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妇
“你个老不死的玩意儿,我说你为啥总在院子前鬼鬼祟祟的,原来搁着踩点呢,烂肚肠的玩意儿好事不见一桩,坏事是样样有你,敢把主意打到老娘这来,我直接一菜刀砍死你。”
干瘪瘦小的女人挥舞着手中拿着的菜刀,驱赶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她的动作粗鲁无礼,整个人就如同只未被驯服的野兽。
一头长发散乱着,身上衣衫更是破烂不堪,补丁上叠着补丁,层层叠叠根本无法分辨出衣服最初的样式。
两人推搡着来到院落门口,也不等老人迈出门槛,女子就是一推,老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顿时疼的脸色霎白,起不了身躺在原地,痛的嘴里直哼哼。
“我命好苦呀,侄媳妇不帮着家里人,还推得我摔伤了腰,连扶都不带扶一下的……”
女人冷眼看着老人哭嚎,面上更无半点愧色,反而是狠狠啐了口唾沫,骂道,“老家伙,你要想死就给老娘滚远点去死,别死在这院门前平添得晦气,沾染了这进出门的路。”
她身材不高,站在门框边衬托的越发矮小,但是这样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却如平地炸雷,便是隔着三条街道都能清晰听见。
她指着老人的食指不断飞舞着,像是她用来伤人的武器,咒骂声夹杂着唾沫横飞,言语尖酸刻薄到旁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够了,张三媳妇你未免也太过分了,就算是三叔公做事欠缺妥当,但是这也不是你如此对待长辈的理由。”
似乎是因她的气焰太过嚣张,原本围着院落休整的众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好几位年轻壮汉走出人群,他们上前将老人搀扶起来。
看着女人如同树皮般皱巴巴的脸,他们表情鄙夷,眼神满是责备与嫌恶。
随着这第一波人站出来,瞬间就如开闸的水,纷纷又有不少人站了出来,众人七嘴八舌的数落着。
“对呀对呀,三叔公于你而言本就是长辈,你现在有能力,接济长辈本就是应该的。
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若是你早些匀些粮食给他,那里还有现在这档子事哟。”
“对呀,而且他老人家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张家唯一血脉,我看那黑衣女子带回来粮食应该不少,你匀点出来她又看不出来的呀。”
“张三媳妇呀,你终究是个女子又刚刚丧夫,往后的日子还得靠夫家这边帮扶,没必要把关系处的这么僵的。”
众人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女人面露讥讽的神情,目光嘲弄着从昔日同村的村民脸上一一掠过,这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突然她噗嗤笑出了声来,紧接着便是停不下来的大笑,狂笑,甚至眼角都渗出眼泪。
就在众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脸茫然的时候,她抄起手里的菜刀朝着院门一刀砍下,锋利的刀刃在木门上留下深深的刀痕。
再也没人敢搭腔说话了,但是女人却开口说起话来,“张家唯一的血脉?我咋记得三叔公家不止一个孩子吧,他们家不是还有三个女儿吗,咋的难道那三个女儿都不是他儿子的种,就他张耀祖是亲生的?
那他这死去爹要是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绿毛龟,岂不是得气棺材板都压不住。”
“我呸,谢春娘你休得胡说,造谣毁谤我家门楣,耀祖是男丁,哪里是那三个赔钱货可以比较的,你要是再信口雌黄,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都要撕烂你这张搅动是非的嘴。”
似乎是被骂到痛处,被人搀扶着勉强站立是三叔公,目光恶毒盯着谢春娘,似乎是想要把她碎尸万段。”
谁知道谢春娘完全不惧她,反而看向刚刚发言的众人,“哦,既然你家耀祖这么棒,怎么不见你的好同村们接济你家,毕竟他们不是我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人,他们都是大善人。
对了,我记得张文家的,你们家包里不是还带着四五个饼,张龙家的你们家不是还背着满满一袋干粮,还有张虎,张尚,张运你们家带的干粮也不少呀。
你们都是大善人,都心怀天下,再说都是一个村沾亲带故的,匀点出来给三叔公也没有影响的不是吗?”
谢春娘是含着笑说的,她翘着手指头指着刚刚指责她说的最厉害的几人,每说出一个名字,那户人家周围的人便默默向后退,身旁惹得一身。
直到她仔仔细细得把人都点出来后,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群,瞬间空了出来,中间则站着被她点到的那几户人。
他们脸上难堪难掩,谢春娘却恍若未闻,“大伙怎么都后退了呀,是因为煽风点火这事都爱做,可要是轮到自己接济就舍不得了吗,刚刚不还劝我善良吗,怎么现在又都乐意做恶人了呀。”
本来这是事情,大伙心知肚明就行,可谢春娘要得就是当面点破,把他们的丑陋拿到台面上说。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却也再无人敢出声,就在这时人群中冲出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手里拿着石头牟足了劲,朝着谢春娘的脑门就砸去。
谢春娘本来就神经紧绷,她急忙闪身,石头就砸在身后虚掩着的木门上,沉闷的声响很大。
当即谢春娘就沉下脸来,这石头原本是朝着她脑袋来的,若是没躲过去怕是她当场就得被开瓢。
少年被三叔公护在身后,面上没有丝毫惧色,他态度嚣张,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你这个不守妇道的丑东西,不老老实实伺候男人,跑到这里丢人现眼,我看就是张三叔平日里打少了,才让你这么没规矩。”
谢春娘没有理会他,只是将滚落到身旁的石头捡起来,这石头有拳头大,谢春娘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有些重量。
见她这般动作,三叔公被吓的连忙将身后耀祖,严防死守的护得,口中还劝道,“张三媳妇,你看你这是干嘛,耀祖他还是个孩子,你这个年纪都能做他娘了,干嘛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呵,我可生不出这种不孝子。”谢春娘看着因为被人护着,而越发有恃无恐的耀祖,嘴角撇了撇,眼神宛若看一坨秽物。
“还小孩子,我倒是还真没见过束发之年的小孩子,明明四肢健全,却还要靠着年迈的爷爷偷盗来养活。
还耀祖,我呸,你们张家祖宗要是知道,有这么个肮脏玩意儿入宗祠,怕是得棺材里爬出,把他踹出族谱。”
“你这个臭婆娘,在这里胡言乱语,老子撕烂你的嘴。”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张耀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被激得嘴里不清不楚的骂着脏话,从三叔公身后走来,上前就要打人。
可是谢春娘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张耀祖刚走出身子,她手里的石头就又快又准的砸向他的头。
比起刚刚砸向她的力气,这次她扔的只多不少,众人也没想到她突然来这手,石头正中目标,张耀祖被砸的惨叫出声。
听见耀祖叫嚷着头疼,三叔公手脚麻利护着自己的宝贝金孙,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甚至没顾得上骂谢春娘,只哄着耀祖让他松开捂着额头的手,查看伤势如何。
他这脑袋也接得实在,直接给砸出一道口子鲜血直冒。
见自己宝贝金孙额头见红,三叔公就如同疯了般,冲上前就要打人,“你这个赔钱玩意,当初张三怎么就没把你打死,让你活到现在来蹉跎我的金孙。”
三叔公冲在前面,身后还跟着他的金孙张耀祖,谢春娘也不虚他们,胡乱挥舞着手里菜刀,也不管来者是谁,反正谁敢上前就砍谁。
原本旁观的众人里也有些想上前的,可是看见她这般动作,又止住了跃跃欲试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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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止是被争吵声闹醒的,他睁开眼映入眼帘是茅草屋顶,上面还挂着沾满灰尘的蛛丝。
大脑在片刻停顿后,才缓过神劲来观察着四周。
这是房间非常破旧,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因为除去他身下嘎吱作响,勉强称之为床的破旧木板外,房间里面就啥也没有了。
外面争论声不断,时止从床上坐起,这才看见自己睡的木板上铺得是厚厚的稻草,上面垫着张破旧的草席将其隔开。
与自己往日睡的绵软床褥截然相反,入手的触感粗糙又坚硬。
走出房门,这茅草屋前围了圈篱笆,圈出了个小小的院子,但是眼下院子里杂草丛生,落叶枯枝被风吹的堆积着,像一座座小山包。
篱笆也因年久失修,变成一节一节的,明显已经是许久未有人居住。
而此时院门口站着位村妇打扮的女人,她正拿着把菜刀胡乱挥舞着。
三叔公眼尖远远就看见,正朝着院门走来的时止,原本狰狞丑陋的神色顿改,顺着谢春娘推搡的动作,直接往后倒去,躺在地上再次痛苦□□起来,看起来就好像是被旁人恶意推倒般。
原本张耀祖对于自己爷爷行为满是疑惑时,也瞧见正走来的时止,嘴里含着头疼,顺势就往三叔公怀里倒去。
谢春娘皱着眉,不清楚眼前爷孙俩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刚要出言嘲讽,身后却传来男人询问的声音。
“敢问姑娘是否知道,与我同行的那位身着玄服女子行踪?”
谢春娘看向询问的人,原是在房间昏迷不醒的男子,“恩人安顿好公子后,便去附近城镇寻找大夫去了,眼下离她出去没多久,估摸着将近傍晚时分才会回来。”
得到答案,时止道了声谢,又指了指院门前正哭嚎着爷孙两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谢春娘还没开口回答,三叔公扑通一声,人就直挺挺跪在时止面前,但又好像因为身体无力是原因,没办法直起身体只得半跪半坐着,怀里还抱着满头是血的张耀祖,口中嚷嚷着,“求公子给我做主呀。”
时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急忙上前想要扶他起来,“老人家你这是干嘛,有什么事你直说,何故如此。”
“不不不,老汉我只有一事相求,求公子成全,若是公子不答应,老汉今日便长跪不起。”
三叔公怀里抱着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张耀祖,他身上的衣服,因为刚刚缠斗破了不少地方,又在地上滚了几遭灰扑扑的,又沾上不少张耀祖的鲜血。
在旁人看来是悲惨万分,叫人看见都要念声阿弥陀佛的地步。
见人扶不起,时止没有办法,只得微微侧身不受这份大礼,“你且说说是何求情?”
“小人只想求求公子,救救我这可怜的孙儿,他前些日在逃亡路上失去了双亲,老汉没有用,这孩子跟着我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就在三日前,最后的干粮也吃完了。
这孩子可怜三日粒米未进,他爹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老汉,今日老汉实在没办法了,豁出这张老脸,来找我这侄媳妇借粮,谁知她一口回绝,甚至还扔石头砸坏了孩子的头。”
“老东西你满嘴胡诌些什么,明明是你偷在前,这小东西后又偷袭我,要不是老娘躲得快,现在被开瓢的就是我了。”
原本站在时止身后,想看看这对爷孙耍什么鬼把戏的谢春娘,听他一顿添油加醋的说辞,忍不住的破口大骂。
“你也不瞧瞧现下是什么世道,粮食比命贵,你说借就必须借给你吗,你脸可真大。”
谢春娘头发凌乱,身上衣服也破烂不看,满是褶皱犹如一块烂抹布,但是即便如此,她骂人的声音依旧高亢,像战斗时的老虎,斥责的话语如同倾盆大雨落下。
而三叔公没有反驳,只是低头看着怀中有气无力的孙儿默默流泪。
就在这时,原本处在昏迷状态的张耀祖悠悠转醒,他虚弱的抬起手为老人擦去泪,几乎是有气进没气出,“爷爷别哭,耀祖不饿,爷爷别哭……”
二人一副爷慈孙孝的模样,衬托得谢春娘越发嚣张跋扈,不讲理,原本在周边看戏的众人再次站出来指责,说的最凶的,莫过于之前被她点到的那几户人家。
“公子,你可别听那恶婆娘的花言巧语,谢春娘可不是啥安分的女人,她心里花花肠子可多了,她丈夫还没死的时候,就在外面和野男人勾三搭四。”
“对呀,对呀,为了和野男人私奔,她甚至不惜下毒杀死了自己的婆婆和丈夫,甚至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放过,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呀,她是如何下的去手的呀。
或许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妖族攻来的时候,她那野男人吓得抛下她直接跑了。”
“他丈夫和三叔公是叔侄关系又是紧邻,她这就是迁怒,想要砸死耀祖断了张家的血脉。
公子,常言道蝎子尾巴马蜂针,最毒不过妇人心,此等毒妇您也离她远些吧,别有朝一日被她算计了。”
此时的众人犹如高举正义的火把,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争相恐后的用语言作为武器,疯狂攻击着这个瘦弱的女人。
“你们放屁,一群长舌妇乱嚼舌根。”谢春娘被气得发抖,指着众人就开始对骂起来,可是就算她再厉害,又如何抵得过一群人的指指点点。
“好了,别吵了”,时止被众人吵嚷的脑子疼,直接出言阻止,他声音不大却蕴含内力,使得话语犹如在耳边响起,所有人都噤声了,甚至连三叔公都止住了哭泣,齐齐看向时止。
时止看向谢春娘,柔和道,“我听他们都唤你谢春娘,便称呼你为谢姑娘可以吗?”
“自是可以的。”谢春娘应道,又见时止看着众人面露不忍,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劝阻,却不知从何说起。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忧虑,时止对着她微微笑了笑,示意她安心,后才询问道,“敢问谢姑娘我们还有多少干粮?”
“公子,恩人带回来的粮食不多,她本来是打算安顿好你后,就启程去找大夫,但又怕你醒来腹中饥饿,于是专程找了些干粮交于我才离开,眼下干粮也只够您吃一餐的”
听着谢春娘的话,时止眼神微微闪动越发柔和,她对自己竟如此细心。
收敛好心神,时止对着跪坐在地面,期期艾艾的三叔公,道,“老人家你也听见了,我们自己的余粮也不多了,恕在下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但是我看大伙应是与你相熟,毕竟他们对你们家事一清二楚,若是实在无米下锅,我看大伙都是心善的,定然也是愿意接济你们爷孙二人的,大伙说是吧。”
时止含笑着看着众人,只是这笑意明明是柔和的,却不知为何让人毛骨悚然,众人根本不敢拒绝,纷纷附和。
“对的对的,三叔公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大伙,众人拾柴火焰高,用不着去麻烦张三媳妇的。”
看着众人勉强的笑容,三叔公还有有些不甘心,刚张嘴想继续卖惨,就见时止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老人家,小生不才也略懂些医术,令孙脑袋不错挺硬的,只是若是再不治疗的话,日后怕是就没办法,一顿吃三个大饼了哦。”
时止含笑着,注视着三叔公眼中难掩惊恐神情,他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转身朝着院内走去,在路过谢春娘时,语气温和的说道,“还要劳烦谢姑娘将院门看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