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白眉长老目光如炬，如要把逢兮放在火把上烤。他身为长老的威严在这一天内，一而再再而三遭到弟子的忽视，放在地上碾压。

此刻，站在山门的弟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借着黑夜的掩藏，一人悄悄离开山门。

被怒意蒙蔽双眼的白眉长老看着逢兮，显而易见是不满的，白眉拧成一团，声寒似冰道：“哪来的黄毛丫头，给我松手！”

祁不砚被刮了两巴掌，脸颊微肿，高高束起的发丝凌乱地垂落在肩头，形容狼狈，腰脊却很直。

他眼神坚定地目视前方。

因为祁不砚知道，若今晚要不了说法，那此事以后定会不了了之，凡间与修仙界有默认的规矩，沾染上人命的修士归宗门审理。

凡间的朝廷素来不会干涉修仙界的人所犯的罪。

主要是他们没这个实力，即使他们是高贵的皇族，哪怕是当今皇帝，也要承修仙界的恩，寄斩妖除魔的希望在修仙界身上。

当今皇帝不过才十九岁，年幼登基，根基尚未稳当，处事多使用怀柔之策，与修仙界井水不犯河水。

祁不砚深谙此理，才不肯罢休。

只是有些震惊逢兮所为，她并不是山海宗真正的新入门弟子，今日出手拦住白眉长老，风头如此之大，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极强。

可她还是做了。

他神色微微动容。

白眉长老忍无可忍，挥袖拂开了逢兮。她仙骨受损后，修为本就低弱，被这一甩，踉跄几步，撞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

逢兮抬头一看，看见的便是谢兰那张挂着担忧的脸。

还有浓药香，是她抱住了自己。

谢兰刚听闻风声赶过来，见到祁不砚脸上的巴掌印，眼眶霎时红了，呼吸异常急促，压下身体的不适，柔声叫道：“子灯。”

“师姐……”

祁不砚与她四目相对，手上力度不觉一松，被他按跪在坚硬石板上的男子迅速抓住机会逃走，聪明地躲到白眉长老身后。

白承安也过来了，欲言又止看着孤傲地立在人群中的祁不砚。

跟在白承安旁边的是逢兮没见过的一个小师妹。她梳着双环髻，目光清澈，小脸稚气未脱，却拥有一双足以魅惑天下人的狐狸眼。

逢兮看了一眼，没太在意。

现在只想知道长羽宗这件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下去。

谢兰待她站稳后松开手，缓慢走向祁不砚，很耐心问：“子灯，发生什么事了？”

白眉长老见她来了，态度稍有缓和，似有了台阶下。

不等祁不砚开口，男子恶人先告状说了一大串话，添油加醋他是如何粗暴地对待自己，扬言道要一个说法，否则这事没完。

谢兰由始至终没看男子一眼，专注地看着祁不砚，只想听自己师弟说话，也只相信自己师弟说的话。

黑夜中，山火时亮时暗。

逢兮终于压制不住愤怒了，不动声色抬手结印就要打过去。

神仙不能干涉凡间之事是没错，但只要在某个范围内行事，不改变凡人命运的大致轨迹，就行了吧。

她也想让男子感受一下被鞭子抽打的感觉，可无形的灵风在快接近他的那一刻，被一道不知名的强悍力量截断，不费余力化开。

也是此刻，逢兮耳畔响起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声。

是云子衍。

“逢兮上仙，你是天界上仙，怎可怀有恶念之心，对凡间修士动用法术。我已给你设下禁制，不得伤人，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

逢兮怒火攻心，云子衍他有什么资格给她设下禁制。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还真是一点也没变，一如既往的独断、自大，自以为是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此道禁制，只有在你回天界后，才会自动解除。”

他人已经不在朝歌了，留下的只是传音，逢兮能听得出来，明显是早有预谋。

“天道不可违，你我一言一行，哪怕是天帝，皆在天道的监督之下，切勿妄为。”云子衍顿了顿，“逢兮上仙，请谨记。”

逢兮气到胸口发疼，却又暂时没办法破掉他的禁制。

帝君的法力高深，她在战神时期方能与之一搏。

男子见白眉长老好像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底气瞬间上涨，反咬一口祁不砚：“你押我跪山门，这件事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他意味不明地轻笑：“听闻你们山海宗宗规森严，对不守规矩乱来的弟子，应该会严惩吧，希望今日能让我见识一下。”

此言听得山海宗不少弟子气愤。

虽说祁不砚在山海宗内不受位高权重的白眉长老待见，但是他们这些弟子大都十分喜欢他。

白眉长老教训他也就罢了，一个外人还敢指三道四。

山海宗的首席大弟子名唤何为，跟祁不砚一样，也是宗主赐名，眉目端正，断断续续听完事情的经过，不苟言笑的脸庞喜怒不辨。

他原本长身玉立在山门一侧，把位置让给白眉长老的，现在挺身而出，却感受到有只手拉住了自己。

回头一看，他赶紧让开。

“宗主。”

不大不小的一声宗主令全场寂静，逢兮歪过头看去。

山海宗宗主走到瞬间没了气势的男子面前，年过半百却依然俊朗，面容慈祥地微笑：“你放心，山海宗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白眉长老也猜到此事一定会惊动宗主的，淡定地朝他颔首行礼。

众弟子忙侧身让路，暗道今晚一事闹得真大，忙俯首行礼，齐声叫：“弟子见过宗主。”

谢兰忽地秀眉轻蹙，面色苍白。

逢兮看见了，隐有不良预感，想过去关心一句。

那个存在感放得很低的小师妹先逢兮一步走到谢兰身旁，掏出了一颗药丸递过去，轻轻摇了摇她的手。

“师姐。”小师妹抬起头，声音极轻，不惊动他人，“吃药。”

祁不砚离谢兰很近，自然也看到了，眸中愧色一闪而过，明知她有暗疾在身，却还是总是让她忧心，可他依旧不后悔今晚所为。

小师妹看着谢兰把药丸吞下去，再看祁不砚。

她弯眼一笑，示意他不用自责。

逢兮觉得接下来没自己什么事了。不出所料，宗主把祁不砚和男子都带走了，白眉长老紧随其后，也因此忘记了还有她这一号人。

唯谢兰还记得她，转身牵起她的手：“师妹，你可否同我仔细道来今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

夜雾深重，如仙气弥漫般。

朝歌境外，河边水光粼粼，一人负手而立，背影修长挺拔，白衣束发，面容端正，此刻正凝视着水面，不知为何微微出神。

河水被搅拌得起了涟漪，蹲着洗脸的涂山颜感受着自然的水扑洒到皮肤上的清凉，碎发也湿了几缕。

“子衍。”

她抬起头，见云子衍陷入沉思的样子，好奇地问：“子衍？你在想什么呢？”

连续被叫了两声，云子衍才回过神。涂山颜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拉自己起身。云子衍半弯下腰，牵住了她的手：“无事。”

涂山颜看着他们相牵的手，脸颊微红。

蓦然想起了云子衍离开朝歌山海宗时所做的事，她内心的悸动渐渐平复下来。

他给逢兮下了一个禁制，能阻止她用法术伤凡人，触犯天界天条，违反天道。可还有一个作用，那禁制能在关键时刻护住她的命。

涂山颜心绪复杂，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了。

外人皆道，天界帝君对她一往情深，无微不至。

但涂山颜总是在患得患失，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微微笑着，装作无意地问：“子衍，若逢兮上仙扰乱了凡间之事，你会如何？”

他低头看着涂山颜。

她被看得心脏停跳一拍，怕云子衍看穿了自己试探的小心思，认为自己善妒的那种女人。

“自然是，依法处置。”云子衍薄唇微动，眼神平静如常，拉着涂山颜继续往前走，慢慢地说出公正无私，不偏不倚的一句话。

*

灯火摇曳，珠帘轻晃，被闹了一场的山海宗恢复安静。

谢兰听完逢兮一席话，沉默良久，眉头轻皱，眼角仍微红着，烛火映在她身上，把小如巴掌大又不施粉黛的脸照得恍若透明。

她们已经回到了弟子寝舍，现在都待在谢兰房间里。

白承安和逢兮不知道名字的小师妹安安静静地立在旁边，像是在等谢兰说话。

逢兮觉得山海宗宗主看起来是个守正不阿的人，应该会好好地处理此事，就是不知他们的反应为何都是如此的纠结，甚至是奇怪。

活了这么多年，她自诩没有看错过人，山海宗宗主不会因为惧怕长羽宗而草草了结此事。

当然，云子衍是个例外。

逢兮唯一看错的人便是他了。

谢兰倏地站起来，要去找山海宗宗主。白承安拉住了她，摇摇头：“师姐，我们不要再管此事了，我去跟子灯说。”

逢兮一头雾水，听不太明白，什么叫不要再管此事？

小师妹也站出来，由于年纪不大，声音软乎乎：“师姐，若是子灯师兄知情，为了你，或许也会同意不再管此事的，我求求你了，师姐。”

谢兰哽咽，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