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午后的日光暖暖地照进教室。
程逸兴仍没睡醒，揉了揉眼睛，边上的电脑在跑程序。他早上六点就来多媒体教室做系统，除了上厕所，吃饭都没离开过，看来等不到赵尽欢的作业了。
行吧。他翻开空白卷，还有点时间，能做多少是多少。
赵尽欢补课没来，第一节课下课后，钱多多懊恼道：“我出门忘带手机了，你们谁有欢欢的电话？”
魏小宇说：“我不知道啊。”
程逸兴：“不知道。”
钱多多又看向许归澜，他涨红了脸，“没有。”
“Q~Q也没有吗？”
众人：“没有。”
钱多多抄起一本书打魏小宇，“你整天赵姐赵姐，赵姐失踪了！瞧瞧你们的友谊多虚假。”
魏小宇痛得直呼：“干嘛不去问张老师？”
钱多多又打了他一下，“开玩笑，我这成绩能主动招惹老师？”
他们俩目光齐齐看向程逸兴，又立刻不约而同地撇开。算了，不敢指使少爷办事。
程逸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给钱多多，“Q~Q我退了，登你的账号。”钱多多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办法好。
钱多多发了消息过去，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复。上课铃响了，她没有把Q~Q退下，特意叮嘱程逸兴不准偷看她的信息。程逸兴懒得理她，拿了本字典对半翻开，倒扣在书桌上，手机塞到缝隙里，这样消息一来就能看到，也不会被老师发现。
钱多多暗叹，不愧是程狗，小动作搞起来一套一套的，比学渣还专业。假如有一天赵尽欢和他在一起了肯定得吃亏。那这CP，她是站还是不站呢？她思想遨游太空，接下来几节课很快结束。钱多多撒欢似的跑出教室，完全忘了Q~Q还登在程逸兴的手机上。
晚自习，程逸兴照常请假去多媒体教室写代码。不一会儿，消息灯闪了几下。他习惯性地打开一看，一只很可爱的蓝猫头像在不停地跳动。
对方网名是“人生得意”，既不非主流也不杀马特，反倒透露着一股中老年气息，与头像极其不符。
人生得意发来一张图片，程逸兴没有点开，直接退出了钱多多的Q~Q。
翌日，赵尽欢顶着黑眼圈去上学，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在胡老头的课上昏昏欲睡。胡老头有一点好，从不偏袒好学生，只要有学生违反纪律，他都一视同仁。
“没睡醒是吧？去，走廊外面站着清醒清醒。”他站在赵尽欢边上，课本卷起来敲她的桌子，“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回来。”继而回到讲台，面向全班同学，“第一节课，还有没有没睡醒的？都去外面站着或者去厕所洗把脸。”
小半个班的同学稀稀拉拉地站起来洗脸去了。
胡老头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对剩下的同学说：“你们啊，别以为还有三年时间，眼睛一眨就过去了。人家普通班的学生都铆着劲呢，你们倒好，稀里糊涂。”
赵尽欢不想听胡老头灌鸡汤，离开座位去走廊。胡老头叫住她，“书拿上。”
“哦……”她真是一点精神都没有。
不一会儿，钱多多也带着书来了。她红光满面，一脸八卦样。走廊上吹着不冷不热的风，钱多多碰碰赵尽欢的手，“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
“我不是发了张图给你吗？没看见？”
“啊，对了！”钱多多突然想起来，“难怪我手机一直没响。”她把事情跟赵尽欢讲了一遍，“这么说看见你图片的应该是程狗，可他为什么不回你呢？”
赵尽欢摇摇头，也许他根本不在乎吧。
说曹操曹操到，程逸兴拿着语文课本站在离赵尽欢不远的地方。他倒是找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睡觉的场所，双手抱臂靠墙，课本翻开盖在脸上，动作娴熟。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赵尽欢困意顿消，偷偷看他也愣了神。他的脸被书挡着，头微扬，喉结锋利性感。教室里，胡老头特意戴上了小蜜蜂，声音大得走廊上都能听见。
赵尽欢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这样和谐的早晨，她可以站到天荒地老。
钱多多打了一记响指，“赵姐，该回魂了！”
赵尽欢瞪她：不许取笑我！
钱多多：好好好，你快说昨天干嘛去了，急死我了！
“我帮我妈的病患看孩子去了。”
“嗯？医生还有售后服务？”
“不是。”赵尽欢摇摇头。
赵依违的女患者和她的丈夫在C市打工，因为是小手术，没有告诉家里人。手术当天，丈夫回出租屋拿换洗衣物，在返回医院的路上不慎出了车祸。他们的孩子还不到一岁，赵依违便让赵尽欢帮忙看孩子，直到双方父母从老家赶来。
赵尽欢在出租屋守到凌晨3点，给几位老人开了门才回家。
“没想到你妈挺热心肠。”钱多多撸猫那样撸了撸赵尽欢的后脑勺，“心疼你一秒。”
赵尽欢说不上来，患者千千万，这种忙显然已经超出了职责范围。她不想深思，开始认真听胡老头讲课。
接下来几周日子过得飞快。赵尽欢几乎放弃了一切娱乐活动刷物理竞赛题，连上体育课都把卷子塞在校服口袋里。体育老师一说自由练习，她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做卷子。
周六上午，两所学校都暂停补课，赵尽欢在秦顺的陪同下前往八中参加考试。秦顺高中是在八中上的，她带赵尽欢去，可以少绕几个弯子。
八中布告栏上贴着考场信息，虽然准考证上有，她还是核对了一下。她被分在第二考场，第一个人叫做顾沈微，第二个就是她，她没有再往下看。
秦顺喃喃道：“哟，运气不错啊，跟我们C市龙头企业董事长儿子分一块去了。”
赵尽欢一头雾水，“谁啊？”
秦顺努嘴，“顾沈微啊，你不知道他？人很高调的，我们这些毕业的老学姐都能三天两头听到他的名字。”秦顺色眯眯地笑道：“不过我只在照片里看过他，待会你帮我看看真人是不是很帅。”
赵尽欢：“你对他有意思？”
秦顺觑她一眼，“赵尽欢，我严重怀疑你人格分裂。在长辈面前乖得跟死耗子一样，在我面前只会胡说八道。”
赵尽欢拢拢袖子，笑笑说：“姐，我先进去了。”她拿不准秦顺的心思，打算好好观察一下这位同学。结果进去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欢笑声。
赵尽欢回头一看，好家伙，声势浩大。前后左右，约摸有七八个男女生簇拥着中间那人，他戴着耳机，穿一件黑色卫衣，神情倨傲。旁边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考完试去哪里玩，主意太多，最后有人问，“沈微，你说呢？”
被点到名字的少年兴致不是很高，斟酌一下，道：“再说吧。”周围的气氛随着他的话冷了下去。
赵尽欢扬长脖子瞧仔细了。此人身份明确，帅是帅，不过帅分很多种，他的气质和长相都让她感觉冷飕飕的。也许是因为他有一双狐狸眼，显得有那么点妖媚，才让她产生错觉。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跟此人产生交集，更何况人不可貌相，赵尽欢收起遐思，专心考试。
秦顺一直在校门口等赵尽欢，考完试出来的人大多苦大仇深的表情，赵尽欢倒好，慢慢悠悠地晃荡出来，脚边还跟了只学校里的流浪猫大橘。
秦顺笑道：“考得不错？”
赵尽欢：“考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态不能崩。”
她这么一说，秦顺就明白了。她妹妹就是这点好，考砸了不需要人安慰，洒脱得跟看破红尘似的。
“饿不饿？想吃什么？”
“姐，”赵尽欢叫住她，“我觉得顾沈微长得不赖，就是有点浮夸，你别打他主意了。”
秦顺一副吞金的表情，嗤笑道：“谁打他主意了？他才高二，你当我是禽兽吗？”
赵尽欢松了口气说：“我们回家吃吧，下礼拜要月考，我还没复习呢。”
连着几场考试，赵尽欢心态没崩，人先崩了。最后一门考地理，她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浑身肌肉酸痛，走出考场，强撑着的精神瞬间瓦解，晚饭也不想吃，脑袋沾上桌子，困意席卷而来。
教室里同学们七嘴八舌讨论着考试题目，想好好睡亦不可能。迷迷糊糊中，听见门外有人喊“老程，一块去打球。”
程逸兴闲闲回了声：“好。”
赵尽欢用力睁开眼皮，在人群中锁定目标，然而少年手臂夹着篮球，只留给她一个意气风发的背影。
她鼻子一酸。
他们是前后桌，能说上话的机会却很少。他忙学业，忙比赛，忙打球，课间忙着给同学们解题。他从不吝啬分享自己的解题思路。赵尽欢旁听过，一道答案又臭又长的题，他只添了一条辅助线，让她惊觉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可以借问问题跟他说上两句话，又怕他太辛苦。他眼底常挂着淡淡的青色，她不忍心再使一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套路。
他只问她借过一次作业，她当时天真地以为他从不写作业。她错了，没有人能轻轻松松考上第一。有一次，她跟着钱多多谢容几个人一起去多媒体教室，他正一边盯程序，一边做政治。她没见过哪个准理科生会一字不落地把政治书背下来，在试卷空白处写得满满当当。
所以他问她借作业，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吧。偏偏她放了他鸽子，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道歉的话至今没说出口。可他好像并不在意，赵尽欢希望他不在意，又希望他在意，在极度的矛盾和自责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