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有人说，要想记住一个人。
需要和他至少认真见面两次。
印象中林眠第一次见沈听白，是在很多年前的过年时候，他被父母带来拜年，临走前腼腼腆腆和林眠打招呼：“妹妹，再见。”
沈家和林家以前是邻居。
后来沈听白父母因为工作搬家，两家距离变的远，除了过年过节就不怎么能见到面了。
随着长大，林眠可以见到沈听白的次数越来越少，对沈听白的印象停留在小时候的他叫她“妹妹”。
只是她心里，单方面的，一直都隐隐约约记着这个多年没见过面的哥哥。
放了学的车站，濡湿着下过雨后的水汽。
学生们乌泱泱挤成一片，空气中飘散泥土的清味。
林眠找了个角落位置等车，耳上挂着一只白色的无线耳机，正低头摆弄手机打开歌单，切换到自己喜欢的歌曲。
“哎眠眠，”和林眠一个班的女同学将书包举过头顶遮雨，匆匆小跑过林眠身边，调侃的语气，“你一直念叨的小哥是不是要回来了？”
林眠明显一怔，唇线绷得刻意，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傻气。
林眠脑中琢磨怎么回答这个女生的问题。
琢磨着，时间悄悄流逝。
等回神的时候，林眠一阵恍惚，望见刚才问她问题的女生已经挤上一辆公交车走了。
没能等到她的回答。
林眠眨巴一下眼，纯良眼睫下挂着的淡青色黑眼圈，晕染在洁白的皮肤。
耳机中的音乐碰巧放到副歌部分，伴奏与歌手的音色叮咚碰撞，仿佛被摇晃过的可乐。
世界变得安静下来，眼前事物放缓了步调，多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林眠眯起眼，将另只无线耳机也戴上，脑中回荡着音乐声，阻止自己去想其他有的没的。
“小哥。”林眠几不可察张唇，默声碰了碰空气中蔓延的水汽。
车来。
林眠跟随人流坐上车，书包背到了身前，艰难找到一个位置坐下。
车子启动。
裹挟湿气的风从车窗飘进来。
林眠面庞朝着窗外，觉得困倦，也觉得新鲜。
知道沈听白要回来了，她这几天一直没怎么睡好。
尤其是昨天。
林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昨天几乎一宿没睡，抱着沈听白小时候送她的玩偶，躺在被窝里发呆。
“你知道一个女生，因为一个男生而失眠的这种行为叫什么吗。”白天上学的时候，母胎单身了十几年的卓婉儿拉着林眠，头头是道帮她分析情感问题，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
林眠不懂，和卓婉儿一起靠在长廊的栏杆，和她一起吹着晚风思考那个难懂的问题：“为什么？”
卓婉儿听到林眠接了她的腔，摆出神秘样子，两手环抱住胸，昂起下巴看人，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那句话，直到现在林眠坐公交车回家，还萦绕在林眠心头。
——“叫，少、女、的、思、春、期。”
少女的思春期。
……
林眠听着歌，出神盯着车窗外闪过的风景，忽然因为脑海跳出的卓婉儿的这句话，猛地恍惚过来，颤了一下身子。
林眠肩膀用力一抖，耳上的一只耳机掉到了书包上。
她仿佛被卓婉儿的这话吓到了，手抚在胸口做了一遍深呼吸，弯腰去捡耳机，闭上眼睛重新戴上。
林眠沉沉叹了口气，把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去。
闭上眼，世界变得一切漆黑，耳中的世界变得清晰。
歌曲正好播放到一首男子组合的歌。
歌曲将近末尾的高潮，反复重复一句话，情绪一遍遍叠进。
“让汹涌的海面也安静温柔……”
“让汹涌的海面也安静温柔……”
“让汹涌的海面也安静温柔……”
要见到沈听白的那种隐隐躁动。
就像那片深海。
让林眠控制不住期许着。
也想逃跑。
到家，屋内静悄悄的，还没人回来。
林眠在玄关换了鞋子，左右徘徊两步，书包扔到了沙发上，拿出今天要写的作业。
从客厅的窗户往外看，稍微一抻长脖子，就可以看到沈听白的家。
那是沈听白一家还没搬到别市前，留下的老房子。
林眠其实没什么写作业的心思，打开笔袋随手捞了一支黑笔，百无聊赖盯着眼前的题目发愣。
头顶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走着，响起在安静的房内。
林眠感觉不怎么顺气，咬着笔头坐直身子，盯着沈听白家关的厚重的门，抱起作业本在沙发换了个姿势。
换完新姿势没两秒钟，她又感觉不自在，咂舌一声，重新换了别的姿势。
重复如此。
到了后面，林眠干脆放下手里的作业本和黑笔，巴巴趴在窗口张望。
时间还早，天空云卷云舒，安静而柔和着，一起陪着林眠等待。
林眠等待的能无聊至冒泡，心尖莫名的焦躁，心底说不出的冒出痒意。
仿佛有小猫正拿猫尾巴故意逗她。
但她不清楚这是种什么感觉。
“林眠！”林庭轩一下车回来，就远远看见了如痴如醉魂不守舍的自家妹妹，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你这臭姑娘怎么不等我一起下课回来！”
对于林庭轩的愤怒咆哮，林眠脑袋靠在窗台，支着手臂，说的理所当然，“不是你自己每天都嫌我不独立，都高中了还要一直等你陪我坐公交车，嫌弃我挡了你桃花的吗？”
林庭轩以飞速进了家门后，直接在玄关甩飞脚上的球鞋，一溜烟闪入客厅，腾出一只手来捉住林眠的脸颊无情扯啊扯，仿佛在捏一个皮球：“我嫌弃你归嫌弃你，可你居然都不跟我提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你丢了。”
林眠懒得理他，拍开他的手，别开脑袋，“大哥，我今年不是三岁。”
林眠退回沙发，抓过抱枕，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随意切到一个动画片频道，教训的头头是道：“你放松点。”
林庭轩一瞬间的急切过后，倾身抓了把茶几摆放的果盆内的瓜子，自顾自倚在窗边磕起来。
他边磕瓜子，边将果皮精准吐在垃圾桶里，抖着肩膀吊儿郎当的样儿：“哎，妹儿，说句实话。”
林眠看不惯他脏兮兮的样儿，眉心拢着，将垃圾桶往他那里踢过去些：“口水别溅到我。”
林庭轩满不在乎哦了一声，刻意朝林眠走过去，索性坐到了林眠的身边，看戏般咂摸，“你今天突然自己坐公交车回来，是不是因为——”
林眠清楚林庭轩的犯欠性子，无语离他远一些，打断他的话，矢口否认：“不是。”
“啧啧，哟哟，”林庭轩顺着栏杆就往上爬，“我还没说是因为什么呢，你就这么精准猜到了？不会真是因为那个什么吧？”
林眠：“……”
林眠抿唇不语，关了电视机，客厅内动画片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抓起水笔，埋头进入写作业的世界：“我要写作业了，你安静点。”
林庭轩也挺了解他妹，想也不想便戳破：“高中进入青春期之后，你从来不在客厅写作业的，都喜欢一个人在房间写作业。只有今天特殊。”
林眠握着水笔要下笔的手还停在半空：“……”
很明显吗。
林眠知道自己说不过油嘴滑舌，故意给她挖坑的林庭轩。
她有些恼羞成怒地抬头，对上林庭轩幸灾乐祸的双眼，嘟囔，“你好烦人。”
林庭轩咬开手里最后一颗瓜子，把手里脏兮兮的碎屑蹭在林眠干净的校服上。
算是回报刚才自己的犯欠，林庭轩提前给林眠透露一点八卦：“你那个小哥沈听白，他以后的一段日子，应该会长时间待在这里。”
林眠仿若没听到，面无波澜抓着水笔，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拍干净身上的瓜子壳，“哦。”
林庭轩笑嘻嘻：“你心里其实正高兴的不行吧。”
林眠几近咬牙切齿：“你要是实在没事做，就去把晚饭做了。”
林庭轩：“那可不行。”
林庭轩望着林眠，故意笑得神秘兮兮，“今晚咱们家可有位老客人来吃饭，我做饭他肯定不喜欢吃。他沈老人家比较喜欢咱爸或者某位林·黑暗料理大师·眠做的饭菜。”
林眠舔了舔唇，又淡然哦了一声，懒得搭理林庭轩的不着调，头也没抬地跟他打探，“他今晚要来咱们家？”
林庭轩却开始装傻，等着看林眠的表演，欠兮兮扯笑，拉长了音调：“谁？不会是我想的——你那位宝贝的要死的小哥吧。”
林眠没如他心愿，闭紧嘴巴不再谈论关于沈听白的事情，郑重低头望着作业，在作业本的第一题的题干画出重点，“我要写作业了。”
“行吧，你先写。”林庭轩抓起自己的书包，席地而坐在林眠身边，同样开始写作业，拿了支水笔时不时在指尖转两下，“等会儿沈听白来了，还能辅导咱哥妹两道题目。”
林眠无力吐槽林庭轩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称谓，没再讲话。
她在作业本第一道题目的题干涂涂画画好久，盯着看了好久，题干的字眼一直没进脑子，写不出来答案。
比起常日那些冗杂的知识点。
林眠现在脑中最为清晰的是另两个字。
经常在日记本上，与他人对话中会出现的两个字。
小哥。
“苹果吃不吃。”
“梨子吃不吃。”
“草莓吃不吃。”
林庭轩叼着水笔，过一会儿就昂起头颅，漫不经心朝林眠那抛出问题。
林眠被他问的烦，身子一转，背对林庭轩。
林庭轩高三，刚放学回来不急着写作业，习惯性以毒攻毒都堆到晚上写。
所以他现在时间充裕，有大把的宽松时光可以去骚/扰林眠。
他搬了张椅子在林眠身边坐下，做模做样翘起二郎腿，两手工整摆放在大腿上，好奇张望林眠的那堆作业：“你才高一，作业就这么多了？”
林庭轩：“真不饿？这水果可是我从冰箱里新翻出来的。”
林庭轩：“这些水果可是因为沈听白回来了，爸妈才特地买的，所以咱们真的不先偷吃点？”
林庭轩：“妹啊，我觉得咱们得有个仪式感，先替沈听白那位大爷尝尝味道。”
……
林眠：“……”
林眠听得头都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攥着笔回过头，蹿火让林庭轩远离自己，“确实，像他脾气那么好的人肯定不会介意的，你端着水果去那边的厨房自己一个人慢慢把水果吃完，闭上你的小嘴巴。”
林庭轩坐着，上半身朝着厨房冰箱的方向，因为林眠的话想到什么，扭身的动作停止在一半。
他一字一字，似在认真问自己，似在认真问林眠，保持要走不走的姿势，大高个子僵在半路。
林眠抬头，瞄见林庭轩一副一言难尽，似乎踩到了脏东西的表情。
“你说的脾气好是指——”林庭轩五官扭曲在一起，拧巴的快要看不出是个活人，甚至带了几分颤颤巍巍，“……沈听白那条疯狗？”
林眠不满：“别这么讲话。别这么讲他。”
林庭轩停顿了两秒钟，敛眸扫过林眠正经提醒他的洁白脸庞，掩唇咳嗽。
好久好久。
林眠都以为林庭轩要咳嗽过去了。
终于停下后。
林庭轩艰难从一连串咳嗽中抽神，折身往厨房走，抓了一把草莓进房间，留下几个冰凉凉语气的字眼在客厅回荡，穿梭进林眠耳朵。
林庭轩：“笑不出来。”
林眠小声撇嘴，低头继续写作业：“牛头不对马嘴。”
傍晚时分，林庭轩接了个电话。
他边忙活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边嘴上哦哦回答敷衍着，短暂而又快速地结束了那通电话后，将手机抛给沙发那处的林眠。
“喂，妹。”林庭轩靠在桌边，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只手拿着倒有橙汁的杯子往嘴边凑，享受着砸吧嘴，“妈让你去街上跑腿买点东西。”
林眠清楚林庭轩的无赖，不用猜也知道地扬起无语表情，“你不想去就推给我。”
林庭轩这次承认的还算大方，没有扭捏地点点头，往嘴里猛灌一口橙汁，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点头，“嗯。”
慢悠悠咽下嘴里那口橙汁后。
林庭轩朝林眠扔出个橄榄枝，“听说，妈也让沈听白那小子在过来这里的路上带点东西。”
沈听白的爸妈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
沈听白这次回家，很大概率是自己一个人回来。
林眠抓紧手里的黑笔，笔芯一下一下扎在作业本的空白处，嘀嘀咕咕试探，“他如果是一个人回来，是不是有很多行李要拿。”
林庭轩装模作样用力撇了下嘴，一本正经点点头，装腔拿调：“那必须的哦。妈让沈听白自己一个人在来这的路上顺路买点什么东西，搞得我林庭轩都实名制心疼他。”
林庭轩戏精完了之后。
林眠看见林庭轩喝完剩下的半杯橙汁，起身拿了件外套披上，走去玄关穿鞋，回头望，“陪你哥出去一趟呗，你哥一个人去的话，拿不过来那么多东西。”
林眠听了他的话半信半疑：“你到底有多少东西需要拿？”
林庭轩含糊而笑：“一个十几岁少年承受不住，需要再加一个妹帮忙分担的重量。”
林眠盯着林庭轩的背影，小声嘀咕评价：“……中二病。”
两人逛超市采购的那段时间，林眠扮演无聊推着购物车的角色，林庭轩则时不时比对着手机上的采购清单带路。
两人在超市内穿梭来穿梭去。
林眠体力不支，后觉过来自己是不是被林庭轩忽悠了。
买的东西虽然杂乱多，但不至于是林庭轩一个大男生拿不动的程度。
她咬了咬舌尖，趁着林庭轩在零食区犹豫辗转，想出个法子。
“林庭轩。”林眠讲话的时候，离林庭轩一大段距离，提高音量叫了零食区正拖着腮帮苦恼买什么零食的林庭轩一声。
林庭轩的目光徘徊在草莓味和香草味的棉花糖之间，陡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条件反射拢着眉心昂起头，一脸认真专注的模样望着远处的林眠，“嗯？”
林眠抬起手，指指与自己反方向的购物车，接着抬高手机，示意林庭轩看手机。
——我出去透口气，买完了在超市门口集合。
林眠的短信简短表达了一个意思。
林庭轩来之前只让她帮忙提，所以买的过程她完全有理由撒担子不干。
……
林眠在林庭轩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跑了。
跑得很快。
没有听到林庭轩回过神来后的骂。
“死丫头！”
“你给我等着！”
林眠小时候被林庭轩忽悠的多了，长大都生出免疫体了。
她直冲往下，一路跑到超市的一楼，从超市大门溜了出去。
再者。
她今天晚上会抛下作业陪林庭轩出来，也不完全是为了帮林庭轩拎东西。
还因为林庭轩出来前，话里提到的名字。
沈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