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债子偿
李知遥余光看到了奔来的战马,他暗中拉过景啟的衣袖,但却被人明目张胆的一把甩开。
景啟不退反进,攥着那根有了裂痕的铁王棍,一瘸一拐踉跄的走了过去,乔木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有些意外道“你不走?”
“毒尾沟倾巢而出,多年的隐忍绝非一日便可攻陷。”景啟撑着铁王棍走到南征将军身旁,与他一同看着城楼下那一场几乎压倒性的厮杀“局面如此明了反倒让人觉得不妥。”
乔木问“哪儿里不妥?”
“人数对不上。”景啟说“你毒尾沟兵力八万,去掉辎重兵,哨兵,还有毒尾沟的守兵之外,这里最少也该有六万人马才是。”
景啟下巴一点,说道“可这里怎么看都不过一万,剩下的人马在哪儿?您帐下的大将又在哪儿?”
“如今的三大营不过是个空壳,也配我倾尽兵力亲自过来?”
战车成排,摆成了枪阵,随着冲锋兵的一声嘶吼,铁网断了一个口子,毒尾沟的旌旗从缺口处突围了出来,那一队人马犹如蝎子的毒尾,突围出来的瞬间猛地横扫向北甲军的后方。
乔木的目光从破败的城楼上挪开,随着越过城楼的白毛风一起远去了。
他看去的方向正是皇都城。
景啟顿时沉了眸,攥紧了铁王棍“你到底意欲何为?”
“父债子偿。”
九龙枪破空而动,轻而易举的撞开了铁王棍,乔木与刀光棍影中看到了景啟充血的眸,当即忍不住哂笑出口。
“他们对你恨之入骨,你倒是忠心不渝。”
乔木一枪扫的景啟连连后退,枪锋险险擦过景啟的脖颈,若非景啟闪的及时,此刻喉咙上怕是要被人扎个血洞出来。
九龙枪扫过沙丘,血顺着枪身流淌,在沙丘上留下了淋淋的血弧。
乔木看着人,缓慢的说出了后半句来“将军可真是条有用的蠢狗。”
李知遥怒目上前,毒针没等脱手便被景啟一把按住了,景啟看着人,十分冷静道“你这是在自怨自艾,还是在埋怨铁衣王?”
乔木的回答便是连景啟都险些躲不开的一记杀招。
景啟不知道乔木的那一句将军到底指的是谁,只晓得那一句看似嘲讽的话中并没有嘲弄的意思,有的只是恨,还有愤怒。
不止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就连乔木自己都有些恍惚,不知道那一句将军到底在唤谁。
铁王棍终究还是断了。
景啟躺在血沙之中,半阖着眼,不知生死。
李知遥毒针用尽,不知从哪儿里捡了把宽刀,嘶吼着持刀冲了过去,九龙枪重重落下,宽刀咣当落地,枪锋猛地向前一送,抵住了李知遥的咽喉。
李知遥自懂事起便会拿刀杀人,从未让谁近过身,更别说让人持枪抵着喉咙了。
“将军。”
姜根翻身下马,对他道“时辰到了。”
乔木看过姜根,目光在那双正滴着血的雁翅刀柄上略停了一瞬,九龙枪倏然收回,枪尾横扫,撞在了李知遥胸口上。
李知遥低头吐出了血,被九龙枪的力道所震,翻身滚下了沙丘。
乔木上了马,沉声应道“收网。”
姜根探了景啟的鼻息,问他“少将军怎么办?”
“拖在马后,带去见你师弟。”乔木一夹马腹冲了出去,一对由死士组成的近兵紧跟身后,随着他冲向了城门。
双锋挝缠过景啟的脚腕,姜根翻身上了马,正要扬鞭,身后突然传来了破空声,姜根来不及回头,贴着马背滑了下去,双腿紧勾着马腹,整个人挂在战马侧身。
飞矢破空而来,擦过战马的鬓毛,箭身半没黄沙,尾羽还在半空中颤着。
姜根看着那支箭,后背猛地窜过一阵寒意,来不及细想,双锋挝猛地刺向马屁股,战马吃痛嘶吼,一扬蹄跑了出去。
躺在血沙中的景啟顿时被拖了出去,如被人丢弃的破烂娃娃,在蜿蜒的沙丘上划过一道殷红的痕迹。
那支箭有问题。
姜根几乎紧贴在马背上,冷汗顺着鬓角流淌,他从飞扬的鬓毛中望外看,着急的寻找乔木的身影。
那支箭是旧箭,是几十年前三大营常用的箭镞,从箭头到箭羽都是铁衣王亲自设计的,可惜的是,此箭镞过于沉重,只有个别好手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所以即便此箭的威力远超过普通箭羽,也没有推广过,一直以来都只有铁衣王身边的几个亲兵能用。
但空尘刹明明不在这里,是谁射出了三大营的旧箭?
破空声再次追来,姜根紧贴在马身上,目光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白毛风漫天而来,鬼哭似的声响充斥着整片荒漠,姜根寻不到人影,只看到飞矢冲破寒风,锋利的箭镞向自己命门冲来。
电闪火石之间,姜根猛地拽住了缰绳,战马嘶吼着顺着沙丘摔了下去,那索命的箭镞也与他险险擦过,形似铁枪的箭镞重重落下,一箭贯穿了拖在战马身后的双锋挝,刹那间链条崩断,碎片飞溅,双锋挝断成了两截。
拖在马后不知生死的景啟也停了下来,软绵绵的躺在那,乍一看像个脏了的破布。
姜根爬上了沙丘,此刻他心跳未平,双手按在刀柄上,警惕的眸扫过漫天寒雪,白毛风在空中扯得撕心裂肺,迎面扑来时寒气如针,刺的人喘不过气来,姜根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匀着有些慌乱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隐约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马蹄踩过黄沙,臂甲擦过铁衣,窸窸窣窣,隐约不清,微弱的像是姜根的幻觉。
直到那一水的铁甲长枪出现在白毛风中。
如那箭镞一样,铁甲也是旧年的,上面清晰的留着岁月流逝过的痕迹,森森阴鸷之中更是镀了一层秋霜般的寒光。
他们身着旧衣,长枪斑斓,从漫天寒白中缓缓而来,像是迷失在大雾中的一支队伍,与世隔绝的走了几十年,终于寻到了出处。
姜根恍惚之间仿佛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当年的铁衣王,看到了曾经征战四方的三大营。
为首的将领在看到姜根后似乎怔了一瞬,头盔下传出的声音苍老又浑厚。
“滇晖?”
那将领看着姜根那张年轻的脸,续儿又摇头道“不对,你不是滇晖,你是谁?”
姜根缓拔出了雁翅刀,声坚道“滇酹,南征将军的冲锋大将。”
“军师!”
山丹在炮火中嘶吼着“他来了!”
南箕也看到了,他与乔木遥遥对视,乔木突然冲他笑了一下,仁慈之中透着些许阴鸷,南箕心中咯噔一声,目光立刻逡巡战场。
景啟不见了。
“军师!”
山丹一锤子砸断了射来的箭,就地滚落躲开了砍来的宽刀,他双锤猛落,砸折了宽刀,在混乱中咆哮着“千山,千山回来了!”
南箕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滇穹,原本是策马赶来的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在半路调转了马头,只身闯入了白毛风中。
他在消失之前似乎喊了什么,山丹没有听到,南箕也没听到,但他看到了口型。
滇穹喊得是将军。
“开城门!”南箕立刻下令道“立刻派轻甲兵出城,山丹你为将,去支援千山!”
景啟一定是出事了,不然滇穹是不会神情大变,更不会离去的如此匆忙。
“那军师您怎么办?”
山丹侧身躲过宽刀,没等举锤反击,另一个人倒是抢在他前面,一拳将人砸翻了过去。山丹回眸,瞳孔倏然一震。
“别误会,我只是来吹吹风,溜溜食的。”
腾尔抱着胳膊往城墙上一靠,说道“二日之期未到,我是不会出兵相助,更不会插手过问,一切别指望我!”
刀刃贴着头盔下的缝隙卡了进去,敌兵连声痛呼都来不及,掐着汩汩流血的脖子便倒了下去,南箕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衣袖上沾的血迹,怒喝道“还不快去!”
山丹就是再不放心南箕一人难守城楼,也不敢继续停留,双锤一收转身下了阶去。
“那不是你师父吗?”
腾尔明知故问的根南箕搭话,故意问他“少将军人呢?不会已经被你师父杀了吧!”
南箕长刀挥成了残影,闷着声不肯理他,腾尔伸手跟乔木打了招呼,两个老狐狸的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往日旧仇一概看不见,亲和的跟游山玩水时偶然相遇的知己一样。
从他们的身上找不到一丝阴谋,也看不到对彼此的杀意。
若南箕不是过于了解两人的性子,这会子怕是要怀疑腾尔就是乔木安插在三大营的内奸。
乔木回眸,只见姜根策马赶来,没等开口便看到他右侧空了的刀鞘。
“将军!有援兵!”姜根神色还未完全平复,看起来有些惨白,他袖间垂着半截链条,缺口处夹着一缕颜色暗沉的箭羽。
“约有几千人,身着三大营旧甲,兵刃是铁枪,上面还有”
乔木捻着那一缕箭羽,目色微微变沉“还有三大营的印记。”
“是.........”
乔木问“为首的是不是背着一把铁弓,他的箭镞如同铁枪,威力堪比空尘刹?”
姜根点了头,疑惑问道“将军如何得知?”
那一缕箭羽猛地被人攥入指间,乔木猛然抬眸,愤怒如同实质,凶狠的钉在了城楼之上的腾尔身上。
“老东西!”乔木阴沉着眸,咬磨着牙道“他竟敢骗我!少将军人呢?是不是也被他们一同抢了去!”
姜根不甘心的将头一点,沉声道“是!”
被抢去的还有他的一把雁翅刀。
“吹号!”乔木怒道“暂弃攻城,全军后退!”
南箕“他们怎么突然退兵了?”
事态反常必有妖,南箕想不出他退兵的理由。
“可能累了吧!”腾尔活动着肩,“一不小心”将那已经爬上来的敌军一拳给打翻了出去。
南箕紧盯着迅速后退的人潮,听了腾尔那不着调的猜测,连头也懒得回。
腾尔还在继续活动着肩膀,不少未来得及撤退的敌兵被他一拳接着一拳从城楼上打翻了下去,他看着南箕越发紧绷的眉,故作认真的同他扯谎“也可能是饿了!”
南箕“来人,备马!”
腾尔很没有眼力的站在正当中,将下城楼的路堵得结实,他问南箕“你这是想出城找人,还是想去追击他们?”
“天要黑了。”南箕说“得接将军回来才行。”
腾尔哦了一声,没有让路,续儿又问“那你出城了,这城楼留给谁看?”
南箕从碎石下捡起了鼓槌,头也不抬的说“牛牪就在楼下。”
腾尔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来人可是南征,你就派了个木头守在这?真深情啊....”
话音陡然一沉,腾尔冷然道“也是真无能!你身为三大营的军师,无勇无谋也就罢了,就连临时托付也是草草而定。牛牪的确忠诚,他一定会誓死守护这道门,但他毕竟只是个武夫,就算是死了,也不是光荣,是因你的自私和愚蠢而死。你当军师是什么?当三大营是什么?儿女情长没有错,但现在是你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吗!”
“我从来都不是谁的兵,也不想为谁负责。”
大红漆鼓成了鲜红的碎屑,半埋在碎石堆中,南箕收回了目光,有些不舍的握着那幸存的鼓槌,他道“我只想接他回来。”
“接他回来之后呢?抱在一起等死吗?”
腾尔说“你是乔木的徒弟,应该知道他的性格,你自己觉得,你能带着他跑多远?或者说,你觉得你所谓的那些计谋能拖住乔木多久?”
南箕不语,目光从鼓槌移到了腾尔身上,眉间的秾丽依旧冷漠,但那种冷不同寻常,让腾尔感到了一丝不安。
南箕“铁枪王,急了?”
腾尔“...........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