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场子
南箕睁开眼,只见天边已泛曦光,空中尚冷,而他却躁了一身的汗,石楠进帐时他正坐在沙盘前沉思,见人脸色不对,他大约也猜出点原因来。
“师父终于察觉了?”
“是!”石楠沉眸道“他老人家很生气,十有八九会亲自赶来,虽说您是四国相爷,可一旦他出面,番族怕是不敢再听从您。”
“那就别让他赶来好了。”南箕将小旗插在沙盘上,声音冷的没有任何温度“告诉九尾,一切按计划行事。”
“那将军那边.......也按计划行事?”
石楠有些犹豫“听说将军近来身体不好,若按计划来,怕是会让他操劳过度,届时......”
“届时便会心甘情愿的同我回家。”
南箕捏着小旗,指尖绷得发白,他的身影笼罩在整片沙盘上,犹如一道巨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囊中物。
“你的主意不好,总是给他逃跑的机会。”南箕目光阴鸷,声音冷的砭骨“我会亲自将他逼入绝境,然后”
小旗在指间崩断,飘落在沙盘上,不知是不是巧合,那片鲜红正好落在写着晟字的阵营中。
“拖入我的囚笼中。”
鹰唳声自空中传来,黑影俯冲而下,落在那被太阳烫的发亮的盔甲上,景啟不为所动,弓弦拉到极致,利箭在阳光下化作一道寒光,锵的一声破空而去。
马铸秋脱口道“好箭!”
利箭半没靶心,箭尾在阳光下发着颤。
景啟捋了一把刚得的小鹰,从它的脚环上取下信,马铸秋拉满弓弦,奋力一射居然射了个偏。
“靠!这弓有问题吧!”
马铸秋喜欢骑射,但他又不善于射,回回定是要脱靶的。
“将军,怎么了?”马铸秋笑的不怀好意“军师半路跟人跑了?”
景啟脸色不好,整个人气压更是低的可怕,马铸秋顿时收了笑“出什么事了?”
“左翼军败了。”
景啟将信撕成两半,随手扔锅下烧了,他心事重重的走向帐子,身后却传来弓弦紧绷的声音,随着一声破空声响起,那人恼怒的咒骂声再次响起,景啟不可置信的回眸,只见马铸秋正骂骂咧咧的搭上了箭,再次将弓弦拉满。
“你还有心思在这玩!”景啟怒道“左翼军败了!五千人就这么没了!没了!”
破空声再次响起,马铸秋又是一阵咒骂,然后再搭上箭,在景啟的怒视中漫不经心开了口“左翼军可有伤亡?”
那倒没有,只是被囚而已......
景啟攥紧拳头“三大营何曾败得这么惨烈过!这是耻辱!”
马铸秋朝天翻了个白眼,问“那将军打算怎么血洗此辱呢?”
将军不知被军师按着头暴打过多少次,他们三大营受辱貌似也不是头一回了。
“跟我回军帐!”
弓弦刚刚拉满马铸秋就被人拎住了后衣领,他手一抖,弓箭脱弦射出,贴地疾行后箭身撞上了地上的大石,长箭顺势而上,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马铸秋激动的捋了一把光秃秃的下巴,险些哭出声来“中了.....这么多年终于中了一次!”
“他这次是打着番族的旗号来的,那便一定不会用江湖势力。”景啟将小旗插在沙盘上,边推演边道“他的势力是鄯善,蒍国,羌若,齐沐,鄯善离咱们很近,而且兵力强大。”
景啟道“但阿箕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一定不会光用鄯善的兵,他会让其他三国出兵帮忙,再不济也会让其他三国的人马暗中埋伏,或者另做了打算。”
马铸秋“将军你好像很自豪。”
景啟干咳一声道“总是他首选的前锋大将一定会是鄯善。”
“鄯善的林家军很难打的。”牛牪道“而且军师的朝堂势力比较强大,他一旦号召,一定会一呼百应。”
马铸秋也点了头,指着沙盘一角说“除了鄯善,军师手里还有一个强国。”
“蒍国确实棘手。”
景啟将小旗插在沙盘上,说道“但好在居繇和月支挡在他与晟朝中间,他就是想动兵,怕是也不容易。”
牛牪附和道“对!他一旦有所动作,居繇和月支不会不知道,有他们两国在,咱们也算是有了一道护城河了。”
景啟将小旗往沙盘上一推,沉声道“咱们都忘了竖沙了。”
竖沙是番族十国中离三大营最近的强国,若是它在这时趁机出兵,那他们三大营怕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马铸秋也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想要捋胡子,摸了一把空气后又讪讪的放下了手“这竖沙的位置也太巧了些,只要他稍稍出手,往南安排些人,便可以堵住番族所有的兵,不管是居繇还是月支,谁的兵都没法越过他来增援咱们。”
景啟“竖沙若是再有个心思,悄悄派人在阿箕身后跟着,便可趁我与阿箕精疲力尽时偷袭,到时候阿箕手里的那些兵和咱们三大营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要是以前咱们早就带兵打出营去,可偏现在”牛牪看着沙盘一脸愁容“没兵器粮草,是前进不得啊!死守也不是不成,但军师来势汹汹,光靠守怕是撑不了多久。”
“这场仗想打赢有些难。”马铸秋摸着下巴道“要不将军你去跟军师道个歉?”
景啟提起了铁王棍。
马铸秋话音一转,一脸真诚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愿随将军拼死一战!”
景啟不错眼的看他,铁王棍在手中掂着“真心?”
在牛牪鄙视的目光中,马铸秋的真心全摆在脸上“那是自然!”
“但”景啟放下了棍子,一本正经的道“有道是媳妇没有下锅的米。”
马铸秋“将军,是巧妇难于无米之炊。”
“咳!本将军决定,开战之前先弄粮草,朝廷那边就算是日夜兼程也得三个月才能到,咱们不能光靠他们。”
景啟道“本将军有个就近得粮草的妙招。”
牛牪这会子反应迅速,几乎是脱口说道“是厦国还是金国,还是黄沙镇?”
景啟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厉害!”
牛牪“跟了您这么久,不至于连这个都想不到,如今军临城下,咱们也只能就近抢劫,周围附属小国左右就这么两三个,好猜。”
“厦国的粮仓戒备森严,咱们不能打他的主意。”
景啟捏了捏小旗,将它插在沙盘的一个小土丘上“但是苏韫玉的私人粮仓就在厦国边界,咱们可以去那碰碰运气。”
牛牪有些不赞同“那小崽子可不是好惹的,人阴险着呢!”
马铸秋也道“是啊!他就是一毒蛇,要是被他给缠上,不死也要剥成皮的!将军,您可千万不能去!”
“我不去。”景啟对他笑的和蔼,目光中透着的温柔让他只觉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景啟就对他道:
“你去!”
马铸秋突显老态,一脸的苍白“将军.......”
“别怕!”景啟一脸正色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给你最快的马,最好的兵,五百人够吗?”
不等马铸秋回应,景啟已经转了身,将剑架上的佩剑给了他“你是三大营的希望,本将军信你能成此事,此剑如同本将,一路随你同行!今晚就去,记住了,粮食要多多益善!”
“将军.......”
景啟摇了摇头,一脸你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对他和蔼道“去准备吧!我和牛牪有事要商量。”
马铸秋捧着尚方宝剑似的捧着佩剑,直到出了帐子,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
在皇都城不过呆几天,将他的胃口都给养刁钻了,边关的茶喝着只觉的糙,有些咽不下去,景啟搁了杯子问“听说阿箕军营的武器都是新造的,攻击力极强,而且远近攻击都很适合?”
牛牪点了头,说“武器倒没什么,咱们手里有月支国,到时候让月支送些能工巧匠来,不消几日,便能赶出一批武器来。”
景啟想了想,叹气道“怕是有些悬,你忘了,阿箕可是烧了咱们的兵器库,弓箭也损坏的严重,月支国送来的匠人正帮着咱们修弓呢!今早刚问过,说是得半个月还不一定能全部修好,眼下阿箕进攻的势头又快又猛,别说新武器了,就是这些坏了伤了的能修好就不错了。”
一提起这事景啟就头疼“这一把火烧的也忒厉害了些。”
牛牪点头,又添了一句“还有战马。”
粮食不够,战马丢了,这仗还没开始已经输了一半。
“昨天我已经让城中的将士把训练好的战马清点好送来,不会影响咱们前方使用。”景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喃喃似的说道“就是山丹,他也忒不中用了,简直砸了咱们三大营的招牌。”
左翼军的领军大将是山丹,刚带人入荒漠,不过半日就被南箕给围剿了,左翼军六百人,一个跑出来的都没有,全都被活捉了,听说山丹还因出言不逊,被南箕给绑了起来,酷刑伺候了整整一个晚上。
一想起南箕的手段牛牪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里一阵后怕“军师下手也忒重了些,没放盐的白菜豆腐汤,看着人喝了一整晚,山丹他.....命苦啊!”
“打仗靠得就是能力,若能力不够,只能做那不由己的阶下囚。”景啟叹息道“不过这次是阿箕过分了,怎能一点旧情都不念,对山丹他也下得去手!”
牛牪眼圈泛红,连连摇头叹气“左翼军也是倒霉,跟着山丹喝了一晚上,听说有好几个都给喝吐了,还一直求军师施恩,一刀给个痛快。”
牛牪与左翼军感情不错,一想到他们此刻的遭遇自是心疼的不行,问道“将军,咱们怎么才能与他们里应外合,将人接回来?”
“阿箕一早来了书信,说是愿意放了左翼军。”
没等牛牪笑容放大,景啟话音一转,沮丧道“他的条件是要我亲自去接人。”
“将帅乃是军中战魂,岂能轻易出营!”牛牪着急道“将军您可千万不能去,军师他会揍你的!真的会狠揍您一顿的!”
景啟“我就没打算去。”
牛牪反应迅速,脱口便道“您不会是想让我去吧?”
“你想去?”
“我不想!”
景啟“那你也不去!咱们这次玩个新花样。”
牛牪松了口气,没等这颗心放稳,便见景啟将小旗插在沙盘那不起眼的一角上,声音中透着跃跃欲试“你带人去黄沙镇,去砸一间专门贩卖奴隶的铺子,动静要大,大到一天之内让方圆五百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牛牪应了一声,随口问道“这是谁的铺子?”
“阿箕的。”
景啟端起茶杯嘬了一口,眯着眼睛道“准确来说应当是他家新妇的嫁妆,你拿这种眼神看我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报私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晟朝的黎民百姓,都是为了大局,都是为了三大营的荣耀和未来..........你是不是在骂我?”
牛牪默默挪开了目光“将军为国为民,属下心疼。”
景啟“.....你脸上写满了鄙夷。”
羌齐端着刚煮好的热汤进帐子,一脸的新奇道“将军,铸秋怕是要疯了。”
“他又干什么了?”
羌齐放下碗说“我来送饭,半路上瞧见铸秋满脸凶狠的掐着把剑,跟掐人脖子似的,不但如此他还扇那把剑的嘴巴子,连剑穗都给扇掉了,对了!我来时那把剑正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木头桩子上,被铸秋用鞭子一顿好打。”
羌齐觉得奇怪又好笑,说到最后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抬眼才发现帐内气氛实在是有些怪,牛牪抽筋似的直冲他眨巴眼,而将军脸色黑的厉害。
羌齐在帐内逡巡一周,直到看见了那小几上空了的剑架“.......忘了忘了!我锅里还坐着水呢!”
牛牪憋着笑紧跟了过去“我去借柴火扮个妆,好一会去砸场子!”
景啟黑着脸,出锅的滚滚热汤他几乎是一口闷了。
翻身上马的人忽的打了个冷颤,只觉背后发凉的厉害,亲兵关切的问“副将,您不舒服?”
“没有。”马铸秋拉了拉衣领,奇怪的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几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马铸秋一声震得亲兵精神抖擞,个个站的笔直,马铸秋回眸看向三大营,心中的不详越发浓郁起来,尤其是景啟所在的军帐,越看越觉得心里不妥,总有种再也见不到将军的错觉。
“靠!”
马铸秋暗道“不会一语成箴,老子这次真的又去无回了吧!”
风卷过沙丘,扬起一阵漫天黄沙,砂砾随风而去,越过猎猎旗帜,顺着女墙跌入城内,砸落在男人的衣袖上,男人甩袖挥去,眉间萧寒阴鸷。
巷子很窄,砖瓦被边关的风沙腐蚀的不成样子,甚至还倒塌了一半,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荒凉破败。
巷子口堵着个壮汉,穿着宽大陈旧的斗篷,背后斜背着一个用布条缠起,比他还要高几寸的棍装武器,风扬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的寒色盔甲,他的影子被拉长,拉到男人脚下。
男人眉间微紧,低声道“让开。”
帽沿宽大,遮住了壮汉的脸,只瞧他唇线上扬,明显对男人是不惧的,甚至还有些松弛。
“你不远万里赶来,就是为了要堵我?”男人指间微卷,掌心扣着尖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敢装神弄鬼,当心挨揍!”
叹息声从巷子口传来,男人似嗅到了危险,下意识的攥住了袖中的武器,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后一退,做出了攻击前的姿势。
壮汉将宽帽掀起,露出了挺拔的鼻梁和一双深邃的眸,壮汉拥有着番族特征的脸,但说的却是没有一丝口音,地地道道的中原话。
他说“我的老友,再耐心些,只要再等一等,你便能得了那夙愿,而我也能得一些趣,若是操之过急,事后你我都会后悔。”
“我当你来是为了谁。”男人眸中一冷,一道寒光从袖中窜出,带着铁链的摩擦声,破空声冲去,壮汉躲闪的同时听到了男人的阴鸷残忍的声音“如山,这次是你过分了!”
双锋挝似两条毒蛇,灵活的缠上他的手腕,铁链瞬间收紧,在空中紧绷成线,壮汉没有一丝惊慌,甚至还笑出了声,他晃了晃缠在手腕上的链条,问道“戟天,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乔木脸色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你明知道他是我的,为何还要暗中插手!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动!”
腾尔叹了一声,无奈的看着人“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安罪名,你哪儿只眼睛看我动你的东西了!”
“不认?好!”乔木紧攥着链条,阴沉着脸逼问他“叶阳沅的心思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就连他对那孩子下手,你是不是也知道!”
乔木与他相识多年,腾尔想什么他一眼便能看个明白,即便腾尔有意遮掩,乔木也不会被他蒙骗,更何况腾尔素来都是一条直肠子,最不会的就是做戏。
就在腾尔犹豫的瞬间双锋挝冲出了袖子,向他面门紧逼而去。
“戟天你来真的!”
腾尔狼狈躲闪,仍被双锋挝的锋利削去了一缕头发,他素来视发如命,眼见一撮小辫子从半空中晃悠悠的掉下来,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他咬磨着牙道“戟天,你这是打算将事情做绝吗?别忘了,那孩子可还叫你一声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