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
“不可能!”滇穹脱口道“这绝对不可能!”
“帖子我也收到了,而且是军师身边的近身亲手给我的。”
缰绳越转越紧,马儿吃痛的只甩头,滇穹浑然不察,依旧紧紧的攥着,柳长青叹了一声,拉过他的袖子,松了他手中的缰绳,手覆盖在滇穹手上,无声的安慰着人,滇穹半天才缓过来,回神的第一句话便是不可能。
“若他真的要娶亲了,那还回来做什么!为什么还要撩拨将军,为什么还要将人带走!”
滇穹一句急过一句,似自问,又似自答,显然是慌了神“将军确实有不适,有时也太任性了些,但将军...将军是真心待他的!将军是真喜欢他,将军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也什么都没了,若再没有军师,他还怎么活的下去!”
滇穹一把攥过柳长青的手腕,过于用力使得骨节发了白,他急道“将军可怎么活!他可怎么活!”
“大朗!”柳长青被攥的手腕通红,疼的钻心,但面上竟风雨不露,有的只是能够安慰滇穹的温和“将军和军师都是顶一方天地的好男儿,他们比谁都明白。”
“我不明白!”
滇穹怒吼着,眼圈更是红的厉害“我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他们有多不容易,十三年前就不容易,十三年后更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眼看就要和好了,可怎么又到了这一步!”
柳长青没有再劝,而是握住了他的手,指腹用力的擦过他的手背,无声的安慰着他,待他稍稍冷静才开口说了话“大朗,将军不也是要娶亲的吗?”
“将军不会娶亲!”滇穹道“将军会退婚的,当年不也是退了婚的吗?”
柳长青“当年军师因将军有未婚妻而感到不快,将军未有一丝犹豫,宁愿得罪后宫朝堂也要退婚,而现在,将军的婚事敲定了小半年,军师也知道了小半年,将军可曾提过一次要退婚的事?”
“将军是没找到时机,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滇穹说“只要让他找到时机,他一定会退婚的。”
柳长青叹道“大朗,将军是这种人吗?”
滇穹“他当然”
当然不是!
将军是什么人,他会在乎时机对不对,太后高不高兴,皇上有没有发脾气?
他只会在乎自己,只会在乎军师,只会在乎三大营,只要无关于这些,就是天塌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若是没有遇到军师,将军的心兴许会比以前更冷些。
“可是...万一..万一将军真没找到时机呢?”
滇穹还没发现柳长青的手腕已经变得殷紫,还是无意识的紧攥着,似乎在攥着自己最后的执着,柳长青面色如常,目光平静的看向滇穹“大朗,你同将军好了一场,这么多年,他可曾变过?”
滇穹眸中的执着倏地便暗了下来,似笼着秋霜的天,悲戚的让人心疼,他欲再说些什么,只是嘴唇翕动了半天,终究是一字未吐。
过了许久,才听他闷声说道“将军也是有变化的....他..他似乎变得胆小了些,也变的有些刻薄.....”
“别说将军,你我如今不也成了那胆小怕事的。”柳长青道“都说有情人的前世是对冤家,依我瞧,他们倒像是一对仇家。”
滇穹终于松了手,沮丧的似打了败仗,柳长青从未见他这样过,自是不免有些心疼“靖王还等着呢?咱们得把将军接回来。”
滇穹闷头应了一声,柳长青刻意缓了马,好让他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跟过来,滇穹沉默着跟了一路,在快要出城时突然打马跟了过来,问道“帖子的事我们怎么跟将军说?”
“九王爷会跟他说的。”柳长青特意放下了袖子,遮住了殷红发紫的手腕“咱们只管将人带回来,一会你远远的等着,不用开口,将军那我来同他说。”
“军师若是问原因,你要如何回应?”
“只需一句靖王爷有请便可,军师聪慧过人,无需点破。”
柳长青叹道“这封信送的当真是时候,经它这么一挑拨,最后一块遮羞布便没了,往后将军和军师再想见面,怕是真的难了.........”
再见面便是萧王和相爷,而不是将军和军师了。
滇穹沉默不语,缰绳紧握在手中,骨节攥的发白。
景啟将皱了的婚帖用力抚平,声音平静温和“听说是盟主的女儿,生的也极为娇俏。”
褶皱似裂痕,横贯婚帖中央,景啟抚不平那痕迹,还险些一用力将帖子撕成了两半,帖子上有褶皱就罢,在喜庆的囍字上竟然还有半个鞋印,看起来当真不像是大婚的帖子,倒有点像是混混干仗前约架的战帖。
景啟叹了一声,将帖子放入袖中仔细守好“就是年龄小点,有些性子,对上阿箕不晓得谁胜谁败。”
靖王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佛珠险些从手中滑落“你知道?这么大得事你竟然知道!”
“这没什么,他不也知道我被赐婚的事吗!”
景啟端起杯子,看到了靖王的眼神,忽的便笑开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疯,也不傻,清醒着呢!”
景啟嘬了口茶,声音平静轻扬,轻松的像是在饭后闲谈“男人嘛,总是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
景啟顿了顿,需而说道“而且这次联姻好处许多,她也能帮阿箕做一些事情。”
靖王沉默不语,指间一再加了力气,险些将佛珠碾碎,景啟只管头也不抬的吃茶,两人都不说话,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种纠葛复杂的冷漠气氛中,不晓得景啟怎么样,靖王自己倒是坐不住了。
靖王端起茶杯又放了下去,目光锋利的看向景啟“他虽是番族相爷,但却也是你的故友,他大婚,你打算送什么贺礼?”
“若依着故友的身份送什么都不为过。但若依着相爷的身份,他没资格受咱们的礼。”景啟道“我记得皇上有一年不是赐了如意吗?要不然就送那个过去吧!”
“好歹与你有十几年的交情,就送个不值当的如意?”靖王捻着佛珠,故意道“他虽只是个番族相爷,但却掌控着四国的动向,咱们礼轻不打紧,要不你亲自去送,显得重视些,顺带打探一下番族的情况。”
景啟“好。”
靖王倒是犹豫了,他又试探道“我听说他的未婚妻是中原人,爹妈疼爱非常,执意要在中原办酒宴出阁,日子也就近,你一去一回也不过四五天。”
景啟嗯了一声,干净利落的没有一丝犹豫。
靖王又道“我那还有个送子观音,是早两年间太后赐的,你一并送过去,就说本王祝他早生贵子,儿女成双。”
景啟吃茶吃的口中有些涩,又剥了花生扔嘴里解味,对靖王说的话没一句反驳的,只管点头回应,应着应着靖王忽的没了声,景啟只当靖王没了礼可送,便主动出主意道“前几日宫里还赏了匹大红色的贡缎,原是要给我成婚时用的,阿箕的婚事比我的赶些,不如让人裁了,做成衣服送过去。”
说罢又嘟囔道“只可惜那贡缎只够做一身衣服的,新娘子可怎么办........对了!哥,你那不是也得了赏吗?不如把贡缎让给我吧!我好裁了给新娘子送去,有道是送礼要送周全,只送一身衣服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景啟把花生剥在白瓷盘上,一颗一颗的存着,打算存多了一口吃完,只是没等他说完,藏蓝色的衣服倏地怒扫过来,白瓷盘当着他的面被扫了出去,咣当一声碎成了渣,鲜红的花生米滚了一地。
“哥你干嘛!”景啟捡起一粒花生,也不嫌脏,吹了吹上面的灰就往嘴里送,没等吃到嘴里便被人一巴掌扇了出去,景啟脸被打偏,从耳根到鼻梁,半张脸都是麻的。
这么些年萧王对景啟从未有过一句重话,更别提动手了,今儿是头一回,不但打蒙了景啟,靖王自己也是懵的。
靖王呆看了手掌半天,忽的怒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一时闹着要和,一时又闹着要分,真是一对冤家!明知道不可能放弃对方,现在又闹着要成婚!你们这么做不是白糟蹋了人家姑娘吗!还送礼,倒不如把自己送出去!”
花生从他指尖滚落,沾了一地的灰滚去了远处,景啟一直僵持着挨打的动作,脸暇很快高肿起来,上面的掌印也越发明显。
“我没入过红尘世俗,不晓得人世间的情爱,但我有眼睛,我看的清楚,你们本该善终才是,就算最后会相看两厌,那也该是十几年或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怎么就到了今天!怎么就会是今天!”
靖王指着人怒道“当初你怎么同我说的,你怎么同我说的!他是你的活珠子,是你一辈子的软肋,你不是喜欢他吗?喜欢你就将人带回来啊!太后,你还怕太后?!皇上你都不怕,你还会怕她!”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就非到这一步!”靖王怒拍着桌子问“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景啟似没听到靖王的质问,将散落了一地的花生又一颗一颗的捡了回来,就在手心里捧着,靖王质问无果,疲惫的坐回了椅子中,眉间透着颓态苍老,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变老了。
“十四。”靖王问“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就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一颗花生滚落到了花架的角落,景啟伸手伸了半天也没够着,他索性捋起袖子将沉甸甸的花架抬去了一旁,这才捡起那颗脏了的花生。
景啟吹了吹花生上的灰,抬指丢到了嘴里“嗯.....”
他回应的含糊不清,听起来跟嚼花生没什么区别。
“有种你就给我说清楚!”靖王不错眼的看他,问出了那一句锋利“安阳慕寒,叶阳沅你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
入了秋的风有些寒凉,闯堂而过时冻得宽袍衣袖瑟瑟发抖。
景啟嚼着花生,眸中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他看着有些陈旧的窗棂,清清楚楚一字一字的说“我不要叶阳沅了。”
窗下人在风中失了颜色,脸色苍白的让人看着就害怕。
靖王看着人不说话,目光中涌动着太多东西,骨节攥的森白,在袖中打着颤。
相反景啟一脸平静,落落恣意“哥,叶阳沅,我不要了,真的。”
靖王怒红了眼,景啟也不看他,只当眼前没个人,捏着捡回来的花生,吹了吹灰便往嘴里放,屋内似落了霜,冷的砭骨,空气更是凝滞的令人窒息,两人都不说话,屋内静的厉害,只有景啟的咀嚼声传出,咯咯吱吱,像是野兽在撕扯着猎物。
靖王起了身,俨然又成了那不闻世事,风雨不沾衣的活佛,待人走到门口,脚下忽的一顿,只听他道“我宁愿相信你死在了牢里,也不愿相信你真的不要他了。”
景啟神色不变,将把捡来的花生一颗一颗吃的干净,花生没了,咀嚼声仍不停,直到口中蔓出了腥气他才清醒过来,他看着桌上的空盘,口中传出一阵叠声。
“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黑暗从窗棂的花格子里蔓延至屋内,一寸一寸吞噬过来,景啟坐在隅角,看着黑暗逼近,却是一步也没有躲,在完全陷入黑暗之时,他还在一句一句的念叨着不要了,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像极了城门口要饭的傻子。
“爷,十四爷差人将礼单送了回来。”
“原因?”靖王正坐在窗下抄写佛经,手上写的正顺,听红豆禀报连头也没有抬。
“说是皇上刚刚下了圣旨来,定下了他的婚期,他与叶阳公子的婚期相撞,抽不开身去赴宴。”
靖王轻哼一声,笔下行云流水,似早就猜到了今日的变故,只听他漫不经心道“这婚赐了这么久,怎么就突然定了婚期?”
红豆将景啟特意嘱托的那道圣旨捧到靖王桌上,转身去了桌子另一边,边为靖王研磨边说“兴许是皇上突然想起来了。”
“皇上?哼!皇上心里想什么我会不清楚?他的心思怕是早就出了皇都城了,若是没个人提醒,就是一两年怕是也想不起十四的事来!”
红豆不说话,只管做个研磨的聋子,靖王看的明白,冷然道“准又是收了十四的封口费,既然你与他这么好,还呆在我这草窝里干嘛呀!不趁早跟了去,日后飞黄腾达了,也照顾照顾靖王府!不枉你我主仆一场!”
墨条滚下石砚,惊溅了一地墨点,靖王笔下不停,字字都透着温润“你这是做什么?”
“爷,小的没这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的不会站着回话吗?”靖王看了一眼那透着委屈的后脑壳,蘸墨道“动不动就跪,倒显得本王刻薄了。”
“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谁敢说爷刻薄,小的就跟他拼命!”
靖王脸色平静,瞧不出是信还是不信,红豆跪了半晌,只听他冷冷道“起来说。”
红豆起了身,从地上拾起墨条来,借着研墨的空暗觑靖王的脸色“有没有人提醒皇上小的不清楚,但听说今儿一早十四爷就入了宫去,说是给皇上送补品,补品送了俩时辰,不但原封不动的被十四爷从宫里拎了出来,还多了些别的赏赐,十爷走后没多久皇上就下了圣旨。”
“怂货的王八。”靖王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这圣旨比预想中要来的慢些“就知道他没那个胆子去赴宴,不过这招也真够狠得,不但他没时间去赴宴,那个人也没机会来观礼。”
红豆研着磨,眉间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爷,方才我从萧王府出来时,瞧见那外面站着个人。”
“尧光小子?”
“不是!”红豆道“是十四爷从南巷子里赎回来的人,叫玉宸的那位。”
“听说十四抄家下狱时他趁乱跑了,不但跑的快,还偷走了卖身契和一些财物,官府拿他都寻不到去处,这会子十四没事了,他倒是又冒了出来。”
靖王道“你十四爷让他进门了?”
红豆摇头道“没有!那人鸡贼的很,没有光明正大的站在府门口,而是在拐角处的一个小暗巷里守着,若不是我眼尖,怕也看不到他,他似乎是在等十四爷出来,您没瞧见,他两眼红得厉害,身子也消瘦不少,孤零零的往墙根那一站,倒还真有点我见犹怜的意思。”
“要不是十四铁了心的护他,挖地三尺我也要他的命。”靖王沾墨道“怪哉!若是依着十四从前的性子,这种人是万万不会留的,现如今倒是大变样啊!”
红豆随口应道“十四爷近来古怪的很,竟是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
“从前就怪,如今更是怪了!”靖王忽的想起一事,又道“听说十四下狱时,落家曾打听过他的情况?”
红豆道“是有这么回事,听说是落小姐忧思过度,卧榻不起,落家家主不得已四下打探只为博得幼妹宽心。”
“小妹?”靖王问“落家的家主何时换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