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
景啟端杯喝茶,眉间紧紧锁着。
会是阿箕吗?
是了,他出宫时好像遇到了阿箕,可阿箕什么时候走的......
门外隐隐传来噪杂声,景啟听了动静,循声找了过去,只见萧王府的大门口停了一个轿子,而滇穹似乎在跟轿子里的人吵架。
“千山!”景啟走出了大门,凝眉道“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滇穹没来得及说话,一人从轿子里钻了出来,持着扇子冲他笑的春风盎然“暮寒,好久不见啊!”
那人书生打扮,容貌生的俊俏,眼眸熠熠似落了碎星,看向景啟时笑的甚是欢喜。
然而景啟却脸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晟朝大喜,我自是来赴宴的!”苏韫玉三两步上了台阶,看向景啟的眸中都是亮的“暮寒,许久不见,我对你甚是思念,你...你可对我有一丝想念?”
景啟攥了攥拳“你来,我告诉你。”
苏韫玉眸中熠熠,脚下轻飘飘的便过去了“暮”
暮字还没说圆便被一拳打偏了头,景啟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景啟简单的活动了一些手腕,接下来便是拳如雨下的暴打,刚才有多疑惑这一刻便有多愤怒,而这些愤怒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你还敢来!你还敢来!告诉你,今儿这萧王府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惨叫声惊动了巡视兵,当巡逻兵围过来时滇穹背着手,趾高气扬的挡在他们前面,为首的男人看滇穹有些眼熟,一时不敢怠慢,好声好气的问了情况。
滇穹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家王爷抓了个贼,正教训着呢!”
巡逻兵哦了一声,本不想管,但那贼忽的喊出了声“快救我!我是厦国太子!”
景啟一拳打破了他的嘴角,太子两字破了音也变了调,扭曲的让人听不清,巡逻兵一脸疑惑的看向滇穹,滇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他说他来自厦国,是个太监。”
好不容易引来的救星就这么轻易的被滇穹给打发了,不但如此,滇穹还散了他的轿夫,给了那些人一些银钱,让他们近几日不要在城里晃悠。
唯一的人证也没了,苏韫玉今儿就是被人活活打死怕也是没人知道内情。
滇穹抱着胳膊守在台阶下,直到鲜血流到了自己脚下,他才后知后觉似的将军拉开来,景啟怒意不减,被滇穹拉走时抬脚就狠踹在苏韫玉腿上,苏韫玉这会子被打的惨烈,烂泥一样的躺着,那把折扇也被撕成了两截,狼狈的跌下台阶去。
滇穹探了探他的脉搏,惊讶道“啧!命可真大!”
刚把人扛起来就远远的看到南箕骑着马过来,滇穹心弦一紧,慌乱之下将人往草丛里一扔,笑着就迎了过去。
草丛里大约有石头,因为将人扔出去时,滇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闷哼。
“这大晚上的军师怎么来了?”
南箕下了马,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找暮寒吃饭,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杀人了?”
滇穹看了看顺着台阶往下淌的血水,一本正经道“没有!刚才家里进了贼,将军将人揍了一顿,也就吐了几口血,断了几根肋骨,没大事!”
南箕偏头看向那倒了一大片的草丛,目光幽然道“贼?采花贼?”
滇穹想也不想道“对!就是采花贼!”
“好好说说不就行了,下这么重的手做什么!”撕成两半的折扇挡了路,南箕看也不看,踩在上面就上了阶“年纪轻轻的一身伤,怪可怜的。”
若他不是笑着说的,滇穹这会子怕是已经信了他的话。
“叫人清理一下。”南箕觑了一眼那血迹,有些嫌弃的皱了眉“腥气的熏人,若是扰了我们休息,可就不好了。”
滇穹应了声,忽的反应过来“军师今晚要在这过夜?”
“不行吗?”
南箕看了看有些晃动的草丛,声音有些刻意的上扬,说话也字字清楚,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今晚我就在这睡下了,房间不用收拾,反正收拾了也是空着,一会把门关紧点,免得有人闲得慌,打扰我们的雅兴。”
说罢转身便进了门去,瞧那背影雀跃的不行。
滇穹找了小厮来清洗台阶,自儿扛着人去了接待厦国的馆舍,他撬开了窗户将人扔了进去,滇穹怕人可别真的死了,临走弄出了点动静,引得人冲入了房间,发现了面目全非,伤痕累累的太子殿下。
景啟对着镜子敞开衣衫,紧着眉数着胸口的吻痕,数着数着忽的从镜子一角看到了有人来,他慌忙将衣服穿好,扭头准备呵斥,谁知道一回到却看到了南箕。
南箕看起来心情不错,一眼到底的雀跃,想藏都藏不住。
相反景啟惨白着脸,浑身上下透着惊慌,看见南箕跟见了鬼似的。
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开了口。
“你在高兴什么?”
“你在怕什么?”
南箕打开食盒,把酒菜一一摆了出来“没有,我没在高兴。”
景啟看着他上扬的唇角,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眼瞎,南箕反问他“那你呢?在害怕什么?”
“没有!”这谎说的不但瓢了嘴还颤了音,南箕听得清清楚楚却选择了耳聋,将小菜摆好,酒倒上,招呼景啟过来吃饭。
景啟确实有些饿了,菜吃了不少但酒一口没喝,南箕一连提醒他好几次,但景啟横着脖子不碰酒杯,南箕随口打趣道“怎么,这是怕醉了我占你便宜?”
景啟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但不过一瞬就收拾的干干净净。
“不是,我戒酒很长时间了,平日在外面也很少沾酒,若是到了不得不喝的地步,便会提前服用醒酒丸。”
南箕问“你以前不是挺爱喝酒的吗?为什么现在戒了?”
还不是因为苏韫玉那个混球王八蛋上次趁他醉酒冒犯了他,现在一拿起酒杯他就想起苏韫玉那张欠扁的脸。
一想到这些,景啟就觉得后悔,为什么刚才要放过他,应该照着脖子一刀砍下去才是。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爱喝了。”
南箕看着一脸心虚的他,难得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笑非笑道“听说李知遥前几天来找过你?”
“其实也不是来找我,只是路过。”南箕送来的白粥当真不错,就着小咸菜拌着吃,那叫一个香。
“路过?”南箕眉间一挑,眼看景啟粥碗见底,索性把自己那碗也推给了他“他的宅子不是在西边吗?打哪能路过你萧王府的大门?”
“他是去送一位故人,正巧路过。”
“什么故人?”
“金济横。”景啟道“就是曾经在咱们晟朝的金国质子。”
南箕哦了一声,风轻云淡道“就是太后的私生子,皇上爱而不得的梦中情郎,李知遥怎么跟他搭上了?”
景啟如雷霹雳“你怎么会知道!”
就算知道金济横的身份,那小皇帝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可是靖王查了许久才知道的事情!
他自己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南箕怎么门门都清!
“跟你说过的,我尧光族的实力一点都不低于风音阁。”南箕夹了小咸菜放入景啟碗里,温柔道“不只是调查情报,就连买凶杀人,作伪证私逃也是一流,比无生门要强许久。”
“知道就罢了,别同旁人乱说,皇上也是,天下人爱谁不行,偏偏爱上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景啟道“当初见叶永欢第一面我就觉得不对,再回想这么多年皇上对待那金国质子,真是越想越心惊,亏得太后肯直言相告,不然怕是要酿成大祸。”
南箕温和道“酿不成大祸,那金国质子压根对他没兴趣,倒是拐走了晟朝最精明的商人,说起这事我就愁,尧光族与那云家常年有生意往来,他这么一走,以后下家不好找啊!”
金济横确实娶了一位男妻,这事全晟朝都知道,他也是金国头一位男皇后。
“给你推个人。”景啟道“柳家柳长青怎么样?”
南箕想了想,点头道“也成,看在滇穹的面子上,我们的生意他多少都会照顾一下。”
“虽然滇穹跟他很熟,但生意上的事情你还是小心一点,我瞧着那人不老实,眼珠子一转怕是要生出八百个心眼子。”
“不怕!我手里有能拿捏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景啟顿时来了兴趣“柳长青背着滇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偷人还是调戏小娘子?”
虽然这么兴奋有些对不住滇穹,但这些柳长青还是能做出来的。
“他曾经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跟金国一位皇子和商会的人联手设计了云家,害得云家家主下狱,金国质子为了救云家在宫里摔断了腿,太后又因为金国质子与皇上险些翻脸。不过,依着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他原本只是想给云家家主一个警告的,没想到事态会发展的这么严重,这件事过后他把所有证据都给销毁了,对云家的小少爷也有所弥补,估计这心里歉意着呢!”
要知道滇穹可是一根筋的倔骨头,若是知道柳长青因生意故意陷害,还险些闹出人命来,估摸着这满腔子的喜欢多少会被泼些冷水。
这也就是为什么柳长青不惜花费重金把自己从云家案子里撇清的原因。
南箕突然话锋一转“别打岔,说!李知遥到底来找你做什么?”
“真没什么,就是路...过,好吧!他是来找我解惑的。”
景啟将白粥喝了个干净,南箕递过来帕子,他擦了嘴道“最近无生门嫡庶之间又闹得厉害,他凑巧又找到了一个五皇后人,想绑了人去天陵宫,但又总是下不去手,怕自己把人一绑,路就走偏了,况且,他对那后人似乎有着别的心思。他来找我,问我是苦撑着坚持下去,还是将人绑了走个近道。”
“他这是那你当大师了。”南箕这才展开了几分笑“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景啟卖了关子“你猜?”
“我猜你劝他苦撑,因为剩下那条路若不是近道就一定是死路,最重要的是,他只要这么做了,即便日后掌握了无生门的大权,那些嫡系怕是也不会真心看得起他。”
南箕晃了晃酒壶,他带来的酒景啟一口没喝,几乎全进了他的肚子,这会子有些醉意,上挑的眼角都浮了一层晕红,看着比寻常要更加秾丽。
“若当初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天陵宫,你都不愿意这么做,自是也不想他们也这么做。”
“没有什么比自己站的稳当还要重要了。”眼看那人歪歪的要倒,景啟慌忙扶着人,无奈醉了酒的南箕像是酥了骨头的艳魂,一碰就软绵绵的倒下了。
倒在了景啟的怀中。
南箕醉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暮寒,过不了多久我又要走了。”
景啟一愣,以为他喝醉了胡说,谁料南箕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安到了极点“尧光族虽然以我为族长,看似和谐,但其实族中早分了两派,另一派最近很不安分,我要同师父回去清理门户。”
景啟用指点描绘着他的眉,想也不想的说“我同你一起去!”
“不成!”南箕觉得有些痒,抓住他的手,在唇畔轻轻亲吻“规矩不可破,江湖上的事情得江湖人才能解决,就像叶家,你宁愿自己冒风险,不是也打算没请我帮忙吗?”
景啟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捏着玩“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连你也讲了规矩。”
“要不,你抛弃朝堂,随我入江湖吧!”
南箕眼角微挑,含着极致的诱惑“做尧光族的大夫人,往后余生我护着你。”
“会成为累赘的。”景啟道“你以为皇上太后会放过我吗?只要我活着,他们便不会真正的放心,与天下人来说萧王是拥兵自重,而与他们来说,我本人就是最大的危险,若是没了兵权,别说萧王府,就是你也会被牵连,嘶!属狗的你!”
景啟指尖又多了一排牙印。
“要不你离了江湖,来三大营吧!”景啟道“三大营还缺一位军师。”
南箕摇头,醉着眼看他“站在你身后固然好,但我更想站在你身边,尝酸甜苦辣,看风雨雷霆,这一路我们并肩走。”
景啟心中微动,指尖轻绕他的长发,在对视中忽的笑出了声。
南箕疑惑道“你笑什么?”
“今天之前我真的很想念以前的阿箕,但现在我突然发现”景啟慢慢倾下身,两人鼻尖轻碰,他看着南箕的眸,温柔的呢喃道“我同样喜欢着现在的你。”
狭眸微亮,南箕突然起身将人压制,景啟一时不备从凳子上摔落,虽然摔了但没多疼,因为有人用胳膊在他身下垫着,南箕将人困在臂弯,醉意中透着一丝按耐不住的雀跃“当真?”
“当真。”
“那,我们”
景啟似乎知道南箕将要说什么,在他开口之前便打断了“我们还同以前一样。”
南箕的心似乎被人抡圆了扔去高山之巅,然后又从山巅上一脚踢下来了下来,疼的有些发麻,他看着人,只见景啟嘴巴一张一合,清楚的说着话。
“阿箕,我不能同你成亲。”
南箕起了身,这酒喝的着实烈了些,站起时身形有些不稳,但他拒绝了景啟的搀扶,倔强着非要自己站。
“玩弄人心会让你有优越感吗?”南箕脸色不好,声音也冷的砭骨“还是你觉得除了你,我别无选择。”
“我没有”
“你有!”
南箕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脚下虚浮的站不住,但他还是强撑着站得笔直“十三年前便是如此,十三年后你没有半分长进,一边说着喜欢我,一边将我推开,给了我希望的同时又亲手把我推入绝望,安阳暮寒,将军!原来你不止打仗是把好手,下棋更是厉害,你把我当什么?兄弟?男宠?还是用来维持你江湖势力的旗子!”
话到尾声已然几近咆哮,南箕呼吸困难,觉得头晕的厉害,眼前也闪了黑影,他有些撑不住的扶着桌子,无奈又疲惫的说道“你我已然不是少年,既然过了那不好开口的年纪,为何还是不肯面对。”
他似乎猛地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问“是因为我不是女子吗?”
是因为我不是女子,所以你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不敢面对我们的感情,还是你在惧怕,惧怕世俗和流言蜚语........
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南箕抓着人,几近崩溃的问他“说话!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安阳暮寒,现在的你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对我说了吗!”
“你是将军,是亲王,是连皇帝都害怕的皇叔,你同我说一句实话我能拿你怎么样,我难不成还会杀了你吗!”
景啟被他大力的摇晃着,他扶着那险些摔倒的人,在那双期待中淡然道“阿箕,你醉了。”
期待陡然变成了愤怒,南箕将人一把推开,桌上的东西全都甩了出去,桌子椅子也惨遭毒手,无一幸存。
隐忍了十三年的怒在烈酒的作用下彻底爆发,眼前这个愤怒的人像个危险的野兽,它咆哮,嘶吼,让人害怕的同时又心生悲戚,他的怒不是怒,是悲伤到几近崩溃的绝望。
“阿箕!”
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掌心,鲜血顺着长指急流,滴落在地上,像一簇红梅,争先恐后的开放,秾丽的让人脊背发凉。
景啟想要为他包扎,却被他反手按在了墙上,南箕的吻不像吻,像是撕咬,恨不得把对方吞入腹中的撕咬,不知是谁的唇先破了,血腥味充斥着舌尖,南箕像是开了荤的幼兽,对着血味欲罢不能,变得更加疯狂。
也不知什么时候,这场撕咬悄无声息的转变了,变成了忘形的深吻,血腥味渐淡,慢慢的变成了对方的味道,两人贪婪的向对方索取,也毫不吝啬的给予对方,只是一点。
他们都隐藏了自己的感情。
仿佛这一场只是单纯的发泄和享受,没有任何感情的掺杂。
“药来了将军!”
一排大白牙在窗口亮了相,手里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
屋内快速上升的温度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凉的迅速。
滇穹立刻扭过头去,向着寂静的夜喊道“谁叫我?来了来了!”
南箕将人困在墙角,两人喘息都有些沉重,过了不知多久,南箕放了人,步伐踉跄的向后退去。
景啟看着他不断流血的手,想为他包扎,却被他一把躲开,南箕冷冷的看着他,眸中泛着说不上来的复杂。
“是我的错,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南箕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他挺直着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嫁可以,但你也别想再娶,咱俩就这么耗着,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甩开我,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你的主意,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死于非命。”
南箕开了门,对着夜色长呼一口气,冷冷道“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你最好还是离叶永欢远点,不然叶家可就真的绝后了。”
“阿箕!”
南箕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如同十三年前一样,走的果断决裂。
景啟靠着墙滑坐在地,空洞无神的眸扫过满屋狼藉,方才的雷霆愤怒像是一场梦,恍惚的有些不真实。
他看着大敞的门扉和外面冷凄凄的夜,轻声喃喃道“真的不能同你成婚,你会守寡的..........”
不知坐了多久,他猛的回过神来,撸起袖子在胳膊上找着,终于找到后,他忐忑着将有些红肿的手指放在胳膊上,仔细的核对着上面的印记。
牙印一模一样,昨晚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阿箕。
阿箕.........
景啟靠在墙上,心中五味杂陈。
他终究还是弄脏了阿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