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沙可汗
姜根说“我与右翼作战,先退滇穹,后战何满,林家军来时我便退了,从未见过什么新将。”
“还真是不巧了。”乔木笑的慈爱,对他道“你素来喜欢强将,若是你见了,一定会开心的。”
“再强也是三大营的兵,只要拦在三叔面前,就是战神转世,我也会为三叔清道平路。”
乔木眸中慈爱更浓,只夸他是好孩子,随后话音倏地一转,问他“如今大月降了,蒍国退兵不前,林朝光被人打怕了,龟缩不出,羌若心思不纯,主将更是墙头草,只剩竖沙还在拼力进攻,我倒不是怕四国叛了,而是担心竖沙一国坚持不了多久。”
竖沙可汗病重体弱,说不准哪儿天就倒了,可汗一死竖沙军心必然溃散,他们面临的只能是退兵。
乔木问“好孩子,你觉得眼下有什么好法子稳定军心呢?”
“林朝光不会退兵。”
姜根说“他此来便是寻仇的,就算是鄯善圣旨送来,他也不肯轻易退兵,眼下只是被那新将吓破了胆子,不敢冒头而已。至于羌若,只要皇妃不死,羌齐不敢反。”
大月主将是个硬脾气,而且说一不二,既然如今做了降兵,便不会轻易反悔。
“蒍国退兵不前,想必与夏国有关,我听说他的使臣被夏国太子拒之国门外,应当是借不到援兵这才有了胆怯之心。”
姜根说“只要夏国肯借兵,蒍国必然会士气大涨,一举攻破左翼防线。”
乔木笑道“如此说,便是已经有了主意?”
“蒍国的女儿已经是夏国的后宫之主,她的儿子如今已经大了,而且听说很受夏国皇上的宠爱。”
姜根道“只要咱们能与蒍国女儿说明此战的厉害,她必然要劝夏国出兵,母国的存亡与她和孩子的未来至关重要。”
乔木问“可夏国如今手握重权的是太子,此人心思深重,阴险狠毒,届时就怕他不但不同意拨兵援助,还会借此机会加害她们母子。”
“她能坐上那个位置绝非偶然。”姜根说“就算不敌太子就此败了,依她的性子,一定会拉着太子一同倒台,那时只要咱们肯帮小儿得了东宫之位,蒍国夏国便都为咱们所用了。”
乔木这才点头,眸中透着满意,两人又说了一会,姜根退下时忽的被他叫住了,乔木看似不经意的问他“怎么身边没带雁翅刀?是不合手吗?”
姜根面不改色的说“战场混乱怕伤了宝刀,故此不舍佩戴。”
“以后还是带着吧!咱们与三大营往来多着呢!他持双刀,你持单刀,动起手来岂不亏得慌,再说了,你不亮出雁翅双刀,别人怎么才能知道你是滇家郎呢?”
乔木似笑非笑道“你说对吧!酹儿。”
姜根跪下,一脸冷漠道“姜根之名为三叔所赐,终身不敢忘,再者滇酹已死,亡人就该消与脑后,岂有还生之说。”
乔木“滇家”
“滇家是晟朝的将。”
姜根抢先说道“属下是毒尾沟的将,若有一日将军举兵攻入皇都城,滇家只要敢拦,那便是我该亲手解决的敌兵。”
乔木看着他,慈爱中透着谁也看不懂的复杂,良久,他才开口说“你连夜去趟三大营。”
姜根抬眸,只见乔木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来,他接过手,荷包里的触感摸起来像是女子佩戴的镯子。
乔木说“近来竖沙新得了一个眼线,你去找那人,问他一件事。”
姜根问“三叔想问什么?”
“小风是不是还活着?”
叶明秋冒雪赶回的府邸,下马时积雪已埋过脚腕,他顾不得将马牵入府中,扔了缰绳就往府里跑,好在门子认得他,忙帮他将马牵进府,安分端着托盘掩上了门,转身时看到了冒雪跑来的叶明秋。
“叶大夫?”
安分一脸意外,快步迎了上去,问道“您回来了!”
叶明秋冻得哆嗦,一边拍着身上的积雪,一边拿过托盘上的空碗,他闻了闻碗底的药渣,问他“我配的药明明只能喝到昨天,怎么今儿还有药?”
安分回眸看了看映在窗上的烛火光,引着叶明秋顺着长廊往前走,待确定距离够远后他这才开了口“前两天出了事,将军没能喝上药,所以今儿才有药喝,亏得您今天回来了,若不然明天我怕是要派人去三大营一趟了。”
外面风雪催的紧,安分年轻又是练家子,自是站着不怕冷,叶明秋冒雪而归,又是个上了年岁的,在这廊子口站着跟受刑似的,哆嗦的后槽牙都直打颤。
他拉着人往院内去,好在厨房门没关,他拿出火折子点了蜡烛,借着火光翻箱倒柜。
再是饱读诗书也架不住腹中无米。
叶明秋贼似的翻找着,头也不回的问“出什么事了?”
“将军这几日总是问起军师的去处。”
安分捋了袖子,洗净手后便开始和面“一日比一日问的多,我也不敢实话实说,能拖便拖,想着先安抚他的情绪,等有消息了再告诉他,谁知道就在前两天夜里,我去送晚膳,突然发现房间里没人,我怕传扬出去扰乱了军心,便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暗中搜府。”
安分出生苦人家,下厨做饭比杀人还要娴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面不但和好,还都擀成了小饼子,他烧起了灶,在锅里贴起了面饼子。
“府里没人,门子也都没瞧见将军出去过,当时已经宵禁了,城门落了锁,谁也出不去,我只能派人悄悄的在城内找,而我在府内等消息。直到第二天,天蒙亮时我听到有人翻墙,赶过去看时发现正是将军。”
安分将熟了的面饼放入盘子中,就着锅热将油倒了一勺进去“那一夜也不晓得将军去了哪儿,回来时竟成了醉汉,身上脏兮兮的,头发里还有碎草,看着像是醉了酒后在人家草垛里睡了一夜。”
安分将热油泼在辣椒面里,听得碗内嗞啦炸响,辣椒香顿时散了出来,叶明秋寻香而来,捋起袖子就是一顿狼吞虎咽,面饼刚出锅,一口下去烫的他上颚火辣辣的疼。
叶明秋烫的只哈气,但嘴里的东西还是不舍得吐,快速嚼了后囫囵吞下,这下不冷了,顺着咽喉一直烫了下去。
叶明秋被烫的想哭,只觉自己吞下去的是块烧红的碳。
安分忙端来了水,叶明秋一饮而尽,直到觉得肚子里那块碳被浇灭后才松了一口气,他道“让人查了没?那一夜到底去了哪儿?”
“没查到。”安分说“但最关键的不是这儿。”
“关键的是什么?”叶明秋深知饿死事小,烫死是大,再也不敢大口咀嚼,将面饼子掰开,沾了辣椒油,斯文儒雅的将其吃下。
“将军不是自己回来的,他是被人送回来的。”
叶明秋问“谁?”
“不知道。”安分愁眉道“将军自己都不记得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别说让他想起是谁送他回来的了。”
“这就怪了,虽说边关认识将军的人不少,但能扛着将军从墙头翻过,还能及时躲过你的视线,又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可就没几个了。”
叶明秋毫不客气的说“就是滇穹怕是也没这个本事,你去城门查过了吗?保不齐就有硬手进城来了。”
“查过了,这几日除了棺材进出城外,一个可疑的外乡人都没有。”
叶明秋一怔,问道“棺材?这几天白事很多吗?”
安分忙解释说“不是!是城里棺材铺的掌柜中风了,他回老家修养,外地来的掌柜接收了铺子,来就来呗,还带了不少棺材进城,说是新打造的上等货,要放铺子里镇店的。”
“奸商!”
叶明秋咬磨着牙道“他当是什么好生意,还上等货!”
朝廷连年征战,时局动荡不稳,皇都城的还好些,天子脚下总是比旁出要富裕些的,但边境苦寒,这里的百姓食不饱腹,衣衫不暖,多数人家死了人都是一卷席子的事,能买得起棺材的人不多,更别说买什么上等货的棺材,有这笔钱糟蹋不如留给生人活命。
安分说“那掌柜毕竟是外地人,不了解边关的情况,等在这呆上个把月就知道这些上等货终究是亏了的。”
半盆面,十几个大面饼,全进了叶明秋的肚子,就连碗底最后一点辣椒油也被他用手指刮的干净,嘬的指尖泛红,盘碟干净的像是已经被洗过了。
安分怀疑若不是因自己在这,叶大夫怕是会把这些碗筷都给吃了。
吃饱喝足自是要做正事的,叶明秋洗净了手,叩响了景啟的房门,听得里面有人回应这才进了门去。
景啟正持笔蘸墨,头也不抬的问他“军师回来了?”
叶明秋觑着景啟的脸色,故作轻松道“大雪封路,且得几天才能回来。”
景啟嗯了一声,一脸正色的盯着铺开的纸笺,沉思片刻后便开始作画,下笔苍劲有力,动作大气磅礴,一阵行云流水的挥洒后才不舍得搁了笔。
叶明秋深感好奇,凑过去看了看。
景啟涮着笔,问他“本将军的丹青如何?”
“这是画啊?”
叶明秋恍然大悟,又凝眸认真看了半晌,昧着良心夸他“这画的是猴子吧!瞧着真是气势不凡,一定是猴王,哪个山上的?”
景啟说“这是阿箕。”
叶明秋“.......将军的画工当真是空前绝后,举世无双,难得,难得!”
景啟竟一点都没听出来别的意思,真心以为这是句称赞,他欣赏着画,美滋滋的说“那回头裱起来,送给阿箕当生辰贺礼。”
叶明秋平生第一次生了愧疚。
这次是他对不起族长。
叶明秋把了脉,又以安神的名义给景啟扎了几针,景啟惦记着这几天他也不在府里,便问他原因,叶明秋不敢将前方战事实说,只说自己外出采药。
待景啟睡去他才收了针,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关门时景啟忽的又睁开了眼,透过门缝直直的看向他,目光呆滞又诡异,像被鬼魂附了身似的。
叶明秋被他看的后背冒汗,好在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又睡了过去,气息匀长且沉。
这回是真睡了。
叶明秋放下了心,回自己屋喝了两大碗酽茶,连夜把药配好,这一配便是两个月的量,有了这些药将军的病情也算是稳定了下来。
再抬眸时窗外已经透了亮,叶明秋揉了揉眉心,将已经冷却的茶一饮而己,安分过来送饭,他为了赶时间回营,索性不在府里吃,将热乎乎的面饼用纸裹了揣怀里,米粥端起来将就着喝了两口,一抹嘴,吹哨唤来了战马。
“若族长回来,一定要让人来三大营送信。”
末了还不忘嘱咐他“少让将军喝酒,冲药性。”
没等安分回应,人已经上了马,眨眼便跑出了府门去。
这一夜风雪未停,积雪没胫,街上行人不多,出来的基本上都是讨生活的卖菜小贩,叶明秋怕战马受惊冲撞了人,特意择了条隐蔽无人的小路出城,战马刚沿着小路跑了一半忽的停了下来,耳朵背着紧贴在鬓毛上。
叶明秋一夜没合眼,在马上的精神全凭酽茶吊着,遇事不免有些反应慢了,等到战马紧张的喷鼻息时他才察觉不对,调转马头就往回跑。
但已经晚了。
小路两侧被人堵个结实,汉子肩臂壮硕,体格高大,往那一站,堵得像座山。
虽然他们没有拿凶器,但身上的杀气已经凝成了实质,激的一人一马后背发凉,只觉毛骨悚然。
穿着轻甲的男人从墙头跃下,他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起身时看向了他,审视的目光凌厉的像射来的箭。
叶明秋被他看的后背发寒,紧张的攥紧了缰绳。
“叶大夫。”
男人说的是地道的中原话,没有夹杂一丝外族口音,如果站在他身后的壮汉不是长着番族脸的话,叶明秋说不定还能放轻松些。
“我家主子身有宿疾,想请您过府请脉。”
小路两侧堵满了人,叶明秋就是长了翅膀也跑不出去,而且小路隐秘,巡逻兵路过的可能性基本没有,他大可放心的跟人走,老老实实当他的阶下囚。
反抗不一定会死,但一定会挨顿狠揍。
“你家主子是谁?”
身后大汉抬来了一副棺材,风焱恭恭敬敬的扶叶明秋下马,将人一路扶到棺材旁,他搀扶着人躺入棺材,将浸了药的帕子递给了叶明秋,叶明秋自觉地用帕子掩住口鼻,嗅着上面的迷药,意识昏然时,只听风焱说。
“竖沙可汗,额尔魅乐则勒其和拉 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