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意
雁翅刀碰上雁翅刀,刀锋相撞,九环响的惊心,雁鸣声从冷戾变得悲戚,鲜血顺着刀身滑落,在碰撞之时又迸溅出去,溅在对方身上。
姜根持刀逼近,一刀横劈在滇穹胸前,刀锋划过铁甲,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两人都负了伤,铁甲上也都添了刀痕,但两人战意不减,甚至越战越勇。
滇穹说“你变强了。”
姜根只攻不守,铁甲腹下已有破口,他一脚将人踹开,说“是你变弱了,你的刀早已没了战意,它只是一味的躲闪,怎么,大晟朝的皇帝让你犹豫了,你不再想臣服拥护他了?”
滇穹没有回应,雁翅刀顺着姜根臂甲划过,顺着破口狠插了进去,刹那间鲜血涌出,雁翅刀半没。
姜根似感觉不到疼,猛地上前,雁翅刀当即没入肉身,血涌泉而出,喷溅过刀柄,染红了滇穹的手。
姜根攥过滇穹手腕,猛地向后扭去,滇穹腕骨当即变形,由苍白变得紫青,在颤抖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惊心裂响。
事情发生在电闪火石间,滇穹几乎来不及痛呼。
姜根卸下滇穹仅剩的雁翅刀,将人一脚踹了出去,滇穹喉中一甜,偏头将那腥甜硬生生的咽下,他只觉手上火烧一样的疼,转眸看去,只见腕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腕骨断没断还不可知,但滇穹此刻已经感不到它的存在了。
姜根从容的把雁翅刀从伤口拔出,血汩汩流出,将他的战甲染得鲜红,他看了看手里那把雁翅刀,将刀扔在了滇穹面前,他笑看着人,问他“这就是所谓的滇家郎吗?”
笑声中透着嘲讽,滇穹倍感屈辱,他强撑着起身,右手伸向了那把被血染得鲜红的雁翅刀。
但却没能捡起来。
“拿开。”滇穹怒目瞪去,声冷道“你没资格!”
姜根似乎笑了一下,铁靴踩着雁翅刀,将刀一下下碾进了污血中,他边踩边问“谁够资格?你吗?一个手下败将,不够格的次等货!”
滇穹突然一头撞了过去,姜根被他撞翻过去,这一下也撞巧了,正好撞在他的伤口上,已经缓下来的鲜血忽的又涌了出来,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剧疼难忍,姜根一时间没能站起身来,待他眼前黑雾散去,那把雁翅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滇穹左手颤的厉害,已经变成了可怕的紫色,他喘息着,用刀锋抵着人,恶狠狠道“道歉,道歉我便放过你。”
眼前这个人虽是敌军,能力也强的可怕,但滇穹却对他提不起恨意,相反,他很欣赏这个人,比在毒尾沟那一战还要欣赏,若是战争过去,说不定滇穹还想同他拜个把子。
雁翅刀抵在脖上,滇穹有些站不住,他攥着刀柄,喝道“道歉!”
姜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目光冷的像是在看飘落的雪花,就在滇穹耐心全无之时,他突然开口说道“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吗?”
“我没有输!”
滇穹说“三大营从不会输,有我们在,边界不会有一个番人侵入!”
姜根把手枕在脑后,安逸的像是躺在后庭赏月,丝毫没有在意抵在脖间的雁翅刀,即便那把刀能随时划开他的脖颈,要了他的命。
倒下的明明是他,但输了的人却像是滇穹。
“谁说三大营了,我说的是你。”姜根说“你输给我了,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滇穹说话,姜根便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因为你太想活下去了,无论是用兵还是用刀,你都留了后退的余地,留余地看似有生路,其实是把路都走死了,这一场就算我不出手,你也胜不了,顶多将石彪吓跑,但这只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法解决问题。”
雁翅刀划破姜根侧颈,血顺着伤口滑落,滴在身下的污雪上。
滇穹咬牙道“不想听你的废话,道歉!”
姜根并没如他的意,接着说道“生而为人,求生是本能,但你是将,还是滇家郎,你的眼里只该有输赢才对,是谁改变了你,让你拼了命的都要活下去?”
姜根轻轻的笑了,笑容令滇穹毛骨悚然。
他问“是柳长青吗?”
雁翅刀顿时又逼近几分,滇穹目光变得阴沉,眸中透出了杀气,姜根笑道“果真是他,少东家的算盘打的好,都打到了滇家来了。”
“你”
姜根忽的冲他眨了眨眼,说“今日你还有个必输的理由,知道是什么吗?”
他伸手捏住了雁翅刀,长指压在圆环上,不过一指而已,滇穹却惊讶的发现那把刀像是焊在了姜根的指下,任凭他如何,那刀纹丝不动。
姜根借力起身,一拳打偏了滇穹的脸,滇穹整个人摔翻了过去,这一拳又快又狠,打的滇穹脸上生麻,人摔翻后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打了。
姜根活动着手腕,一步步走进滇穹,阴冷冷的说“便是你今日着实倒霉,遇到了我。”
左翼到底是败了,好在牛牪带人及时赶到,补住了左翼兵力的空缺,虽是败了,但并没完全失守,蒍兵领将骑着马过来,牛牪正要迎战,突然见他从马背上拎下一人,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了城门前,然后转身走了。
走的干净利落,没有杀回头枪的意思。
牛牪看的疑惑,只见那人一动不动的在地上趴着,不晓得是死是活,也看不着正脸,根本不知道是谁,他派了个小兵下了城楼,去瞧瞧蒍兵扔来的到底是谁。
不过片刻,小兵登登登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不得了!扔来的是失踪不见的副都统!”
牛牪忙下了城楼,边往下跑边问他“人呢!是死是活?”
“城门口躺着呢!军医正给他把脉!”
小兵没等说完牛牪已经下了城楼,他跑去时滇穹正被人抬着往回走,没等看着脸,先看到了那软塌塌歪在担架下的手。
那手又肿又胀,紫的渗人。
“他娘的!”
牛牪唰的抽出了刀,红着眼骂道“开门,老子要去杀了石彪!”
滇穹的手明显是断了。
不少人拦着他不让出城去,他们这一仗败得惨,三大营官职最高的副都统如今不省人事,左翼兵力更是赢弱,谁知道金国愿不愿意出兵,能不能拦得住夏国的兵,现如今他们唯一能走的路只能是死守,只要守住,便算是胜了这一场。
两个小兵死命的抱着牛牪的腿,将人往下坠,牛牪本就力壮,盛怒之下竟然拖着两人往前走,脚下步子沉的像是要把地踹开似的。
“牛大哥!”
小兵堵着门,怎么也不肯让路,他道“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
这门一旦开了,再想关上可就难了。
小兵抱着牛牪的腿,声音中透着哭腔“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好歹也为城中百姓想想,谁家没有妻儿老小,万一番贼进了城,他们可怎么办啊!”
牛牪终于停在了城门前,沉寂片刻忽的转了身,不过是眨眼功夫,他竟像是变了个人,意外的沉稳冷静。
“带副都统回营养伤。”
牛牪上了城楼,沉声道“跟仓海说,左翼,我守了。”
武铓站在沙丘高处,目光眺向远方,空中灰沉沉的,碎雪随风扬撒,雪从他眼前延绵到了天边,尽头净得像团白云,胧胧的汇聚在天之尽头。
但,只要一低头,景却是完全变了。
眼前这片早已不是皑皑净雪,而是充满了血污和硝烟,士兵们正在战场上搬运着尸体,将还能用的兵器收集起来,虽然收拾战场的人很多,但却安静的可怕,不管眼前的尸体到底有多骇人,他们的眼中始终都是冷的,即便躺在雪地里的是他昨日还一同喝酒的兄弟。
战争使所有人都麻木了,心也越变越冷。
身后传来了踩雪声,武铓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收拾战场的士兵身上,不过片刻便听到了那熟悉的叹息声。
“折了一百多位兄弟。”
马铸秋刻意压了声音,他顿了顿,接着说“粮食也快见底了,何将军说营里的存粮也没多少,让我不要去派人去催,说是能撑到什么时候就撑到什么时候。”
武铓转眸看了远去,计算半晌说“咱们退了有五里吧?”
这一仗不算输,但也说不上赢。
马铸秋嗯了一声,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竖沙的将实在是太猛了,还好林家军没有出手,若是他们也出手了,咱们怕是退无可退。”
武铓看着天边越来越近的黑云,有些不快的紧了眉头,那黑云透着不详,让人看着心里泛冷,他问“何将军呢?”
“手伤犯了,这会子疼的厉害,军医正为他针灸呢!”
自从何满的手被林朝光伤了后就留下了病根,只要刮风下雨,天气一寒,那腕骨便针扎似的疼,抽痛厉害起来连张纸都拿不住。
“老马!”
马铸秋听出不对,转眸只见武铓一脸凝重,武铓下巴一点,他顺着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天边卷来了一层黑云,速度快得像是涌来的黑烟。
不对.........
那黑云卷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眨眼就要冲到眼前,马铸秋越看越是心惊,待他看清那黑云的真面目时,脸上唰的失了颜色。
从天边来的不是黑云,而是数不清的狼群。
武铓还算是冷静,转身下了雪丘,马铸秋失魂落魄的跟着他,问“挖坑做陷阱?”
“来不及了。”武铓说“备战鼓,搭火架,撒火油。”
林家军出手了。
北风掠过沙丘,刮来一阵腥咸,那味道闻起来甚是恶心,是火油和鲜血混合的气味。
仓海站在雪丘之上,迎着袭来的北风,缓缓哈出了一口白气,风声呼啸着越过沙丘,尖锐的声响回荡在这空荡的天地间,声音扭曲诡异,似万鬼哭泣,就连高柱上的旌旗也响动的惊心,似要被这场朔风撕裂了般。
不知为何,他今日心里格外不安,那说不上来的惶然笼罩着他,让他总觉得今日有大事发生。
瞭望台上忽的传来一嗓子,惊得他后脊一寒,就在那一瞬间,他竟有了魂魄离身的悚然感。
他回头,只听高台上喊了一句。
“敌袭!”
仓海转身就跑,匆匆上了瞭望台,他拿起千里目往远处一看,浩浩荡荡一队铁马正往这边来,仓海虽没有官职,但他在三大营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只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仓大哥,那旗子上写的什么?”
小兵说“看着打扮,这也不像是番族人。”
“南征将军的人。”
仓海放下千里目,心中渐渐沉“铁枪军。”
滇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淌水似的从鬓角流下,炸雷似的巨响渐渐远了耳畔,成了朦胧熟悉的鼓声,他木楞一会,倏地清醒过来,赶紧穿靴下床,这一动半幅身子像是骨肉分离了般,疼的发麻。
他这才发现自己左胳膊上打着夹板,被包扎的结实。
回忆卷席而来,兵败的耻辱顿时袭上心头,滇穹一拳揣打在床板上,愤怒又羞耻,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蒍兵弱成了那样,他竟然也能输。
输就罢了,居然还被一个守界小将打的人事不省。
这是何等的耻辱!
守兵闻声前来,见人醒了甚是惊讶,一边让人去喊军医,一边为滇穹披上了外衣“副都统可觉得哪儿里不舒服?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滇穹要了碗水,喝下去后人清醒了不少,他听到外面鼓声阵阵,人声嘈杂,下意识的问“蒍兵打来了?”
“这是本营,蒍兵被左翼拦着,且远着呢!”
守兵说“只是前方有些人靠近,身份成谜,只能当敌袭处置,仓大哥正在外面点兵将,分配任务呢!”
“敌袭?”
滇穹闻言下床,将外袍一披便要出去,小兵拦着人,劝他好生养伤,但明显劝也是白劝,最终还是乖乖的帮滇穹穿好铁甲,护着人出了帐子。
仓海高站瞭望塔,持千里目看远处的敌情,听见滇穹的声音甚是惊喜,忙下了瞭望台。
“来人不多,看着像是前锋部队,兵器尚未出鞘,瞧他们的意思不大像是来开战的。”
仓海说“倒有些像是闲逛路过。”
滇穹“胡闹,边关战地,岂容他们铁枪军来闲逛,铁枪军素来为南征将军所用,是南征将军的私兵,此来说不定是南征将军的意思,铁枪军骁勇善战,能以一敌十,让大家摆好箭阵,若他敢在意图不明的情况下持续靠近,立刻放箭绞杀。”
“是。”
“副都统!副都统!”
两人转眸看去,只见一人踉踉跄跄的往这边跑,也不知道从哪儿个战场上下来的,那人蓬头垢面,一身血污,看着甚是狼狈。
滇穹听着声熟,但人看了几眼,愣是没认出来。
那人伤的不轻,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跪扑在滇穹面前,他抬着满脸污垢,哭嚎道“少东家,少东家出事了!”
北风从沙丘后涌了过来,声嘶哑,冷如刀。
“金国同意出兵,我与少东家刚离开金国境地,半路上遇到了埋伏,他们将少东家掳走了!”
滇穹脑中一片空白,只听风卷鼓声,响的诡异刺耳,天地暗的像是要塌了般,半晌才迷迷瞪瞪的反应过来,他听见自己问阿四。
“是谁掳走的?”
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冷静的像是在问晚上吃什么一样。
阿四说“番人,是番人!”
姜根的阴笑突然就闪现眼前,滇穹想起了他曾说过的那句话
少东家的算盘打的好,都打到了滇家来了。
“知道了。”滇穹单手拎起阿四,一脸冷静的扶了扶腰间的雁翅刀,他看着渐渐逼近的铁枪军,声音格外的平静。
仓海看着他,被他所谓的冷静吓得肝颤,副都统的脸色沉的都能吃人了,可偏他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压在厚冰下无声的狰狞,看着着实有些骇人。
“明达。”
仓海“在。”
“开拒鹿角,迎客。”
仓海一怔,惊道“他们可是铁枪军!我们”
传闻铁枪军是由流氓土匪组成的军队,是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惧,但他心里很清楚铁枪军的可怕,甚至还怀疑那传闻就是铁枪军自己传出去的。
他曾跟将军去山寨抢粮,跟铁枪军打过交道,当时真是虎口夺食,但凡跑的慢一点,他跟将军怕是都会交代进去。
铁枪军实力不容小觑,就是三大营如日中天时将军都不敢招惹,更别说现在去斗铁枪军了。
等同于想不开了自杀。
“副都统,我们真要与铁枪军为敌吗?”
滇穹翻身上了马,平静的对他说“别紧张,只是去问问来意,我还有事要做,没时间跟他们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