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冷
黑色的汽车在停车场内小心翼翼地停好,熄火然后安静,顾子修抬眼看了看车内后视镜,后座的人蒙头盖脸地躺着一动不动。
和周琪轩默默对视一眼后,顾子修轻声咳嗽了一声,说:“到停车场了。”
顾子颜闻言动了动,默默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捋了捋头发再整理了一下衣服。前面递来一包抽纸,她顺手抽了几张擦脸然后揣进兜里。
一片沉默地动静中,顾子颜抬头看了眼他们然后打开车门,面向空旷地停车场却不知方向,她站在原地等剩下两人带路。
车门锁好,三人无言地站着,停车场的灯光把顾子颜的状态照得一览无遗,头发微乱,前额的发丝湿着贴在发际线上,眼眶微红,手揣在口袋里一副颓然的样子。
周琪轩一脸呆呆地看着她,顾子修则一脸慎重隐忍地散发着关心。
相互看了几秒,顾子颜干巴巴地问:“干嘛,不带路去酒店吗?”
“我带。”顾子修转身往一个方向走去,她默默跟在他后面,周琪轩走到了她旁边。
“刚才怎么了。”顾子修冷不丁地问。
“没什么。”她毫不犹豫地迅速回复,继续沉默。
从空旷寂静的停车场踏入晚风徐徐、车声呼啸的外街道路,顾子颜心里满是纠结后悔的郁闷,后悔刚才没有忍住哭声,一下子就被两个人知道了,这下免不了要合适得体的解释,特别是哥哥。
嘈杂的暮色突然被隔绝,他们步入了酒店的大厅,顾子修在前台办理手续,周琪轩不知道被他叫去干嘛了。
“今晚吃饱了吗?”顾子修在等待前台的空隙平常地问。
“很饱。”她如实回答。
“是因为江寒吗?”
看了看他平静的侧脸,顾子颜心烦地说:“别问了。”
顾子修从前台手中接过房卡,沉默地给了她一张,周琪轩刚好回来,他手里拿着一盒牛奶递到她面前。
“妹妹,给你的牛奶,还是热的,喝了好睡觉。”
她愣了愣,说句谢谢然后接过了一手温热。
三人的房间相邻,顾子修站在他的门口等她进去,顾子颜嘀开了房门,进去之前犹豫地看向了哥哥,却只是说:“不要去联系责问江寒。”
“所以就是因为他。”
“这是我和他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再来管我们了。”她不满地走进去关上门,徒留顾子修孑然的身形在走廊外黯然不已,他神色不明地握了握拳。
进入房间,顾子颜径直走到床边,失神地躺倒在被子上,窗户照进外面零散微弱的灯光,她把手里的牛奶贴在脸上,感受着淡淡的温暖。
安静到出奇,一旦安静独处她的思绪又开始混乱,难过委屈地情绪抑制不住地涌上来,她赶紧站起来打算做点其他事情,不能想太多。
快速洗完澡穿上浴袍,喝着还剩一丝温度的牛奶,她收到了江寒的消息:“你在哪,你回酒店了?”
她不带情绪地动手按了一个字母回复:“嗯。”
“那我明天早上去找你。”
顾子颜看到他的回复不禁一阵心烦和难受,他明天来的话绝对会引起一堆麻烦,她会忍不住质问他和他吵架,哥哥也会去责问他干了什么,然后周琪轩和他们住在酒店的其他朋友就会像看好戏一样对这场麻烦一知半解再讨论八卦,很快她和南冰尧在休息室的冲突也会传出去。
她突然很想逃避,她对江寒的感情太复杂深邃了,她最后还是会想和他好,但是中间的难过和理解总是太艰难了,她不想经常和他吵,也许逃避会是个好选择,至少明天早上不用面对那么多事。
牛奶喝完,顾子颜看了眼脱在床上的衣服,走到窗户边望了望夜色中透着墨蓝色的城市,在蜿蜒显眼的路线之外是点点白光零散地明灭着。
一瞬间抛开了忧虑,她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甚至有点恶作剧的狡黠。
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也可以说是晴朗的吧!出了酒店,迈着急促地步伐,顾子颜一头扎进黑暗中走向街道,打算坐地铁到车站再坐高铁回家。
已经一月底了,寒风没有那么凛冽,但是顾子颜感觉脑袋被冻得清醒,她看着手机导航顺利地到达了灯火通明的地铁站,还不到凌晨,这个时间的地铁人流一般,一路畅通。
车厢内光线明亮,空气温暖,有很多空位,顾子颜坐在了白色的长椅的角落上,静静地坐着环视一圈周围,只有几个青年人,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老人和小孩。
突然感觉下巴下面有点空虚,顾子颜低头一看才发现围巾落在江寒那了。算了,一想到那个地方就又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再多联想一下他们平常在家也是那样相处的话,日久生情是必然的事,她兀自伤心真的好像个傻子。
抬头停止伤感,她在对面的车窗上看到了自己模糊的样子,她开始思考要怎么和江寒说这件事,又思考要怎么和哥哥道歉,刚才好像对哥哥态度不太好。
茫茫思虑中顾子颜眼皮变得沉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眼,地铁到站了。
在车站现场买票的时候,顾子颜不禁惊讶地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犹豫,转眼间就坐在了候场区冰冷的椅子上。车站内开阔人少,寥寥几个拿着行李的路人疲惫缓慢地走动,候场区的椅子上还有几个沉睡不动的人,一眼望去竟觉得是一种秩序的萧瑟。
等待发车的几十分钟内,顾子颜明显感到自己的心情逐渐变得和车站一样,冷寞孤独又无情平静,是见惯了喧嚣与冷清之后的淡漠,老实说来她其实也算很老了吧。
列车检票通知广播响起,从候场区不同方向起来了几个人走向检票口,她是其中一个人,慢悠悠地通过闸口前往站台,就像一盘被神奇操控的沙子,从散开到聚集然后再散开。
路过一段黑暗,到达一片白光笼罩的站台,不一会列车到达,进入指定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舒服坐下,顾子颜立马觉得安心地准备睡觉,一觉醒来也许就可以到家了。哥哥给她的家,她真的应该快点道歉才行,这么想着顾子颜又惆怅了起来。
内心的忧愁并不会在路途中消散,不过伴着安静的摇晃总该是助眠的效果。
距离身边的人远了要多久才会想念他们?刚从恍然中醒来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正常按照流程下车出站。
走出车站的屋檐内,几滴雨水措不及防地打在顾子颜身上,她惊着后退几步抬头往深空一看,这夜晚一点都不晴朗,闪烁的缕缕雨丝从黑暗中垂直飘落,下雨了,她没有伞。
温柔清冷的雨不大不小,但是会把她打湿。顾子颜往后看了看,空无人烟,沉了沉心,她低头走了出去。衣服湿了会很冷吧,但是到家之后就没事了。
早晨,城市的一边是了无生气的安静,另一边则乱了阵脚的紧张。
“先生你好,根据酒店信息显示这位女士已在昨晚凌晨退房。”
前台小姐清亮的话语给了顾子修当头一击,他顿时紧张慌乱到说不出话,急急赶去周琪轩的房间喊他起床去找人。
手机短信电话全都没有任何回应,顾子修开着车不知去哪找,紧急之中开向了江寒的家。
“顾子修,妹妹该不会回公寓了吧,从凌晨到现在她应该也到了。”周琪轩谨慎地提示。
顾子修这才考虑到了这个可能,平了平心说:“先去江寒家看看。”
还没出发多远,就在酒店外的道路上遇到了开着车的江寒,顾子修一个急刹拦住了他。
两车停在路边差点相碰,江寒刚看清来人就迎来了严厉的质问。
顾子修用力一拍车窗,低头向他喊:“子颜在哪?”
江寒还没理清头绪,顾子修接着说:“子颜昨晚有没有去找你,她从凌晨就自己退房走了!”
“什么!她没有来找我。”江寒开始和顾子修一样紧张了起来,“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我应该问你才对,”顾子修拍了拍车窗,“你出来!”
江寒不安地打开车门,刚想开口衣领就被揪住,顾子修问:“你昨晚对她做了什么,她离开你家的时候是哭着的。”
“昨晚散场之后我还没来得及见她她就走了,我什么也没做。”江寒防御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人暗中较着劲,江寒拧着眉冷静地说,“有话先说明白,别动手浪费时间,她昨晚什么都没和我说。”
“对啊对啊,你们可别打架。”周琪轩在一旁尴尬笔直地站着。
顾子修松开了手,担心盖过了生气,他把昨晚知道的都简便说了一遍,可江寒还是不清楚到底怎么了,仔细想想只有她回复消息那里有点不对劲,她只回复了一个字。
“嗨,你们聚在这干嘛?”三人陷入纠结不解时,郁朝行路过看见他们,于是停了下来。
了解了情况后他不觉好笑地说:“离家出走啊,我提供信息:我最后见到她时她说在休息室等江寒。”
江寒得到了他的提示,快速想了想突然暗自惊觉可能知道她为什么会哭了。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江寒赶紧安排说:“子颜有可能会去三个地方,第一个是“不归”,朝行你帮我去那里看看。第二个是以前的房子,那个不是一直都留着吗,她离开不归后可能会去那里。第三个是现在住的公寓,不过这么远,她要很久才能到。”
郁朝行答应下任务之后离去,江寒询问地看向了顾子修,顾子修冷冷地说:“我去以前的房子看看。”然后他和周琪轩就扬长而去了。
剩下自己后,江寒默默地准备出发,他握着方向盘告诉自己要冷静,子颜昨晚是看到他和冰尧的打闹才这样的吗?可她为什么不来和他说呢?她这次为什么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呢,这是她的第二次不告而别。
当一个人不告而别的时候,她也许是已经彻底失望,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寒心乱如麻地缓缓开动车子,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路途,如果她不在公寓就完了,他几个小时的担心和紧张会毫无意义到让他崩溃。
提高速度降低焦虑不安,江寒下定决心把注意力集中到开车上,只要快点到达就能快点见到她。他的决定很危险但是很快。
心念着远方的归途,一路忘记时间的疾速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盯着导航路线到达目的地后,他扫了眼四周熟悉的景物便急忙停好车,冲出车门一路跑着上楼。
看到门前的密码指纹锁,他微微颤抖着手按上了拇指。门开了,里面光线昏暗没有生气,江寒差点就要失望,突然一股酒味飘来,他快步走到客厅中间。
几个小小的绿色空酒瓶倒在地上,顾子颜蜷缩成小小一团躺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一片狼狈,她头发混乱盖着脸,身上只穿了一件松垮的外套,里面只穿了内衣。
江寒心疼地叹了叹气,脱下外套把她的腿包了起来,裸露出来的皮肤被冷空气侵蚀到冰凉,室内连暖气都没开。
他把她抱到怀里,她睡得沉沉的,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舒适,江寒小心地撩开头发摸了摸她的脸,幸好脸蛋还是温暖的没有被冷到。
拇指在她的眉眼上摩挲描摹,眼睛肿肿的一看就是哭了不少,他再次理了理她的头发,凌乱的长发被渐渐理顺。
江寒抱着软软沉睡的顾子颜愣了一会,然后把她抱起走向了卧室,放到床上用被子盖好。
他躺在她身边把人搂进怀里,静静看了她一会,小声喃喃自语:“干嘛不和我说呢,还自己跑回来,不过我都知道了。早就告诉你,我对她什么心思也没有,我的心里只有你啊。不告而别的坏习惯以后能不能别犯了,我担心了半天,以后心里不开心直接和我说不就行了。”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突然响起,江寒警惕地抬起了头,还有用力的敲门声,隐约传来顾子修的声音。
江寒默默捂住了顾子颜的耳朵,把她搂得更紧,毫不在意门外的声音自言自语说:“我的,是我的子颜,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