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出何门
山尖乌云渐散,雨后血月,极凶之象。
蚰蜒潭内,戴好冠的殷红妆终于站起,那一袭暗红的华袍,与潭中倒映妖冶极为相配。
他抬头望了眼笼上坐着的黑影,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影把玩着一物的手稍顿,一言不发收回怀中,又抚上挂笼的铁链,倾身而下,那手臂粗的链条被他这么一拉,竟直接脱壁,碎石如雨溅。
紧接着,铁笼砰声落潭,而囚者却定定站在了笼子顶端,他吹了一声极响的长哨,无数血鹰腾空而起。
伴着震天的皋鸣,蚰蜒潭方向如起血泉。
薛汝萍知道纷乱正式开始。
然再次见阿泽时,却一眼看出了她的异样。
“怎么样?”她语中沙哑,整个人带着躁动的杀气,抿唇的样子,似怕骇人的鲜血滑入喉中。
“穆骞迟准备了一场盛宴,要想让讨伐者全军覆没,非人力所能为,故我猜测,他联合朝廷人劫走了今春天珠山官道失窃的一批麒麟烬,麒麟火起,百年不灭。”
“最可能在何处?”
“顺风高地,狼峰,蚰蜒洞。”
递来的一块干净手帕让阿泽瞬间清醒,可交换去的,却是一柄寒光长剑。
“将剑还给我!”
薛汝萍眼中沉静抚平人心:“你心神皆乱,需要沉淀。”
语罢,他只身赴向逼近的危险。
腰佩红火,头戴鹰冠,正是潜伏已久的不夜死士。
她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见人虽以轻功见长,然挥起剑来,游刃有余。
一脚踢翻漏网之鱼,并肩之际,却发现异常,身旁人持剑的手虽快,却似乎在隐隐颤抖。
本以为是昨夜伤未愈,但鲜血溅上,他的手背竟涌起青筋,险被来者一刀剐面。
她迅速出剑刺穿偷袭者,同时己剑挑过人之剑。
令她没想到的是,三分力,竟就让其脱了手。
“你怕血?还是怕执剑杀人?”
她接住落空之剑,皱眉看去。
被问者一怔,只握紧空荡的掌心,沉声道:“对不起。”
“做了亏心事方要道歉,恐惧不需要,但必须克服。”
她挡于人前,双剑杀双人,身后杀斗之声又如潮翻滚。
看来,李渡没能及时通知上山者。
“你返回不夜门前和三宗一行说明情况,我来对付他们。”她知道,以他的身份与速度,才能最快镇住那伙冥顽不灵的人士。
薛汝萍却摇头:“不可,你若孤身对上穆骞迟和殷红妆,绝无胜算。”
阿泽懒得同人磨蹭,趁机将他推出厮杀圈,转而清傲地看向前方人墙暗影。
“现在由不得你了,你晚走一步,我便要与他们多打一招,走不走?”
薛汝萍纠结于心,却只能道一句小心,脚下不敢耽误。
她方可任意施展。
眼神凌厉像一抹愈高的浪,湮灭迭起的危险。
方入洞,已见炽热的火星随风飞舞,碰上遨游的尘埃,竟化作一羽幽蓝的火焰,炙人又梦幻。
火光映着她浮躁的面庞,似也瞥见她体内剧烈跳动的心脏。
“是你?你手臂好了?”
身后传来惊讶。
阿泽直接扫剑,避过漂浮的火色,将持着火把走近的穆骞迟逼退几步。
“风耆原是你杀的?”
他见她素衣斑斑,似雪中寒梅,又眼尖地发现了她腰间那根鬼鹰墨羽,斗兴一起。
“问这么多,是知晓死期将近么?”
她棋逢对手,眉目间光华更甚。
这让人着实吃惊,他终于知道先前穆澜与她相斗是何感觉,是山遇山,是水遇水,刚柔并济,灵动无双。
火把被扬了出去,碰上岩壁,瞬间腾起一片火海。
他想要摆脱,意图却被看穿,阿泽一个翻身,稳稳挡住其路,那肆虐之火却燃成地狱,仿佛触动她旧年恐慌,她被火光晃了晃,穆骞迟明的不行则使暗招,袖中散出几片鹰羽。
入空即成火刃。
她掩袖后退,不曾注意人得逞一笑,钢刀直插火壁,发出铿地巨响,身后流星轰隆滚落。
她躲避不了,可预想的热浪未卷,一件灰袍似乌云席顶,替她挡下流火。
随之而来的宽阔怀抱带着她向一旁逃去。
二人翻滚数圈,这场危机终以不速之客撞上麒麟火壁告终。
她逆着火光看清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身影如盖,这才使得肆虐的火色不波及她半分。
可烈焰在他背后张扬,甚至她面上都能感受到极度的灼烫。
“你疯了?”
她惊呼,立刻将人拉远,又见穆骞迟的火刃几乎刺穿他手臂。
扯下发带将伤口紧紧缠绕,再迅速拔出利刃,那人才闷哼一声,眉眼紧紧皱了起来。
她却忽停下动作,像是猛然发觉,这人竟浴火而退。
衣袂不带半点炙星,连飞舞的长发,也墨色依旧。
幽黑中,一道暗红影子缓慢现身。
薛汝萍说的没错,如今她是要对付穆骞迟和殷红妆两人了,不对,是三人。
她眼中顷刻冷下,一脚飞速勾起掉落的半生,后退远离,同时扫过在汹涌火海中仍巍然不动的三人。
他们似浸过什么特殊物质,连号称万物烬的麒麟灰,也伤不到。
徐斜行只是脱去了燃着火星的外衣,微收目光。
一阵放肆的笑声打破诡异。
“义父,您出现的还真是及时啊!”穆骞迟瞳带异色,向人问候。
殷红妆反朝她道:“我们又见面了。”
她只重点盯着穆骞迟,此处已成火窟,她不能再让他将整座不夜山点燃。
而殷红妆是不会自毁基业的。
果然,叛逆之人不过马虎两句,便趁机朝洞内逃去。
她出掌在即,一道极为阴狠的劲风抢先拂过,使得逃者飞出老远,狠狠撞上岩壁。
只这一掌,她眉头一紧,知道自己对上此人,绝无胜算。
“义父要治我的罪,大可日后慢慢来,如今长清诸门齐攻不夜山,义父再不阻拦,我门可就要毁于一旦了。”穆骞迟擦净嘴角鲜血,道。
面对那弹指即可湮灭之人,殷红妆只搜刮出了他藏身的黄泉蛊。
“我知道义父半生都在寻求此物,如今交与你手,我也安心。”
殷红妆讽刺一笑,暗自催动那黯淡的红心,只见蛊心缓慢跳动,迸出裂缝。
阿泽猛地一惊,此人竟比任何炼蛊者都要大胆,敢直接将黄泉蛊种入体内。
不管如何,她都要阻止。
“噬蛊十八重关,他已尽数通过,你阻止不了的。”
有人挡住她路。
她怒不可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人伤臂,徐斜行痛叫一声,看向她的眼神染上杀气。
她趁此时机,一剑将殷红妆手中之物挑飞。
然后一个凌跃够上阴蛊,那蛊脱离手劲,暗淡三分。
“东西给我!”
殷红妆杀气毕露,抬掌用力更甚先前,她虽得到想要之物,却觉身侧有重鼎压来,骨震魂碎。
在地上滚了几圈,拣剑站起,手捂住翻涌的心口,却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一旁,穆骞迟率先逃离了风起云涌之地。
殷红妆一掌落了空,双眼赤红,恼怒嘶吼。
她看向手中之物,心口一寒,此物之邪门,无体不侵。
见机离开,眼前又被挡住。
身后风卷,徐斜行将她揽起躲过,一掌对了上去,同时与她争夺。
她阵痛未息,致使蛊被打落,再度抛向空中。
这次,殷红妆势不可挡,牢牢一握,经三番折腾,蛊心就此碎裂开来,幽血汩汩,径直钻进他体内。
他周身浮起一阵强风,眼中的红色愈发可怖。
她心头一陷,知道先前一掌算是白挨了。
良久,殷红妆才扭了扭脖子,展臂舒活筋骨,整个人变得异常兴奋。
“大业已成,走吧,去会会那些正道人士。”
徐斜行没有理他,只见左臂尚未系结的布条飘落,弯腰拾起,却再未系回原来的位置。
“让开!”
她吞咽腥血,目光如剑刺去。
“阿泽——”
拦路者目色冷漠而深沉,抬手间,黑影陈列如墙:
“世间万事若尝试三次,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便不该再执着。”
人生最难能可贵的是尝试,最耗费精力的,也是。
她冷冷一笑:“那不可能的事呢?”
徐斜行没想到她会出此问,真面目已露,凉薄掩饰不去:“那便不要浪费分毫的精力,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太多,何必汲汲于一?”
“可你的性命,正是我于不可能的境地救之。”她本就凛冽,如今只消一眼,似乎便能冻结眼前,她翻动双剑:“如今,我后悔了。”
“你不会杀我。”徐斜行瞳色一黯,并不回手,却也阻得她前进不得:“我也不想杀你,趁还有退路,回你的长生殿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去哪还轮不到你管。”她戾气甚重。
本不嗜杀,更不愿杀,故入江湖许久,手下几乎无魂。
然今夜剑下亡命无数,她才幡然醒悟,或许叱咤江湖,难练的不是独步功法,而是冰冷人心。
江湖何其无情,那些曾经放过的人命,不知何时便会阻在她眼前,杀她,或杀无辜之人。
他面对她不客气的话语,却只笑了笑:“既然如此,留下与我合作,如何?”
她眼中浮起厌恶:“合作?我如今该叫你什么?还是徐斜行么?”
“这样的事,我不会骗你。”徐斜行沉声道。
她神色讽刺,暗暗转动半生,趁他不备刺去:“一个步步为营,连身家性命都能算进去的人,如何能信?”
“你说什么?”徐斜行微眯的眼中闪过异色,忽然明白过来,一边弹开那剑,一边疾声问:“你当真觉得我算计过自己的命,还是你的?”
她毫不在意,失了长剑,便一掌击之,他直迎而上,对力逐渐加重。
“若你没受伤,我未必是你的对手,只是如今你重伤在身,还是不要逞强的好。”他扫过她身,血迹太多,根本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的。
她促起的眸中却有幽星划过:“是么?”
徐斜行惊异之余,心口忽起刺痛,紧接着被她重力击麻手臂,连退数步。
“你给我下毒?”
他瞳孔被痛意侵袭,不忍瞬间消去,哑声问。
她只将鲜血尽吐,拾起半生,冷漠同人擦肩而过。
双剑齐下,她逐渐得心应手。
陵川城——
方才的人离开片刻,又回屋中,那背着弓的年轻人依旧站在原地,他躬身,合手时将指尖一丝血迹藏在袖内。
“东西找到了。”
“去拿回来,别让他人知晓。”坐着的人遥望窗外渐显的血月,淡声吩咐。
那人依旧俯着身,道:“小姐——还在门内。”
坐者的眉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眼中寒意不可忽视,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来源何处,口中幽幽吐出一字:“走。”
弓箭手猛地抬头,惊愕久久不散。
狼峰。
风昏气燥,哀鸿遍野,此刻死亡,不分正邪。
薛汝萍支着自己最不愿意握的长剑,嘴角溢血,但一瞥四周倒下的身影,他比他们好上太多。
所以,他不能就此倒下。
他沉下钝痛,要站起来,岂料对面人再一个拂袖:“找死!”
他连连后撤,意料之外,被人扶住。
以为是阿泽,但那清润的嗓音,比起她,多了几分阅尽世事的沉静。
“我们于门主而言,不过蝼蚁,何必做那螳臂当车之事?”桃蹊很少出面插手江湖纷争,此刻桃衣碧袍见血,平添惊艳。
殷红妆冠发已乱,青丝如瀑,哈哈一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双眸清澈,似望一头狂兽,眼中思量只是如何将他驯服:“殷门主如今的确修为盖世,可惜心气太大,定力不足,方吞噬黄泉蛊,便敢直面杀戮,接下来只会一步步被蛊侵蚀,沦落成他人手中之剑。”
殷红妆盛气一怒。
桃蹊从袍间解下山逢水令,一掌便定定停在眼前。
“有人与你暗中合作,这真是我也没算到的,只可惜你好似亦在那人股掌之间,不如将体内的母蛊交给我,我可助你不堕魔。”
殷红妆拂开面上发丝,阴阴一笑:“这世间信谁,都不能信崔阁老。”
“你说错了。”她在漫天血色中笑得清明又寒冷:“当世间众人皆阻你,那便只有一人,敢站在你这边。”
殷红妆一惊,身侧却一剑破风,他悬眉将袭者甩至一旁,怒道:“你骗我?”
桃蹊皱眉,只见他双眼骤然充血,隐隐暴突,是彻底堕落的征兆。
她扫向吐血之人,恍惚一刹,她已熟识了这名扬江湖的剑湖踏风,可对他一往无前的痴劲,还是第一次领略。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向她的疯子掐住起地不及之人的脖颈。
血红浮涌,颈间剧痛,头颅只剩窒息之感,薛汝萍却仍催促她:
“桃蹊君,嗜血之刀,何以语情?快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明厉的呼唤,似一抹剑光,破除混沌。
“喂——殷红妆!”
那是沉静又略带张扬的女儿声,桃蹊转头望去,面上闪过异色。
这是今夜第二个偏向虎山行的江湖痴儿女。
她从暗夜中缓缓走出,挡下死神脚步,天上月,人间雪,不过如此。
“你不是问我师出何门么?”
她见人掐着一命,目中骤紧,声音愈亮。
“平疆溯雪刀,无妄长生剑,岐山破莲诀,你说,够不够取你的狗命?”
殷红妆听闻,果然扭头,将奄奄一息之人扔了出去,像是终于瞥见了有趣猎物的鬣犬。
风云相会,交锋在即。
阿泽旋手提剑,而他振奋异常,虽未持兵器,身上却似金刚罩体,不惧剑刃。
她只沉心告诉自己,与此人正面相斗的机会,是无数人求也求不来的,她就算因此殒命,也不亏。
心中再无退缩之意,反而一片澄明,境界竟生隐隐突破之势。
半生在手,如花如叶,如风如电,今时之人,竟与方才在洞内受他一掌的小女子截然不同,更为伶俐,也更为致命。
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然对习武之人来说,突破可穷其一生,也可在一念之间。
她显然属于后者。
殷红妆广袖忽然化作万千青丝飞来,坚韧异常。
她下力劈割,仍无济于事,只能奋力抽回,然刚脱险,下次出剑又会落入圈套。
一时应接不暇,甚至没有发觉墨丝已悄无声息地缠上她衣袍。
被桃蹊扶起的薛汝萍却看得清楚。
他一刹厉眉,朝人疾喊:“殷红妆的苍发阵变化无端,不可硬攻,保持距离!”
她幡然惊醒,立刻借势退到二人身边,聆听指点。
这才见那苍发几乎围成巨茧。
“千丈苍,结成裘,乃是他极为爱惜的七尺长发,刀剑不入,水火不侵,后脑一寸,方是命门所在。”
这次开口的是一身清雅的桃蹊,看向她不知是何意味。
“如何破解?”
她无暇探究,与疾步惊风之人继续相斗,直至逼他下狼峰。
桃蹊因人的机智一讶,她在下,他们在上,便可对敌手的把戏一览无遗。
“按我之语,见机行事。”
薛汝萍亦领会,静观二人交手。
桃蹊望着下方风云变化,见他们配合无间,很快扭转了局势,道:“剑湖踏风,这小女子,光风霁月似你,轻狂你亦不及。”
薛汝萍一怔:“桃蹊君目如明镜,只能照见我等,可曾留意过自己的生死?”
桃蹊愣了愣,很少听闻人的讽刺,垂眸时,他已道了冒犯,用外袍按紧她颈间狰狞的血口。
遮丑之绫已断,陈年旧伤裂开,难怪麻木。
“阁老要的东西,我会取回来的。”
他却全然不顾自己满身伤痕,凛冽踏岸,将要远赴,又回首道:“还有,桃蹊君,对任何一个人下轻狂的定论,都是鲁莽轻率的。”
桃蹊再次愣神,按着伤口,见他似披彩衣,纵使殷红更甚一筹,也挡不住他送命的决心。
他要如何拿回那物?
踏正道,真相难明,寻真相,他将不他,这场抉择,当真可以两全么?
她的目光随人纵身长空而去,见阿泽剑灌内力,长风溯狂雪,削下劲敌头顶皮发,虽未命中死门,却让人暴跳如雷,喋血不已。
这下,将方至之人迅速卷入斗争中。
轻者至轻,扰敌心神,厉者至快,破敌金身,默契之下,半生映照夜色,终如苍龙之怒,直擒命门。
此乃破釜沉舟之击,她再顾不得吃人的苍发,任凭其在身上生根,也要拿下眼前人的狗命。
剑尖将要削去人半脑,殷红妆周身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场,首先将惊鸿青衣逼出非生即死之地。
随即一掌重拍在她肩上。
此掌,无异于崩山之洪。
她清晰感觉到体内骨碎之声,像是有无数利刃齐齐刺入皮肤,渗进骨髓。
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口中涌出,她飞身后去,又猛地跪地,掀起飞沙走石,然拼尽最后力气,也不愿丢弃手中剑。
以至于那疯狂蔓延的苍发几乎将她吞噬。
就在她要撑不住时,一只手替她握紧剑,也握住了她摇摇欲坠的生命。
“你做什么?”
她见苍发犹如利刺深深嵌入薛汝萍双手,那上青筋暴露,然他咬定青山:“不能松手。”
很多时候,败只在于松手的那一刻。
她看懂了他苦苦的坚持,从未有过的恐慌涌上心头,她不怕死,但不代表不怕有人因自己而死。
“松手!听见没有!”
她仓惶四望,喉中皆是血沫,呼喊话语模糊不清,见远处的桃蹊似动了动步子:“过来!把他拉开!”
岂料身旁人眼见苍发泛起红光,就要蔓延上她身,竟覆上另一只手去,眉目因用力和痛苦扭曲颤抑,声音却定:“这下松不开了,我替你抓住,你可要一招解决了他。”
说着,他加重手中力道。
不远处殷红妆诡笑阴险,像是转动着什么天地乾坤,浑浊的气在他掌心成形。
她不知从何来的力气,似鬼魅冲破暗夜束缚,借着人用命搭成的擒敌之桥凌空跃起,一招拂山袖,一剑刺人头。
毕生之力灌注剑下,颅骨咔嚓开裂,万千苍发铮地断了开来。
殷红妆满脸不可置信,痛与怒交织着咆哮,犹如厉鬼要将背道而驰的她一同拖下地狱。
他不可能连一个小姑娘都杀不掉!
“醒醒——”
阿泽只将地上人扶起,见他失血如寒玉,斑斓血花却肆无忌惮地在身体各处绽放。
手足无措。
纵掌风袭来,她却没有拦下的欲望,当然也没有挡下的力气了。
但那风迟迟没有击在她身上。
等她回身,面前似天之闪,横过一道腕粗的铁链,挡下劲风,发出阵阵铁击之鸣。
她顺着寒玄一溯,见手执链者一身黑甲,整个人一怔,随即四望寻觅,眼神哀切而绝望。
终于,她看见远方破晓处,一人朝她而来。
众目所及,皆纷纷让路,那人坐在轮椅上,一袭沉袍黯淡无光,几撇青锋一如往昔,却又平添无数岁月的痕迹。
“救他。”
她听见自己缓缓说了二字,沙哑与颤抖让她几乎认不出那是她的声音。
曾幻想过无数次与他再见之景,以及再见后脱口而出的话语。
但她从未想过,是此情此景,是没有任何欣喜的哀求,又是一颗心忽然落地的安稳。
只能说,造化弄人,他们二人,皆是如此。
那人定定看了她一眼,眼中雾气氲开,紧接着却转身等待远处一队人马赶至。
他的笑意消失,变成严肃的模样,看向人群最前端一脸惊愕的李渡,微微垂眸,合了双手,声音有抑扬顿挫的意味。
“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