨中,衣衫湿透,满身狼狈,尽管如此,可他后背依旧挺直,未因满天雷霆弯下一寸。
空荡荡的宫门中突然传出一阵急速的踩雨声,那人似有所感应,回眸看去,雨水湿了他的脸,眼前一片水色模糊。
远远的他瞧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向他跑来。
“大哥让人诓我们回去,自己倒是在这赏景,好自在呀!”
少年笑嘻嘻走来,似没看到满地雨水,直接盘腿坐下,他笑的没心没肺,透着一股子欠打的痞气。
看的澜清眉间一紧“你们来做什么?回去!”
话音未落头顶倏地一静,雨似乎停了。
澜清抬眸,看到了撑开的伞骨还有同样落汤鸡的南箕,南箕撑着伞,认真的说“不能淋雨,会死的。”
“....”澜清转眸看向景啟“你又教他什么了?!”
景啟有口难辩,内心挣扎半晌,最后沮丧道“有大哥你在,以后我也懒得教了。”
“行了,看也看了,赶紧回吧!”
澜清抹了一把脸的雨水,温和道“回去让哈热木给你们热羊奶,烤酥饼,跟猴抢了这么多天的食,可该换样填填肚子了。”
景啟坐着不动,南箕的伞不大,遮住澜清后勉勉强强只能遮住景啟半个身子,雨水顺着他的脸暇往下淌,衣裳跟在水里泡的一样,寻不到一处干的。
“着什么急,恪尊已经去找皇上了,一会咱们一道走!”
景啟突然笑意一减,猛地拉过澜清的胳膊,澜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景啟掀了衣袖。
衣袖一掀,三人神情顿时凝住,就连南箕也紧了眉头。
澜清先前遇刺的伤被雨水一泡发了炎,溃了脓,污血混着雨水顺着胳膊往下淌。
澜清也被自己的伤给吓到了,但碍于自己是大哥,只能镇定“无事,回头让御医重新处理就好了。”
景啟比他还要镇定“这得拆线重新上药。”
澜清脸色白了几分,声音有些颤抖“拆线也是应该的。”
南箕淡淡道“溃脓的肉得剜了去才行。”
澜清脸色更白了,比南箕还要苍上几分,声音飘然的有些快要崩溃的征兆“不打紧,喝了药睡一觉,不会痛的。”
景啟“哈热木跟我说太子府的御医去了外城采买,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来。”
澜清眼前一黑,死咬牙关让自己清醒过来“宫中也有善于处理外伤的御医,就是...刀法不大好,不过喝了药应该就感觉不到痛了....”
景啟大咧咧的说“没事,我可以来处理。”
澜清“你就是刀法如神我也不要你。”
景啟做事毛毛躁躁,万一手一抖,他怕是新伤未愈又要添旧伤了。
南箕“那我来,虽然我不怎么会用刀,但是剜肉还是会的,是把这整块肉割了,还是一层层往骨头里削?”
“.......”
澜清默默抽回胳膊,一脸坚定“还是请御医吧!刀法不好也没关系,我不是那种挑剔的人。”
“握笔的姿势不对,还有这一笔也不是这么写的,得往上稍稍提一下才行,还有这里....”
南箕做的端正,持笔又写了一个字给先生看,虽然仍是支离破碎,但先生见他虚心受教,态度良好,鼓励似的夸他一句善。
景啟叼着笔凑了过来,笑的墨点子直甩“这是什么呀!画的是鸡爪子还是大虫子,这也能叫字.....哎呀!哎呀!先生别打...疼疼疼!”
戒尺重重落在桌子上,拍了拍景啟面前那张画了猪头的宣纸“你还好意思笑人家,人家是没你认识的字多,但人家诚恳,这些个东西早晚都能学会,倒是你,仗着比别人多识两个字,成日装先生糊弄人,你还有脸笑人家!”
“来!你来给老朽写,老朽看看你这能写出什么好字来!”
澜清外出回来时正好看见哈热木坐在梁头上偷看,不但偷看还不知从哪儿偷了一把瓜子,边嗑瓜子边看戏。
“看什么呢?”
哈热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屋内,看的正是喜眉笑眼,听到了声音也没回头,只当是换职的侍卫找他去喝酒。
哈热木头也不回的拍了拍身边的横梁“嘉木巴快上来,好戏开场了!”
澜清胳膊上的伤还没好,上房梁费了些时间,一坐稳就被塞了一把瓜子,哈热木看着屋内,乐的低笑不止“你看你看,三公子又挨尺子了!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第五次挨揍了,老先生一生气就爱揪胡子,这才几天,胡子都快揪光...殿下?殿下您回来了!”
澜清边嗑瓜子边看屋内,看了许久才开口说话“景啟经常挨打?”
哈热木“先生严厉,三公子又贪玩,可不就.....不过最近好了很多,他已经习惯挨打了,就连先生私下都夸他,说他皮糙...经得住磨练,是块有待打磨的好料子。”
澜清拍了拍手里的瓜子皮,说道“下学请先生留下,我有话与他说,还有,一会你把瓜子皮扫了,看我做什么,这些都是你吃的。”
“大哥,你找我?”
澜清正研磨,景啟风一样的跑了进来,险些将桌上的宣纸掀飞,澜清拿镇纸压了,温声道“特旗先生昨天来堵我,要我赔钱。”
景啟从柜子里抽出一本书来,随意的翻看着“赔什么钱?”
“戒尺钱。”
澜清道“特旗先生教你三天,戒尺断了七根,他来堵我,要我赔钱,我说没钱,他便要去御前告状,特旗先生曾经是帝师,只要他一开口,我就是卖了宅子都得赔他。”
景啟翻了几页,密密麻麻都是字,他将书塞了回去,又从角落里抽出一本落了灰的书“几根戒尺而已,不至于卖宅子吧?”
这本好,有画!
澜清在砚台里点了水,继续研磨“别的倒也罢了,其中有一根是他们的传家宝,听说是先帝赏赐,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历经百年不曾有过裂纹,教了你这个逆徒三天,断成两截,你自己说,我要怎么赔人家。”
澜清抬眸看他,笑如三月暖春“听说特旗先生欲招上门女婿,要不,你拿自己抵了?”
景啟脸色骤变“要不我上街卖艺赚钱吧.....”
“你是我结拜兄弟,你上街卖艺还不如我卖宅子,反正过段时间我要去领兵打仗,不如先卖宅子,赔给特旗先生后剩下的钱还能换些军饷来。”
澜清将纸铺开,在纸上写了一首小诗,这墨是竖沙自己研制的,虽不如中原的好,但他用着很顺手。
“我与特旗先生商量,戒尺钱按月还给他,另外还有条件,每个月你都要得到特旗先生一个善,若是惹特旗先生不快,钱我得双倍赔他。”
“这不是勒索吗!”景啟啪的一下将书合了起来,凑到澜清面前告状“大哥您不知道,特旗先生偏心,只对着阿箕赞许有加,看我就是横眉竖眼,左也不顺,右也不顺,就知道拿戒尺打我!”
澜清“特旗先生与我说了,你呀虽是虚认得几个字,但却不会写,而且还总是欺负嘲笑你二哥。特旗先生本是告老还乡的,我为什么求他留下,不就是为了教你们识文断字吗!你多少也老实一些,别再把人给气走了!我说话你听到没有?你看什么呢你?”
景啟将书往身后一藏,摇头道“没有!我什么也没看!”
澜清“你脸怎么红了?”
景啟顶着一张大红脸,梗着脖子摇头“我没脸红,只是有点......热....”
澜清放下笔“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景啟“听进了!听进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跑的极快,快的澜清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这人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了...........你这又是怎么了?!”
哈热木喘着粗气道“不好了殿下!大王爷带着三王爷来了,还带了好多兵,说是王府失窃,盗贼溜进咱们府里了!”
景啟将书藏在怀里,贼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屋,一进门就把门窗全关死了,他踢掉鞋子躺在软榻上,美滋滋的将书从怀中掏了出来。
那书有两指厚,书中有字有画,字是娟秀小字,写在一侧,画倒是满满当当铺了一整张纸,而且还都是彩绘,里面的公子小姐神韵两全,惟妙惟肖,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景啟正跷二郎腿看着,突然头顶落下一个声音来。
“他们俩为什么都不穿裤子?”
寒意顺着景啟的脊背噌的一下飞掠了过去,激的他汗毛耸立,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他根本就来不及想,几乎是条件反射将书往身下一藏,抬眸一看,果然看到了那张充满了好奇的脸。
那人丝毫不知羞愧为何意,明目张胆的要他把书拿出来“为什么要藏起来?我还没看完呢!那俩人为什么不穿裤子?而且为什么要贴在一起,这是剑谱还是秘法?俩人的姿势好奇怪.....你脸红什么,快把书拿出来让我细看看!”
景啟脑中一片混乱,他强忍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千万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
“你,怎么进来的?”
南箕晃了晃藏在袖中的双锋挝,景啟顿时明了,他转眸看向大门,发现门扉紧闭,心中稍稍松下一口气来。
得亏南箕还知道反手关门,若是被外人看到了,他这张脸真不知道要往哪儿里放!
南箕见他不动干脆自己上手,景啟岂能让他将书拿出来,两人你争我夺,在软榻上纠缠起来,景啟仗着自己比南箕高半头,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按着他的手不许他动,南箕挣着挣着突然不动了。
他恍然大悟“你看的原是武功秘籍。”
景啟一愣,没等反应过来,便听南箕接着说道“咱俩这姿势不就是画上那两个人的吗?难怪那人表情痛苦,原来是被人擒住了。”
景啟像被火星子燎到一样,几乎是甩开了他的手,南箕还惦记着书里的彩色小画,他眼疾手快的将书抢在手里,景啟去夺,书的这头在南箕手里,另一头在景啟手中,两人僵持不下,瞪着眼威胁对方松手。
就在这时,门啪的一下被人踹开。
哈热木顶着一脑袋汗跑了过来“二公子三公子不好了,大王爷他们来搜府,虽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准没好事,咱们赶紧离府去躲躲,你们在干嘛呢?哎呦这有什么好争的,不就一本春宫..........”
空气突然就凝滞了,屋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景啟想解释但张不开嘴,哈热木想打哈哈,但不知如何开口,唯独南箕一脸平静,他只觉气氛变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而变。
见两人都愣着,南箕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松开了书从软榻上下来,风轻云淡的整理着被景啟弄乱的衣襟,他觉得腰有些疼,应该是刚才夺书时被景啟大力推撞到墙上的缘故。
他扶着腰,有些不悦的对他说“你怎么总是这么毛躁,难怪大哥不许你碰他。”
上次澜清伤口溃脓,宁愿宫里的御医持刀也不愿意他来,当时南箕还不理解,这会子全明白了。
南箕说罢转身就走,独留哈热木与景啟在屋中凌乱。
过了许久,哈热木沉着脸捋起了袖子,咬牙切齿的走向景啟。
“臭小子,你都对殿下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