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多歧路,今安在（6）
往年隆冬，李莲花一般会带着他的小楼沿江南下，越往南走天越暖，李莲花夜里咳嗽得紧，见不得寒，今年却是北上了。
“死莲花，这醒半天了一句话不见你说，现在还想着装失忆唬我？”次日清晨见李莲花睡醒后不像从前那般懵懵的坐在床榻，方多病一时不能适应，李莲花如从前那般沉稳，倒叫方多病有些不知所措。
以往清晨，方多病会等李莲花在床榻上缓上许久，直至他从梦中回到现实喊饿，就拉着他去吃早膳，之后就看李莲花兴致如何，兴致高则出门闲逛，没什么兴致就宅院子里吃吃喝喝。
方多病习惯了懵懵的，有话直说的李莲花。习惯了他任性闹腾，四处捣乱，反而见不得他如今的沉稳收敛了。
“方小宝，我说你这咋咋呼呼的毛病是跟谁学的？方尚书看着也是个识大体的人，怎的你就如此咋呼？”李莲花醒来，依然拄着木棍摸索着出房门，分明和往日一般的动作，却无论从神态还是语气都让人觉得熟悉又陌生。
语气轻松，像只狐狸。
“死莲花，我哪里就咋呼了？分明是你从醒来就一句话不说，只顾穿衣叠被，我和你说话你也不理人。”方多病说着又要气。
这事儿还得从清晨说起，早上方多病练功回来，自然的就要去看李莲花醒了没，结果打开房门就看见李莲花一边揉头一边从床榻起身，方多病一时忘了李莲花已清醒不少，照例就给李莲花说了好多自己清早练功时发生的事儿，什么蝴蝶很绿，天很凉，笛飞声比他早起半个时辰，竟然跑到了屋檐最高处去打坐，门口卖豆浆的王叔也出摊了，他练功回来时突然想吃，便买了四根油条和一碗豆浆。
方多病一直喋喋不休，加上李莲花全程无话，只是偶尔笑笑以示自己在听，方多病一时忘了他已清醒，直到差不多说完，发现李莲花竟在叠被，才意识到死莲花回来了。于是联想到刚才自己说了那么多话李莲花一句不回，方多病莫名就从心底涌出一股气：死莲花，又耍他。
但李莲花还真不是刻意不回应他，昔日自己一人住着一栋小楼，身旁只有狐狸精陪着，长久以往便养成了早起无话的习惯，无人对话，自然无话，加上他一般大多时候都在聆听，很少开口去说自己的想法，一是无人听，二是他也确实不想入局。即使偶尔看到街道有人闹事，顶多会偷偷给府衙巡街的小卒递个消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所以方多病清早就给他说了自己看到的和做的琐碎事，李莲花也就当是听些闲话，不予置评。
哪里会晓得方多病会期待自己的回应。
“好好，是我的话说得不妥，那请问方大公子，我们能去用早膳了吗，我这里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顾及一下病人的感受行不行呐？”李莲花的话总是柔柔和和的，给人一种他会听你的话，但听过了就可以，闲话琐碎，不挂心上。
在方多病听来，李莲花就是嫌拉家常不如吃早膳，嫌他闹腾，但就算心里憋了气，方多病也还是会把李莲花的事儿放首位：“死莲花，懒得和你计较。出来吃饭，我去叫王大厨做早膳。”
感受到方多病憋着气走出房门，李莲花才笑了笑：这个方小宝，一股孩子气。
而后李莲花摸索着去打开了窗，东风吹的响，天气还是严凉。
李莲花轻轻呼吐了口气，对着窗框自语。
“往年南下，应已在楠溪镇。今年倒是北上了。也不知狐狸精在干嘛，有无长胖啊。”
“有何打算？”笛飞声看着来到饭桌后打了个招呼，夸了夸饭菜闻着就不错，之后则闷声细嚼慢咽不再有话的李莲花，盯着他开了口。
笛飞声至少要知道今日他想做什么。
“你说今日？我说老笛，我今早起来后特意开窗试了试天是凉是暖，发现这天可并无回暖之意，若是出门闲逛，怕是要染上风寒。我现在虚弱得很，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今日宅在这院子里堆堆泥巴如何？”李莲花的话真假一半，开窗试天的凉暖是真，怕染风寒就是唬词了，他嫌自己如今行动不便，不愿麻烦方多病和他，就现编的借口。
“好，我吃完去寻来。”笛飞声不多与他辩，他不愿麻烦，自己就待在这宅院。
“老笛，你现在都不思考一下的吗？死莲花这话一听就不是真话，我认识你这么久，何时见你如孩童般想玩泥巴了？你编些像样些的都好些，就算是种萝卜我都信一些，玩泥巴…也亏得你想出来。”方多病现在听见李莲花说话，十句话信不了一句。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我不说你又嫌我不理你，哎～这在人手底下生存就是艰难呐。”
李莲花说着无心，方多病听着却是有意了。
“死莲花，我没有嫌你的意思，那泥巴都是小孩玩的，你这不是…”方多病急着给他解释，但又觉得自己实在觉得玩泥巴这事儿吧…要是李莲花无心智那会儿，方多病想都懒得想就会陪他玩上一整个下午，但对面的是只老狐狸，现在说是要玩泥巴，方多病实在想不通，只觉得李莲花又开始忽悠他。
“算了算了，我刚才想了想，泥巴确实有点脏手，我这一身干净的衣裳可不想被泥巴弄得脏兮兮的，不然还得去换，属实麻烦。要不给我找块土，我去种点萝卜吧，能种多久也无所谓，离开的时候就留在这儿，保准种的活，长得好。”李莲花最见不得方多病在他面前认真，挠了挠后颈，语气很是诙谐的改了主意。
兜兜转转，方小宝还是习惯自己种萝卜。
“死莲花，你能不能不要忽悠我？你现在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一纸信封就把让我一个人留在江湖，我怎么…江湖这么多不平之事，我怎么应付的过来？”方多病本想脱口而出，李莲花扔他一个人，他该如何，但话到口边，还是嘴硬。
“吃完了吗？”李莲花突然把脸转向了笛飞声。
“嗯，去给你寻萝卜种？不过冬天，不好活。”李莲花问，他就答。
“狐狸精现在也不知道吃的好不好，它爱吃鸡肉。”李莲花依旧没回复方多病的话。
“你那莲花楼和那条狗我叫无颜给你拉去了金鸳盟照料，可能不会很精心，但是绝对是活着。”笛飞声说的是事实，你叫一介武夫去照料一条狗，打扫一栋楼，属实精细不到哪里去，但是至少不会饿着。
“谢了。”李莲花又喝了一口鸡汤，有葱花点缀，香醋提味，实在满足。
方多病刚要插话，笛飞声却只顾接着说他要说的。
“你的少师剑柄在我这里，剩余三截在方多病那儿，复原是不可能了，可以重铸。”笛飞声掏出少师剑柄放在了李莲花面前，然后就先行去找空地练功了，他知道李莲花有事会找他。
“死莲花，你到底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好啊，又一直不回是吧？那这少师的剑柄我也先没收了，等你什么时候决定给我说了，我再给你，不然你就那么待着去种你的萝卜好了！”方多病见李莲花喝完鸡汤又吃枣糕，就是没有回复方多病的意思，他要气死了。
死莲花，回复笛飞声都不理我，凭什么？不就是比自己提前认识十年吗？
方多病饭吃一半实在气恼，索性让王大厨看着他，不准他跑了，之后自己也去找空地修炼去了。
他要去冷静。
至于王大厨，之后和李莲花闲聊几句，实在相谈甚欢。比如萝卜如何养才能又红又脆，冬天的白菜被冰雹子砸伤了怎么处理，鸡汤如何炖才能既保留本味又不至于有腥臭味等。
聊了好久，直到该做午膳，王大厨让李莲花先进屋休息，自己去做午膳，这才结束了对话。
冬日白雪茫茫，李莲花回到屋子，正欲坐上床榻，就摸到了少师剑柄。
李莲花愣了小会儿，缩回了手。
而后小心的去触那剑柄纹路，再三确定，确是少师。
李莲花小心坐在床榻边上，对那残柄一遍遍抚了又抚。
虽已是残剑，如获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