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多歧路,今安在（4）
撒盐空中差可拟，似柳絮随风起。
昨日才开始飘雪，今日的洛水就已白皑皑的一片，银装素裹，若有喜作诗的文人途径此地，定会痛痛快快的豪饮烈酒，口作狂诗，方不辜负如此美景。
雪花下落的极快，多少习武之人在此刻想再见一次相夷太剑。飘飘大雪之中能再睹红绸剑舞，此生无憾。
方多病晨起练功，看见庭院之中的寒梅打了花苞，眼前竟不觉浮现出了一个身穿红衣手持利剑之人，剑疾如风，剑招凌厉，直至痛快舞完所有剑式才利落的背手收剑。
除了李相夷，再无人能做到如此。
方多病眼眶一润，晃了晃头才觉自己竟分了心，可再一看，雪地中披着厚袄带着绒帽，蹲在地上玩雪之人，不是李莲花又是谁？
“老笛，外面风寒这么烈，你怎还惯着他让他出来玩雪？”方多病直接无心再练功，进屋拿上纸伞就跑去给李莲花撑着，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埋怨。
“不会受凉。我用悲风白杨护住了他的心脉脏腑，任凭风雪吹也无碍。”笛飞声难得语气轻松，这么多年，无论秋冬或是春夏，自己都在闭关疗伤，从未好好赏次雪景。李莲花这十年自甘沦为常人，倒是比自己多见了这四季风光。反正都要陪着李莲花，借这时间看看枯燥的雪也不错。
“算你有心，但现在看时辰李莲花也该用早膳了，还是先进屋吃完早膳再出来玩。”即使笛飞声说已用悲风白杨护了体，但方多病还是嫌这外面风雪过烈，想方设法也要让李莲花回屋待着。
“吃过了！小飞和我吃，吃了好大碗面！”李莲花蹲在雪地里捏着雪球，笑眯眯的抬头回复方多病。
“死莲花你是听不出一点我话外的意思是吧？平日慢慢悠悠的，刚才怎么回答得这么及时？”方多病要气死了，就知道不能让笛飞声单独和李莲花待在一处，不是磕磕碰碰就是要淋大雪的，哪有一点养病的模样？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笛飞声觉得好笑，在他看来不过片片鹅毛，而且自己已为李莲花护住心脉脏腑，他真搞不懂方多病在瞎操心什么。
“懒得和你扯道理，我说你真不怕他又染风寒，身体虚弱，再不能与你一战？”方多病甚至用起了孩子般的激将法，分明给他撑了伞，也披有厚袄，可这心里总是不希望他再有什么差错。
笛飞声还真沉默了一下，但很快便开口了。
“我会尽快寻到彼岸给他，如果服了彼岸也真的无力一战，那我认了这天下第二便是。”
方多病的心突然哽了一下，却听见笛飞声还在说。
“他现在的模样，从前很少见。”
“小宝——快看我捏了好大一个雪球！”李莲花手里捧着脑袋大的雪球，很激动的就要往方多病那边去，站起来又不知道方多病在哪边，就很用力的喊。
“哎呦～！老笛，你又拿石头裹雪往我身上砸，很痛你知不知道啊，实在想打架，咱俩等下出去找个空地堂堂正正的…”方多病本来想回答李莲花的话，结果刚要回应，腰上就被笛飞声拿个沙包一样大的雪球正正砸中，一下气不过，朝着笛飞声就要暴走，结果话又没说完，脸上又挨了笛飞声扔过来的一团散雪，这次没放石头，纯雪，纯砸脸。
“笛飞声你给我站住，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浑身都埋在雪地里，我就不姓方！”方多病这次真的暴走了，轻功都用上也要去追笛飞声，甚至决定先让李莲花在那边独自等会儿，也要报仇雪恨，真“雪”恨。
“就你这轻功，我如果愿意，你再练十年也追不上我。”笛飞声腾空就起数十丈高，扔了团雪在方多病衣服上就径直而落，李莲花还等着方多病回应呢。
“轻功比我高点，用来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方多病抬头看了看笛飞声，心里虽万般憋屈，但不得不承认短期内确实无法够到笛飞声，索性从屋檐又跃下：“看到啦，死莲花，把你雪球放下去吧，放在地上，让我教你，把它放在地上，这会滚得更大！”
方多病的性子就是这样，拿得起放得下，费力无结果的事他才不做。
“好！堆个大雪人！你先堆，我要，去拿，东西！”李莲花举得手酸，把雪球放在地上后拿着他的木棍就要往厨房去。
“死莲花，终于饿了吧？想吃什么记得给王大厨说一声！”方多病看李莲花步子小碎小碎的往厨房走，以为玩饿了，决定堆好雪人再去找他。反正笛飞声会看着他，去个厨房还是不用那么担心。
“我要红萝卜，绿白菜，还要黑…黑…”李莲花一下想不出来黑色的菜有什么，站在厨房门外说的磕磕绊绊的。
“要点胡萝卜，芹菜，黑大豆。”见王大厨有点懵，笛飞声直接走过来替李莲花准确说出了想要的东西。
李莲花刚开口笛飞声就知道他想拿蔬果去当雪人的眼睛嘴巴，他表达不清，笛飞声便替他说。
“原来是堆雪人。那等我挑根长点的芹菜，再拿个萝卜，俩黑豆…行，齐了！”王大厨往窗外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又见笛飞声要这些蔬果，立刻就明白了，将那些蔬果装在筐里后才递给李莲花，让他小心地上滑。
“多谢。”笛飞声看着李莲花欢喜的又迈着小碎小碎的步子去庭院，给王大厨道了声谢就又跟着李莲花去了。
王大厨择完了今日午膳要吃的菜，也往窗外探：“果然是孩子气。但以前，貌似我也玩。”王大厨今年近四十，马上年关过去就四十有一，膝下无子，老伴有恶疾，也离开多年，无意间揽得个活，银子多活还少，平日只需照顾那个被唤作“死莲花”的小瞎子的口味即可，那瞎子虽然闹腾却并不可恶，王大厨呆的时日久了，竟如顾大娘一般，生出疼爱的情感来，总会不自觉担心李莲花吃的好不好，睡的怎么样，现在更是有些释怀的笑意：“人老了，多份牵挂来吊条命也好。死，莲，花？莲花就莲花，怎么还非要多个死字？”
窗外，李莲花，笛飞声和方多病一直玩到午膳端上桌，王大厨来叫人吃饭，这仨人才消停了些。院里现在堆着三个雪人，一张雪桌，桌上还有一副雪做的棋盘和棋子，若不是王大厨叫他们吃饭，估计还会多出雪花，雪草，雪萝卜，雪狐狸精…
笛飞声本来对这些并没兴趣，但李莲花兴趣实在浓厚，雪人堆了一个又一个，堆完第三个方多病实在不想滚雪球了，才堆起了方桌和棋盘。笛飞声嘴上说着无聊，也帮着捏了整副棋子摆在桌上。
李莲花则在旁边一直用袖子去集雪，感觉快有一大捧了就往方多病面前递。虽然帮的都是倒忙，有一次还一捧雪怼在了方多病脸上。方多病被怼一脸雪，笛飞声也在旁边笑的只有那么开怀，李莲花不明所以跟着乐呵，弄得方多病本来都要气得一脚踢了那三个雪人，还得宽慰自己说是为了陪死莲花，硬生生把气给磨平。
午膳王大厨特意仿着华润楼的桂鱼汤做了份相似的。当时见李莲花对那鱼汤简直垂涎欲滴，王大厨也就默默记下，特意去买了一份来照着学做，虽味道和品相略欠些火候，但端出来时一样香浓诱人。
“哇，好香！”王大厨端着鱼汤出来，李莲花第一个嗅着味就要循过去。这鱼汤鲜香味浓，用已以炖烂糊的番茄熬了底汤，加了鱼香草，丹桂等多味佐料以辅，实在馋人。
“好吃就多吃点，这玩的身上都是雪，吃完得赶紧换身衣裳，不然雪化了可容易着凉。”王大厨说着，还给李莲花拍去了些身上的雪。
最初，王大厨是很不喜欢李莲花的。
是个瞎子看不见道，任性懒散，平日就是吃吃喝喝。
王大厨怎么也没想通他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富家公子愿意收养他，还有个刀客随他任性闹腾。
后面逐渐待一起时间长了，王大厨才觉得李莲花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小瞎子，喜欢花草，但从来不去随意采摘，只会小心翼翼的摸一摸，嗅一嗅；知道顾大娘一个人，夜晚风凉也要去送上几盒山药块，听她琐碎的唠到;自己只是个做饭的厨子，每次吃饭时，李莲花却也会让王大厨一起吃，上次吃到很香的鱼汤，还特意端着碗夹了一大块鱼身送到他车上，虽然凉了已经不好吃，但多少年无人牵挂，得到李莲花的一点温暖，雪中送的炭永远胜过锦上添的花。
在那之后，王大厨看见李莲花一个人时总会让他慢些，知道他喜欢甜的，偷偷在给他的糕点里也添了好多次蜂蜜。
“王大厨你吃你的，死莲花身上那点雪犯不了风寒，倒是你穿这么薄，我屋内有件多余的袄子，虽然质量比不上死莲花身上这件，但也是实实在在的狐皮袄，一会儿吃完，我给你取。”方多病看王大厨不停给李莲花拍雪，知道他担心，就出声说了几句，想着平日里他对李莲花还不错，自己有件价值不菲的狐皮袄只穿过一两次，就算表示答谢了。
“不可不可，狐皮太贵重了，我一个做饭的，穿着也不方便。”王大厨是个平头百姓，一年积蓄甚至够不着方多病随手把玩的玉器，狐皮的贵重，王大厨简直不敢想。
“你收下无妨，他银子有的是。”笛飞声懒得看两人墨迹。
“除了鱼汤没别的菜了？”方多病看着还在发愣的王大厨，桌上无碗筷无烤饼，四个人难道就喝个鱼汤？
“有有有，看我这只顾着端鱼汤了！炒了八个菜，份量定是管够的，我去端！”
“死莲花，你，你干什么，把锅放下！”方多病看着李莲花端着鱼汤的锅就要吹气，惊得他话都要说不清楚。
李莲花半天没等到筷子，以为今日直接端着就能吃，还特意撸了一把袖子就开始端着个大锅吹，嫌烫。
“老笛！你也不拦着，要不是我及时看到，指不定这死莲花又要烫到嘴！”
方多病看着笛飞声在那儿站着，木头一样不会动一下，方多病简直要爆炸。
“气死我了，本少爷一天天的，操心完这还得操心那，拿我当什么了？财主家的管事都有休息的时候，气死了气死了…！李莲花你还想去端，烫死你算了，我这次坚决不管了…”
当然最后还是管了。反正方小宝自己会把自己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