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蜻蜓
安定城虽繁华奢靡,好处是只要有钱,就不愁没有住处。
贺兰花明显然就很有钱。
他们在一家光看装潢就知道肯定不便宜的客栈住了下来。
三人一进屋,黎生晓就忙追问起贺兰花明此行的情况来。
贺兰花明挑了一些重点的东西讲给二人听。
黎生晓听得直皱眉。
“这么说她还真的接客了?”
“难道孙惊雷真的已经和她分手了?”
这是她目前最为关心的两个问题。
贺兰花明无奈地笑了,忍不住叹息道:“晓晓的理解能力当真是无人能及。”
见他用像关注智障儿童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黎生晓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白落照。
“既然这位凝香姑娘选择了用‘美人恩’这种迷药来招待王员外,说明她只是做戏给旁人看罢了。若她真的已经与惊雷兄一刀两断,自然无需也这么大费周章地做这场戏了。”
这下黎生晓听懂了。“也就是说,她和孙惊雷没有分手,只是让快刀门的人误以为他们分手了!”
白落照赞赏地点点头。
“果然还是小白厉害,稍加解释我就明白了。”黎生晓不忘拍大侠的马屁。
贺兰花明脸上顿时流露出受伤的神色。
“晓晓莫不要太偏心,今日以身涉险的可是我。”
黎生晓看看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勉强道:“花花也厉害,美男计果然就是好用!”
贺兰花明立马就收起了那副委屈的模样,嬉笑道:“晓晓可是吃醋了?可惜,美男计对晓晓却无甚作用。”
黎生晓瞪他一眼,又苦恼起来:“虽然知道了他们并没分手,可我们还是不知道孙惊雷的下落啊。”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
凝香放出假消息,又自导自演了一出扑朔迷离的好戏,难道只是为了将孙惊雷藏匿起来?
若两人不得相守,这么大费周章又有何意义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白落照忽将视线落到了贺兰花明的右手上。血色从洁白的锦帕底下渗出来,留下了干涸的血迹。
“贺兰兄受伤了?可是那位凝香姑娘动的手?”
黎生晓这才发现贺兰花明手上的伤口,她顿时紧张不已:“凝香不是青楼女子吗?竟然会武功?”
她心中想的却是:“能伤到花孔雀这样的高手,恐怕对方实力也不弱,那我们寻人的难度岂不就大了几分?”
小助手:“玩家你没有心吗?难道这时候不应该先关心对方伤得重不重吗?”
黎生晓一噎。
不等她做出关切的反应,贺兰花明已反过来安慰起她来。
“晓晓不必担心,已上过药了。上好的金疮药,这点小伤不在话下。”说着,他解开包扎着的锦帕,露出了有些狰狞的伤口。
果然血已经止住了。
黎生晓看得直皱眉,忙叮嘱道:“这几天小心点,别用力,也别碰水。”
难得她肯主动开口关心,贺兰花明脸上笑意更浓,顺从道:“好,都听晓晓的。”
白落照却伸手拿过了贺兰花明放在桌上的锦帕。
“这帕子也是凝香姑娘的吧?”
贺兰花明点头:“没错。”
端详了一会儿,白落照忽眉头微皱。“奇怪,这上面刺绣的图案,怎么和之前那块不太一样?”
闻言,贺兰花明从怀中将另外一块帕子也掏了出来。
仔细对比后,他确认道:“确实不一样。一只绣的是蝴蝶,一只绣的却是蜻蜓。”
黎生晓忙凑过去看,也发现了端倪。
“你们看,它们左边翅膀都是断的!没想到这位凝香姑娘这么热衷于绣残缺的昆虫。”
听她说得有趣,贺兰花明哑然失笑。“姑娘们娟帕上绣的图案,一般都是有讲究的。尤其是送给情郎的娟帕。”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贺兰兄是怀疑这两条帕子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黎生晓又听不懂了:“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两个凝香不成?”
贺兰花明眼中露出赞叹的神色。“正是如此,晓晓真聪慧。”
黎生晓呆呆地张大了嘴巴。“我瞎说的!”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白落照看看帕子上的蝴蝶与蜻蜓,疑惑道,“假凝香是怎么做到以假乱真的呢?就算别人发现不了,难道温香院的人也发现不了吗?”
有了前面瞎猫捉住死耗子的经验,黎生晓继续开拓思维:“会不会有那种□□,只要戴上便可以改变容貌?”
可惜,这次她没能蒙对。
贺兰花明摇头道:“我昨夜仔细观察过,那位凝香姑娘的脸上并没有戴了面具的痕迹。我看到的,应该就是她的真容。”
这就又陷入了僵局,几人埋头沉思着,一时之间,谁都没有作声。
突然,黎生晓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在这里空想有什么用?我们直接去问问不就是了!”
贺兰花明笑了起来:“晓晓果然聪明,不过今夜太晚了,我们明日再去。”
夜色渐沉,周围的热闹喧哗也在不知不觉中歇了声息。
床上的鼾声陡然升高。
王员外被口水呛了一声,咳嗽几下,又翻身睡去。
凝香厌恶地看他一眼,转而又盯着漆黑的夜色发起呆来。
今夜同过去的很多个夜晚没什么不同,却又完全不同。
忽然,窗棂微动,一个黑影闪身跳进了屋内。
凝香身子猛地一颤,心底莫名涌起一阵雀跃。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然而,在看清来人脸上的银质面具时,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少主?”凝香皱眉。
来人一身黑袍,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气,让人不敢靠近。
上次他半夜来访已是一月之前的事,她本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
看来,是她太过天真了。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吗?凝香。”那人声音沙哑低沉,特意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凝香神色一凛,低声道:“凝香不敢。”语气听上去却并不是很情愿。
那人迈步在屋里走动着,黑色的长袍扫过桌角,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忽然,他脚步一顿,眉头微拧,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悦。“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凝香摸了摸袖中的匕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
她缓缓摇头。“不是我。是……快刀门的人。”
他不再多问,几步走到了床边。
王员外犹紧闭双眼,口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应当是在做一个香艳的美梦,丝毫不知道此刻他已命悬一线。
黑袍男子凝视着他,眼神冰冷。
倏地,他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往凝香的方向掷去。
凝香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小小的瓷瓶瞬间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上次给你的‘美人恩’差不多用完了吧?这一瓶你且拿着。”
小心地将瓷瓶放入怀中,凝香低眉敛目道:“多谢少主。”
“明天若快刀门的那几个人再来,你便把实情说出来吧。”黑袍男子一撩下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凝香一惊,脱口道:“为什么?你答应放过他们的?”
她的声音不自律地拔高了些,床上的人一惊,翻了个身,又打起鼾来。
黑袍男子瞪视着她,眼底迸射出危险的光芒。“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来质问我了?”
凝香咬咬牙,跪在他脚下,脊背却挺得笔直。“求少主赐教。”
见状,黑袍男子眼中的戾气稍稍退却,不耐烦道:“你以为你不说快刀门就查不到吗?他们已然发现你们的秘密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可是……”凝香刚要说什么,黑袍男子已抬手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既已答应了放他们一条生路,便不会轻易食言。只要你乖乖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不仅能护你二人周全,还可以让你姐姐遂心如意。”
凝香一惊,猛地抬起头来:“你是说?”
黑袍男子冷哼一声,缓缓点头。“没错。记得,明天他们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一切如实说即可。”
凝香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就连……二十年前的事也一并说出来吗?”
“那倒不用。有些话,还是留给真正的凝香去说效果更好。”
半晌,凝香终于点了点头。“是。”
黑袍男子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忽俯下身,伸出左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有时候我真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说实话,你姐姐可远比你要听话的多。”
凝香看着那双如同深渊般幽暗的瞳孔,感受到他手指加大的力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总是能精准地拿捏住她们的软肋。不管是她的,还是姐姐的。
“少主请放心,我会成为少主手里那把听话的刀。”
他微眯双眼,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是很相信。
随后,他靠近她,一字一句道:“记住,永远不要擅作主张。”
不等凝香做出反应,他已松开手,眨眼间就又消失在了黑夜中。
凝香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窗口,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的身子彻底冷透了,眼神却愈发清明。
这条路既是她选的,那么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要继续走下去。
为了自己,更为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