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之子
黎生晓大震，不可思议道:“这……这不就是赤裸裸地构陷吗？”
白落照冷笑一声，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绝望与悲伤瞬间将他笼罩起来，最后只化为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话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听得孙夫人心里一痛。她怜爱地看着白落照，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湿意。
因为太过伤心，段蝶儿几欲昏厥，却仍是强撑着不肯倒下去。
黎生晓看着紧紧拥她在怀的孙惊雷，心里只觉感慨万分。
这位段大侠生前一定也是位风光霁月的江湖人物，却因为一次小小的见义勇为，就让自己甚至全家都走向了覆灭。
一时之间，黎生晓说不上是对英雄湮灭的惋惜，还是对造化弄人的嘲讽。
在原来的世界时，她也曾慢慢学着不再去多管闲事，明哲保身。可眼下，她却觉得，一个侠士就应该像段大侠一样仗义执言、拔刀相助。
真正的江湖儿女，是有属于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的。哪怕生不逢时，哪怕时运不济，都不该仅仅为了生存而苟且。
这一刻，她虽还未进江湖的门，却已在不知不觉间，萌生了一颗江湖之心。
“恭喜玩家，达成新成就：‘心之所向’！系统奖励100点积分。”
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却全然没有获得奖励的欣喜。
深吸一口气，黎生晓将眼中的热泪憋了回去，又看向贺兰花明，不解道：“武林中人也要受朝廷的管辖吗？”
在她印象里，武林人士都是恣意妄为的，最多受武林盟主的号令，怎么还会扯上朝廷？
贺兰花明用自嘲的口吻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武功再高强之人，只要朝廷一声令下，也不得不下跪屈从。”
“可是，”黎生晓犹不死心，“难道江湖中人都看不出来这是朝廷的阴谋吗？他们就没有意见？朝廷就不怕犯了众怒？”
“怕。朝廷当然怕。”孙掌门的声音沧桑而沉重，“所以，朝廷紧接着就颁布了一条新的律法:严禁一切民间帮派聚众集会，如有散布侮辱朝廷言论者，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黎生晓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实在难以相信，当 | 权 | 者竟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去封百姓的嘴。
可她又不得不相信，这确实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果然，就听贺兰花明叹道:“此后没多久，段大侠之事就被彻底压了下来，成了江湖上讳莫如深的话题。”
“以至于多年之后的今天，甚少有人还记得，武林中曾经有过这样一号人物。‘无息掌’也就从此失传了。”
“都说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最是自由自在。可古往今来，又有谁真的能活得洒脱恣意？”孙夫人语气犀利，“一个个英雄豪杰，最后不是沦为朝廷的鹰犬，就是湮灭于庙堂的纷争之中。哪一个能全身而退？”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带出了明显的颤意。
也许，她是在替段不闻鸣不平。又也许，她只是在哀叹自己将来可能面对的境遇。
她用手帕抹去眼角的泪痕，上前几步，轻轻握住了段蝶儿的手。
“好孩子，当年段家几乎是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你是如何逃过一劫，又怎会沦落到那种地方？”
孙夫人疼爱地为段蝶儿抚平额前的乱发，方才脸上的冰冷已尽数化成了怜惜。
段蝶儿将自己的经历复述一遍。段大侠是如何保护她们姊妹二人，又是如何被朝廷高手杀害的。她们姊妹是如何被人拐卖，又如何与邱妈妈谈条件的……
她说得与段晴儿别无二致，只是几次哽咽难言，被迫中断。
一番遭遇说完，孙夫人不禁抱着她，两人失声痛哭起来。
孙掌门也是眼中含泪，痛惜道：“想当年，我还曾与你爹爹约定比试，岂知没过几个月，你爹爹便……真是造化弄人啊！”
段蝶儿脸上浸满泪水，哭得梨花带雨，她虽声音哽咽，神情却很是刚毅。
“爹爹虽然被奸人陷害，可他定然从不后悔当年挺身而出。”
说着她望向孙惊雷，两人相视一笑，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坚定神色。
孙夫人用手帕替她擦去泪水，柔声道：“傻孩子，既是故人之子，你怎么不早说？若是早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言外之意，便是愿意让她留在孙惊雷身边了。
可段蝶儿却轻轻摇了摇头。“我虽表明了身份，却从未打算以此相胁。蝶儿自知身份特殊，实在不愿为快刀门来日留下祸患。”
“今日与掌门和夫人言明，只是不愿埋没父亲行事磊落的作风。无论是温香院里的花魁，还是段大侠的遗孤，我对惊雷，从无利用之心。”
她这话说得决绝，竟有几分离别的意味。
孙惊雷顿时一惊，急道：“蝶儿，你要做什么？爹娘一定会同意你留下的！”
说着，他哀求地转向孙掌门。
孙掌门点头道：“从前不知真相，担心惊雷受人迷惑，才会……如今既已真相大白，老夫是定然不会让段兄的女儿再流落在外的。”
段蝶儿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迟疑道：“可是我的身份一旦泄露……”
“老夫虽本领一般，自认还是能扛得住些事的。”
他转身面对着白落照几人。“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几位为我快刀门严守秘密。”
说着，孙掌门郑重地一抱拳。
白落照和贺兰花明马上还礼表态：“晚辈定当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分！”
这里除了孙掌门一家，还未表态的外人便只剩黎生晓了。
见孙掌门犀利的眼神扫向她，她忍不住抖了一下，忙竖起三指。“我也绝对不会说的。”
孙掌门微抿了下嘴角，挪开了视线。
黎生晓不禁松了一口气，扭头却对上了白落照温和的眼神。她冲他偷偷做了个鬼脸，赶紧又重新站好。
孙夫人见已尘埃落定，拉着段蝶儿的手，欣慰道：“这下你可心安了吧？”
段蝶儿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俯下身去，十分郑重地给两位长辈磕了三个响头。
原以为她被打上“罪人之女”的标签，更会处处惹人嫌恶。谁知，快刀门不仅没有避嫌，反而毫不犹豫就为她提供了容身之所。
此等侠义心肠，实在令人钦佩。
“蝶儿多谢掌门和夫人收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孙夫人忙弯腰将她搀了起来，一手拉着她，一手牵过孙惊雷，将两人的手放到了一处。
“好孩子，我会尽快为你们成婚，只要你成了快刀门的儿媳妇，便没人敢轻易来触霉头。对外，只说你是我的远亲。想来，也没人敢多做质疑。”
段蝶儿和孙惊雷对视一眼，忍不住喜极而泣。
“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真是可喜可贺。”小助手忍不住感慨道。
黎生晓心里却有些发堵。
“蝶儿的父亲段大侠，是为救被醉鬼调戏的良家妇女而招惹的灾祸。时隔十五年，她的女儿却因被调戏结识了孙惊雷。当真是因缘际会。”
小助手一愣，这才发现历史是惊人得相似。
“但愿孙惊雷和段蝶儿之间，能有个美好的结局吧。”
闻言，白落照忍不住看她一眼，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在先人的悲剧面前，他们真的还会有幸福的可能吗？
就在所有人以为可以皆大欢喜的时候，一声轻咳忽然打断了这片和谐。
声音的主人并未用多少力气，却浑厚苍劲，让人闻之一震。
大家都停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孙掌门。
此刻他重又恢复了往日威严的模样，看着孙惊雷冷冷道：“段姑娘的事情虽已解决，你的事情却还没完。”
孙惊雷一惊，忙又跪了下来。
“你私自离家出走，弃门派师兄弟而不顾，眼中只有儿女私情，却全无大义。今日虽已悔过，但错已酿成。你可愿认错受罚？”
自从赤脚山上，白落照和贺兰花明为他分析局面之后，孙惊雷就已是愧疚难当。此刻听孙掌门开口要责罚，当即挺直腰板，毅然道：“孩儿甘愿受罚。”
孙掌门暗暗点头，沉声道：“好，那便按门规处置吧！”
孙惊雷脸色一白，孙夫人却忍不住惊呼一声。
她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上前拉住孙掌门的衣袖，小声劝道：“师兄若是要惩罚，便是罚他跪上几天就是，哪怕亲自出手打他一顿，何至于要动用门规？”
见她言辞切切，众人也不禁在心里犯起嘀咕。这门规究竟有多严厉，竟能将一向稳重持成的孙夫人吓成这般模样。
这一次，孙掌门难得没有听孙夫人的话。
“夫人无需再替他求情，若今日不拿出些态度来，以后惊雷恐怕再难服众。”
孙夫人动作一僵，想到近日门内的各种谣传，又颓然地垂下手来。
察觉到孙掌门的言外之意，孙惊雷握紧双拳，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孩儿甘愿受罚！”
孙掌门看着他，眼中总算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那便去往练武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