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垂
“退!”
牛牪吼破了音,轻骑在他的指挥下训练有素的调转马头,潮水般涌向峡谷出口,但为时已晚,无数个人影从峡谷两畔冒出,他们似从天压来的黑云,遮天蔽日,身影连成一线,铁笼般罩在三大营的上空。
狼群散落在峡谷的缝隙中,幽光闪烁的眸亮的让人发怵,游隼盘旋上空,发出了似泣似笑的诡异唳鸣。
轰隆一阵巨响,大石滚落峡谷两侧,将生路堵得结实,巨大的峡谷瞬间变成了无盖棺材,棺材里是三大营的骑兵。
战马嘶鸣,牛牪抬头,脖子都要仰酸了才勉强从灼目的阳光下看清人,林家军的主将稳坐马上,看过来的目光是冷冷的不屑。
虽然带着头盔,但那修长的身影决然不是阿日黑。
“妈的!”
牛牪转了转有些泛酸的脖子,在心里问候了竖沙九族。
他被算计了!
“自然也是三弟故人,你放心,他们感情很好的,三弟见了他,肯定又惊喜又开心。”
澜清笑的依旧温和,但南箕的心却沉了个彻底,他不安的追问着“林家军的主将到底是谁?”
澜清吃着奶茶,抬眸时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他搁了碗,温笑的看着人“二弟对这件事怎么格外的在意,是好奇还是担心?若是好奇便是谎话,你生性冷漠,是不会对这种事情有兴趣的,可若是担心,别说我帐下小将,就是放眼番族十国,除了我,谁会是三弟的对手。”
澜清看着人,笑问道“你这么在意,是不是三弟出了什么事?”
南箕沉默不语,澜清询问的目光又转落在叶明秋身上,叶明秋面上风雨不透,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嘴。
“我还要合药,二位慢用。”
人走的干净利落,即便上座是可汗,他也没有等待任何人的许可,来便来,走便走,一切都随他自己。
只是他撤的行云流水,留南箕一人与澜清独处,帐内气氛自然是陡然变冷。
“先生从不同我说三大营的事,就连闲聊也只是说他的前尘旧事,我想知道的,他一字不提。”
澜清咨嗟一声,说“这是打量我好性儿,不会对他严刑逼供。”
南箕“先生不该入战事,他本就是出世之人。”
澜清摩挲着扳指,温和轻笑“多年不见,二弟与我终究是生分了。”
南箕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当下也不多做解释,只说“我只是不知道现在该称您可汗,还是大哥。”
澜清不可能会对叶明秋动手,就单凭他的姓氏,便不会伤他一分,南箕说了这话,等同于默认了澜清一定会伤害叶明秋。
他的不信任伤了澜清的心。
澜清摸着扳指,声音有些低沉“我此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带走三弟,晟朝我寸土不收,只要他一人。”
“三大营不可无将,晟朝也离不开他。”南箕搁了碗,狭眸对上那眸,秾丽中冷静非常“即便您是可汗,但这要求也太过分了。”
一声可汗叫的意外顺口,这是南箕自己都没想过的。
话已出口,便彻底没了退路。
南箕“再者,可汗觉得我是个愿意与人共侍一夫的人吗?”
澜清看着他,顿了半晌,似真似假的笑问“大哥也不行?”
南箕试探着活动手腕,双锋挝毒蛇般在袖中闪着寒光。
可见是不行的。
“我没打算跟你动手。”
澜清有话说在了前头,为表自己所言不虚,把贴身的短刃都给卸了,连刃带鞘都推到南箕面前,没办法,这个兄弟的性子他还是知道的,他要是敢卖关子,这个兄弟就敢动手,而且人一出手都是大招。
打不打得过且不说,受点伤那是一定的。
兄弟多年不见,澜清这会子可喜欢着呢,一点也不想同他的好兄弟动手。
显然他是忘了刚才是谁下令放狼,险些要了他好兄弟的命
“听说,你为我服丧过?”
南箕喝掉碗里的粥,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粥竟然有些冷了,以前在天陵宫时他什么没吃过,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舒服,这铁胃硬是被景啟给养娇惯了,冷粥喝的像是饮了冰水,当下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南箕又盛了一勺粥,压一压腹中的寒气才觉得好受些,他擦了嘴,照实说了“中原规矩,亡者若没人服丧,便会成孤魂野鬼,即便机缘巧合投了胎,也会霉运缠身一辈子,你没子嗣,服丧一事自然只能兄弟来。”
女奴鱼贯进帐,撤去了饭菜,为两人端来了香茶,澜清将茶端在手里,也不喝,只是用盖碗一下一下拨着茶叶,他问“你服丧多久?”
“竖沙的规矩是三年,中原的是五年,你生于竖沙,但却喜中原文化,所以我不知道哪一种习俗能够令你投个好胎。”
南箕吃了茶,搁了杯子“丧服穿了十几年,后来的那几年是我习惯了,再后来我知道了你还活着,人还在,再穿服丧便是不吉利的,自那日起我便换了下来。”
澜清落了盖,将杯子放置桌上,声音中透着几分真“有你这兄弟,我这一辈子倒是真不亏。这么一想,当年我竟险些犯下了大错,还好长生天保佑,护我兄弟安然无恙。”
南箕知道澜清说的是哪一件事,他也没点破,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而过,似在释然过去,又似在与曾经的他们正式道别。
事到如今谁也回不了头,过去的那份至臻之交就让它过去吧!
“三弟的确是你的良人,但他福薄,终究陪不了你长久,人生数十年,为一时欢愉孤寂余生,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的。”
澜清说“能够坐上盟主的位置,你应该知道如何取舍,若是你答应与他断盟,此后不再插手三大营,我即刻放你出营,日后竖沙的刀刃不管砍向何处,绝不会伤你的领域一分。即便我归真,这承诺依旧奏效。”
南箕“所以今晚我是睡帐子,还是睡囚车?”
澜清“.........帐子。”
南箕点头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去溜溜食,让人备好热水,准备一身干净衣服,发糕别动,沐浴后我当夜宵。”
澜清“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南箕走的头也不回。
澜清冲人喊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林家军的主将是谁?三弟的安危你不担心了?”
帘子落下,那人走的甚是潇洒。
直到嘉木巴进帐,澜清才从那洒脱的背影中反应过来,他有些负气的揉着眉,叹着叹着竟然笑出了声。
俩人真是天生一对,就连这混劲和厚脸皮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二弟生的俊俏,就是耍赖也让人赏心悦目,不像三弟,一犯起混来,就想让人大耳刮子抽他。
嘉木巴看着可汗先是沉眸怒面,随后又莫名的笑了出来,待人彻底静下来他才敢开口询问“可汗,二公子都交代了?”
“交代了。”
可汗负气的抱着胳膊,说“你家二公子要洗澡,劈柴去吧!”
巨石顺着峡谷轰隆滚落,飞矢背着阳光飞射而来,牛牪一刀劈过射来的箭,与混乱中声嘶喊道“放钩!”
轻骑兵立刻收刀,数十道抓钩齐刷刷的抛了出去,他们攀岩而上,身影矫捷,动作迅速,眨眼便到了峡谷半腰,骑兵将腰间短刀拔出,刀刃顺着峡谷缝隙插了进去,他们踩着刀柄将抓钩从缝隙中取下,准备将抓钩向更高处抛去。
惊唳陡然响起,游隼俯冲而来,一爪抓在骑兵面上,骑兵顿时被掀翻了下来,铁甲落下时发出了惊心的闷响,骑兵眼前发黑,耳畔轰鸣,半天没能没等爬起身来,不等人反应过来,带着腥味的粗喘声就落在了面上。
狼一口咬中骑兵咽喉,将人拖进了阴影中。
牛牪踩着马背一跃而起,宽刀劈过长箭,他爬上堆积的石堆,一肘击晕了扑来的狼,他冲下方大声喊道“放云垂!”
骑兵慌忙拿出青竹筒,点燃引火索后奋力向半空中扔去,只听一声炸雷般的爆响,浓雾在一霎间散开谷底,似涌落的江潮,瞬间淹没了所有。
主将听得身后蓦地一静,开口问道“何事?”
这雾定然是人为的,但游隼不敢靠近,狼群也没个动静,林家军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主将在他的沉默中转过身来,目光不耐烦的越过人看了过去。
浓雾此时已经漫过了峡谷,被风一吹,当即翻滚过来,涛涛白浪从他脚下滚过。
云海雾澜般,甚是壮阔。
“是云垂。”
主将淡淡道“金国的炸药,是金国当今亲手所创,原是轰天雷的残次品,因他的皇后喜欢这云涛白浪,所以才留了下来,牛牪是吧?还不算太笨。”
林家军问“那现在怎么办?召唤狼群进攻吗?”
“你的狼现在还有动静吗?”主将拔出佩刀,刀尖划过白浪轻碰在硬石上“这硝烟味道浓烈刺鼻,是野兽的克星,即便强行召唤,也是徒劳。”
浓雾之下一片白茫,不但瞧不见人,就连声也听不到,安静的像是没有生灵的空谷。
主将站与云海之中,刀锋立在身侧,他看着不断涌上来的浓雾,冷静非常的说“等。”
已经进了笼子的野狗,他不信还能逃得出去。
南箕溜食回来,热水新衣已经备好,嘉木巴亲自守在帐外,待人沐浴结束,他又端来了南箕的指名宵夜,顺手又把可汗赐的酒一同摆上了桌。
南箕吃着红枣发糕,只看了那酒一眼便侧过了眸“倒杯茶来。”
嘉木巴“二公子,就寝前饮杯酒,安神。”
南箕端起来呷了一口,品酒似的半眯着眼,放下杯时赞了一声善“十年佳蛊,味道醇厚,入口细腻,替我同可汗道声谢。”
嘉木巴“..........是我的主意,冒犯了,还望二公子原谅。”
南箕“练蛊是尧光族的老本行,无论是番族还是中原,只要是你能看到的,基本上都是从尧光族力出去的,不过,你这只吃起来有些不大顺口,哪儿得的?”
“海外使臣相赠,说是与人服用后更好控制。”
这中原厨子手艺平平,发糕做的有些浪费粮食,南箕吃了一块便觉索然无味,他拿帕子细擦了手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海外人说的不错,但实在不巧,我体内有个老祖宗,任何蛊毒都只能是它的饲食。”
南箕起了身,将外衣脱了挂在小衣架上,见人看着自己不走,便问“可汗派你来是否有别的意思?”
嘉木巴没听明白,只见南箕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上挑的秾丽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目光奇怪的让他后背发了寒。
“还是算了吧!我家内人善妒,若是知道我背着他做了这事,日后怕是会闹起来的,虽然我喜欢他小性,但却吃不消他的脾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南箕继续脱衣,头也不抬的说“你先出去吧!回头我自会跟可汗解释!”
嘉木巴脸上蹭的一下红了个透,说不上来是羞赧还是气愤,他甩袖离开,与掀帘时突然驻足,他看着已经躺下的南箕,突然冷静的问道“二公子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三公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南箕气息均匀,瞧着像是睡熟了。
嘉木巴放下帘子,目光紧盯着那人“方才隼哨已回,信上说,林家军已经将三大营引入峡谷,峡谷一入便无生路,即便是三大营也得葬在那,铁掌将军更是有去无回。”
南箕叹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嘉木巴,他的声音透着慵懒,听着像是真困了“又是下蛊又是诱惑,将军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二公子助可汗一臂之力,或者抽身离开。”嘉木巴说“可汗惦念着与你的兄弟之情,并不想伤你。”
嘉木巴顿了顿,压低了声说“我手里有一小玩意,是二公子一直以来费尽心思寻找的,若二公子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愿拱手相赠,助二公子坐稳这盟主之位。”
南箕翻了个身,目光轻落在嘉木巴身上,只见他从袖中摸出一截断玉,圆勒子的形状,上面还雕刻了阴阳云纹。
南箕看着玉上断痕,突然正色问道“这东西你哪儿里来的?”
“好物不问出处。”嘉木巴将东西背在身后,问南箕“二公子只说这东西您是要还是不要?”
“这东西不是中原得来的。”狭眸淡漠,南箕似笑非笑的看着人“你到底背着可汗做了什么?或者说你瞒着他答应了别人什么?”
嘉木巴“只要能让可汗如愿,即便我冒天下大不韪,那又何妨!”
南箕掩唇压了个哈欠,懒慢的翻了个身“大将军豪迈,但我还是劝你早点向可汗坦白,有些人生来阴诡,他们所计划的事不是你我轻易便能想明白的,可别好心办坏事,害了你家可汗,也害了竖沙的数万百姓。”
南箕摆手示意人出去,随后拉好被子,竟就这么睡下了。
嘉木巴紧握着那玉,不甘心的问他“二公子当真不要这残玉?”
“没了它我一样做盟主。”南箕声音有些闷,听着当真是困极了,他呓语似的说“尧光族是个什么光景我会不知道吗?你当我为何要杀这么一个回马枪去夺族长之位,没了慕寒别说族长,就是皇帝我也不稀罕。”
嘉木巴吃不准南箕到底是什么心思,但这残玉是他现下唯一的筹码,他只能抱着微弱的希望,留下一句夜还长,我愿等二公子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