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风无雨年复年（3）
方多病在核桃镇买下了一处很大很大的宅院。
天机山庄有钱，方多病平日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只要没超过千两纹银，账房甚至都不会上报庄主，再加上这次买宅院是为了李莲花，即使庄主知道了也无事，会亲自过来看看倒是有可能。于是除了第一天他们一同住了客栈，第二天开始就只有笛飞声留在客栈陪李莲花，方多病则去挑选了今后他们将要入住的宅院，整整花了三日用来修缮，包括李莲花的泥塘，厨房，专门放置花花草草的小院子，还留了一块空土，万一李莲花想种萝卜呢？方多病甚至为了让李莲花住的舒服些，修缮完的那天晚上自己睡在了李莲花的床上，确保通风干净，屋内温凉适宜才喜滋滋的回了客栈。
方多病忙着修缮宅院的这三天，笛飞声和李莲花过得居然并不像方多病担心的那么无趣。
甚至，还挺好玩的。
笛飞声不怎么会给李莲花换衣物，但也自有他的法子。等李莲花犯困躺在床榻上，笛飞声就默默坐在床边，用李莲花之前传给他的一些并不完全的扬州慢心法给李莲花渡真气。一来可以疏通经脉填补内里虚空，二来也可以防止夜里盗汗，让李莲花睡个安稳觉。
不用每个时辰一刻不停的渡，隔一个时辰渡半刻就已经足够了，这倒是锻炼了笛飞声控制真气的力道，以往使用内力，笛飞声至少也会动用三成至上，并不是对手太强，而是多年习惯难以抹掉，找到李莲花后，给李莲花渡气用的内力却必须每次都控制在一成的十分之一还不到，笛飞声不敢用力过猛，每次渡气都小心翼翼不敢半分懈怠，现在笛飞声甚至觉得自己面对一根枯草都能救活。
李莲花醒来时会常规懵上一些时辰，不说话也不想动，就在床榻上歪歪的靠着，笛飞声也不叫醒他，只在外面自己练功，等李莲花饿了自然会叫他。
“小飞～吃饭。”李莲花在床榻上坐了好久，终于感觉肚子有了咕咕的动静，穿好鞋拄着棍子就摸索着要去饭桌旁吃早饭。
笛飞声也不磨叽，端来方多病一早准备好的早饭就陪李莲花一起吃，笛飞声今日打算带李莲花去听小曲。
“吃饱了？”笛飞声看李莲花心满意足的拿着手帕擦嘴，淡淡的问着。
“烤饼，好吃！”李莲花上次觉得烤饼好吃，之后三天的早饭方多病就准备了各种口味的烤饼：椒麻，甜口，香辣，盐焗…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天，李莲花只要吃完早饭就会被笛飞声带着出去玩，虽然看不清，但旁边有笛飞声跟着，地痞流氓和截人财路的山匪也会避而远之，李莲花没有攻击性，可不代表他身旁横眉冷目背着把大刀的男子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而笛飞声也从不喜滥杀无辜，买物件也会掏出银子付账。寻常人家做点小本生意，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自然更是欢喜接待。
于是抛开一些小插曲，李莲花这几天玩的还是很开心的。而那些小插曲无非是笛飞声带他去听戏曲，结果听的李莲花昏昏欲睡，最后拽着笛飞声就要去买冰镇的梅汤喝；又或是笛飞声好心想给他买糖画，结果糖太过粘牙，走了大半条街，一小根糖还没有嚼完，李莲花后面把糖扔了后闷声气了半路；还有带他去爬山锻炼体能，刚爬到山脚就被一个倒霉的藤条绊倒在石子路，当场就给李莲花膝盖磕破了皮，李莲花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一直说要去找小宝玩，没注意脚下才摔的原因，只管坐地上边抹眼泪边怪笛飞声带他爬山。至于为何说那藤条比较倒霉，笛飞声用扬州慢恢复了李莲花破皮的地方后，一记悲风白杨就把那长势喜人的藤条震了个稀碎…
总之，抛开这些小插曲，李莲花跟着笛飞声还是吃到了很多好吃的：刘记的阳春面，张记的春卷，李记的羊杂汤…李莲花爱吃，即使有些糟心事，吃上一顿也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等到了第四天，方多病回来看到笛飞声在用扬州慢给他渡气，还吓了一跳，以为李莲花毒发而性命垂危了，听到笛飞声解释只是让他可以睡觉安稳些才放下心来恢复之前说话的语气：“死莲花，难怪我刚进门就听见打呼声，唱歌难听就算了，现在睡觉还打呼，真是惯着你了。”
笛飞声在旁边难得一笑：“你也知道。”
“搬家喽～！”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只是搬些衣裳，吃的和一些木制玩物，方多病回客栈后，李莲花难得说了好多话：
“小宝！我，小飞，爬山，山，山上，摔了，好痛，然后，又不痛了，吃春卷，好吃，你吃！”李莲花也不管句子通不通顺，一下就说了好多。
方多病看李莲花手脚并用努力比划的样子，语气也欢脱，心中突然多了好多情绪，说不上来，有欣喜有难过，又恨又释怀。欣喜的是李莲花还活着，活得很开心，会给他分享他的日常；难过是觉得眼前这人很不真实，分明有着李莲花的音容相貌，却无半分过往痕迹，更别说是昔日的李相夷了；恨是替李相夷惋惜，一手创立四顾门，武林绝学就这般传给了自己，而后自己落得个物是人非的结果；可最终却是释怀，李相夷有自己的选择，李莲花也有，自己交的朋友是李莲花，如今看到李莲花开开心心没心没肺，轻轻松松的不就足够了吗？更何况，他身边有笛飞声陪着，有自己陪着，挺好。
“你说的都什么？没有一句通顺的。那家春卷一看就不是最好吃的那家，我就知道你俩离了我不行，让本少爷带你去吃最好的春卷，咱俩偷偷吃，不给阿飞！”
“好啊～吃春卷！”李莲花才听不了这么多话，有春卷吃就行。
笛飞声：…
“去看看你的新家，本少爷可是花了一千两银子给你置办的最好最舒服的宅院，比当年赎阿飞值多了！快吃，吃完了本少爷带你好好转悠转悠！”方多病说到当年从刘如京手里赎笛飞声花去一千两银子时，还特意往笛飞声那儿瞟了好几下，就差直接告诉笛飞声你得好好记着欠他方多病一千两银子了。
笛飞声：…
“好耶，搬家！”
不知道是不是宅院中那一小块空土引出了李莲花残存的一些记忆，搬过来之后第二天，李莲花突然早上醒来就告诉方多病自己想种萝卜，还有小青菜。
方多病看着还没完全清醒的李莲花，睡眼朦胧的嘟囔着要种好多好多萝卜和小青菜，本就泪浅的方多病眼眶又开始红红的：“平日懒懒散散的，怎么想到要种萝卜还有小青菜？”
“看萝卜长高啊～”李莲花确实还没醒，早上醒来脑子里就多了点种萝卜的画面，准确的说，是多了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子在一栋很小的房子前种萝卜的画面，只不过男子背对着他，他看不见。
“李莲花，有时候觉得，你要是忘的彻底点会更好，这样永远也想不起之前那些伤心的事。”方多病看着李莲花要去种萝卜，心里总是不太安稳，明明自己很希望那只老狐狸回到自己身边，可为什么李莲花逐渐想起越多的事，自己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方多病一心系在李莲花身上，笛飞声很早就走进了李莲花的房间来也没有察觉。
“李相夷始终是李相夷，这样刻骨铭心的回忆，只要他活着，就会有记起来的那天。”笛飞声总是隔岸观火一般，总能一语成谶，直逼人心。
“你走路不能出点动静吗，总是喜欢偷听，有什么意思啊？”方多病被笛飞声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一跳，这个阿飞，偷听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
“我没有偷听，门又没关，我直接走进来的。”笛飞声说话淡淡的，他只在乎李莲花，至于方多病，要不是李相夷对这个孩子始终与他人不同，方多病此刻不会坐在这。
“李莲花，你想种萝卜？”笛飞声的目光没有在方多病身上多停留，径直转向了李莲花，语气也柔和了点。
“还有小青菜！”李莲花听到笛飞声的声音还是很愉悦的，虽然笛飞声说话不像方多病那样脆生生的，但也是温温柔柔的，都是小好人。
“好，那就去种。”没有多言，李莲花想种萝卜，笛飞声就看着他种萝卜。
方多病也懒得多想了，过好现在的日子才是应想的事。宅院里方多病特意雇了两个做饭一等一好吃的厨子，天天换着花样给李莲花做各种好吃的，李莲花也不挑食，做什么就吃什么，只尤其喜欢甜的，任何甜的。
甜食毕竟不宜吃多，可能隔两三天厨子会做一盘拔丝地瓜或糖醋排骨这种甜津津的菜给李莲花换换口味，而吃到甜菜的那天李莲花会格外高兴，往常可能带着草帽去土里只是呆一个时辰，那天会多待半刻。
于是现在宅院每天清晨早饭后李莲花会出门瞎逛，他现在已经差不多能找到路了，加上每次出门方多病都会让贴身的侍卫暗中照应，李莲花自己拄着木棍就能摸索着出门瞎逛。约逛到午时肚子饿了就开始往回走，有时午时过半不见李莲花，笛飞声和方多病就会分开去寻，他要么走返了方向，要么就被门口卖猪肉的顾大娘留着唠家常。
顾大娘近五十了，膝下无子，前年老伴也走了，一个人孤单无趣，李莲花每天都呆呆的出去逛，也不买什么东西，每到午时就会回来，回来的早的时候，顾大娘总爱留他唠家常，也不管李莲花听进去多少，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唠，倒是解乏。
药魔在笛飞声越来越多的要求下，研发了一味接一味的药，都是填补内里虚空，养好身体的名贵药材，药不能苦也不能太甜，等送到李莲花这里，就像吃蚕豆一样了。李莲花每日只需午膳后吃几粒“蚕豆”，就开始美美进入梦乡，约摸睡到四五点，再起身去土里松松土，施施肥，浇浇水，摸一摸萝卜苗和小青菜是不是又长高了，之后等方多病大声叫自己吃饭，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不知道方多病和笛飞声无不无聊，反正李莲花觉得这日子是很舒心的。
“小船摇啊摇，晃啊晃～月亮弯弯挂天上；
天上星星亮晶晶，哄得小孩子闭眼睛…”
方多病早晨起床，在院里练功的时候，李莲花房内又传来熟悉的小曲，方多病疑惑：“这不到酉时，以往这个点李莲花应该睡的很香，怎么会唱小曲儿？”
方多病打开李莲花房门：“死莲花，大清早的就开始吵人，昨天晚饭没吃饱饿醒了？”
李莲花听见方多病的声音，一下就不唱了，一本正经的坐起来，开始用手寻方多病的衣角。
方多病知道李莲花在找自己，放下配剑就坐到了莲花身边：“怎么了？这么严肃，昨天狐狸精惹你生气了，或者饭菜不好吃？”
“小宝，做梦，师傅唱曲子。”李莲花摸到方多病衣角，认认真真的对方多病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李莲花做梦了，梦里他见到了一个特别和蔼特别温暖的老爷爷，那老爷爷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一直叫李莲花的名字，说要给他唱小曲，李莲花也不知道他是谁，稀里糊涂就叫他师傅，可还没等老爷爷唱完，李莲花就醒了，醒了师傅不见了，李莲花就自己唱。
方多病已经听李莲花说了好多“梦里的话”。
“阿娩，吃喜糖～”“师娘，做木剑。”
莲蓬，师兄，彼丘，石水…
李莲花每次做了这些他觉得奇怪的梦，就会和方多病讲，这次也是。
梦里发生了何事，什么场景方多病不知道，但每次李莲花梦醒给方多病说完，就真的只当是梦，然后拉着方多病就要去吃早饭。
方多病现在已经适应了李莲花逐渐恢复记忆的过程，和往常一样抚了会儿李莲花的背，轻声去安慰：“好，你是不是看到老爷爷给你唱小曲啊？那是因为我们李莲花是小好人，老爷爷喜欢你，就会给你唱小曲。”
“我也喜欢他，他也是，是小好人！”李莲花只能记住一部分，但已经够了，方多病能懂。
笛飞声清早就去河边练功，难得没听见李莲花的话。
不过也不重要，笛飞声只想让李莲花做自己想做的事。
早些恢复有早些恢复的好，晚些恢复也有晚些的好，只要他现在过得快乐，以前的记忆弃了也无所谓。
好比现在，李莲花今日吃到了王大厨做的新菜“蜂蜜山药块”，山药的绵密加上蜂蜜清甜，李莲花好吃到吃一口就要剁几次脚，小家伙甚至吃完后还用手帕包了几块，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今日一定也要让顾大娘吃到！
远处有月亮升起，中元的月亮就是要比往日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