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林庭轩脑子笨,说不过绿茶的沈听白。
亮大镜直肠子,想法转不过来,欺骗的话语拙劣,压根骗不到沈听白喝酒,自己反倒被沈听白激将着喝了几杯酒。
喝的人醉醺醺,晕晕乎乎和林庭轩脑袋靠着脑袋,脸上被火烤过似,抱着酒瓶子嘟嘟囔囔,“我……我……”
亮大镜意识不清楚了,心里头依旧惦念着林庭轩这个好哥们儿,忽而笔直站起身,东倒西歪地扭动身躯,义愤填膺道:“好的轩哥!老子保证您安排的任务!”
林庭轩没有亮大镜喝的酒多,但比亮大镜酒量差。
他身体疲软,摊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桌子一角,一只手胡乱在半空摆动着,对着垃圾桶干呕半天,吱吱呜呜要挤出什么阻止亮大镜说出更多傻话的字眼。
“呕——”
“呕——”
“呕——”
林庭轩没喝过酒,短短时间被灌了几杯酒,此刻吐得吞天暗地,不知天地是何物。
林庭轩脑袋短路了,眼前一黑,脸往垃圾桶倒下去的那瞬间,他在想。
他是不是要死了。
拐角口。
林眠从前台拿好林庭轩留给沈听白的衣服,将衣服搭在自己臂弯,走向林庭轩那桌。
陡然看见林庭轩要用自己的呕吐物洗头的那刻。
林眠眼眸瞪大,八百米体测常年排行倒数第一的她,从没跑得像今天这样快过。
“哥!!”
林眠眼疾手快拽过林庭轩的后衣领,手中的干净衣服飞到半空,盖住了林庭轩的脑袋。
林眠力气小,拉不起意识模糊的林庭轩。
林庭轩脑袋晃悠一阵,咚的一声,坠入垃圾桶。
林眠:“……”
亮大镜:“………………”
林眠嫌弃噫了声,松开林庭轩,任由林庭轩的头包着件干净衣服,在垃圾桶里滚来滚去。
“好脏。”林眠在为难思忖,待会儿怎么把她的便宜哥哥顺利带回家。
……
亮大镜发着酒疯,一扭头,看见林庭轩脑袋没了,惊叫出声,口中啊啊啊地疯狂着,小女孩般娇嗔跺跺脚,扭动身姿,翘起兰花指。
他喝醉酒后仿佛解锁了什么第二人格,别扭铆足劲上前,单臂一把拎起林庭轩整个人,然后用另只手的娇羞兰花指,为林庭轩捻走脑袋上脏污的卫衣。
“轩哥!轩哥~~!!”
喝醉酒的亮大镜的声音,比在场年纪最小的林眠还要会撒娇。
林眠沉默了,默默退远一步,为亮大镜和林庭轩留出空间,回到沈听白的身边。
圆桌大。
饭馆内饭菜的香气浓郁。
林眠捂着鼻子,抬手在跟前挥了挥,从包里拿出一瓶香味很淡的口袋香水,想喷。
她侧目看沈听白的脸色。
沈听白淡淡看着手机,正低着头,专注回复谁的消息。
又是这样子。
林眠记起来。
沈听白当初回来老家的第一个晚上,手机也像现在这样,叮叮咚咚很多消息。
林眠好奇,心中酸酸涩涩的。
到底是谁给沈听白发这么多消息。
林眠自觉,虽然她有沈听白的联系方式,偶尔能和沈听白聊上几句话。
可完全不是在和真实的沈听白对话。
沈听白在她面前,是戴着面具的。
没有暴露多少自己的真实。
林眠站在一旁,聚精会神盯着沈听白的侧颜,忘记了手中拿着的口袋香水。
林眠手一松,拉开椅子在沈听白身边坐下。
口袋香水随之掉在地上,摔碎了,玻璃渣溅到了林眠的手上。
伤口不大,但零碎。
林眠安静坐在沈听白身边,不紧不慢抽了张餐巾纸,一点点剥着手上的玻璃碎渣。
林眠看见,自己大拇指的指甲盖上不小心沾到了哪处的鲜血,红红的,用餐巾纸擦不掉。
沈听白忙着和别人在微信上聊天。
林眠没出声,没尖叫,没什么反应。
没打扰沈听白。
有些人。
即使肩膀紧紧挨靠着坐在一起。
两颗心仍是离得很远,中间隔了跨越不过的银河系。
林眠看着手背上大片的细碎玻璃渣。
忽而叹了口气。
伤口有点疼,泛起难受。
更难受压抑的,是胸口的堵塞。
保护沈听白的这件事。
会不会只是她得不到他回应的一厢情愿。
“用这个。”
沉默中,林眠听见耳畔有道声音。
沈听白的眼神依旧平淡如水,掀不起丝毫波澜。
他抽出口袋中的湿巾纸,温热的手抓过林眠被风吹得冰冷的手,一边帮她捂暖手,一边帮她处理伤口。
沈听白那样骄傲孤高的一个人。
彼时在人前的人设第一次被他拿捏不准。
眼前的少年人弯下直挺挺的腰。
面无表情时,浑身的戾气和锋芒无心被他遮掩,露出些许。
沈听白鼻梁高,上挑眼,单眼皮,看人蒙了薄雾,寡淡凉薄,没有情绪起伏。
“傻不傻。”
此刻的沈听白,没有维持刻意捏造的邻家暖心大哥哥人设,用些小女孩的语调和林眠说话。
逗她,哄着她。
他低着一道声线,喉咙放松,沉沉出声,问林眠:“你到底傻不傻。”
沈听白问了两遍。
他在问林眠,到底傻不傻。
有不忍心怪责的意思。
傻不傻,即便口袋香水的味道很淡很淡。
她依旧顾及着他,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往自己身上喷口袋香水。
还有。
到底傻不傻。
年纪小小,却暗中为了他下定决心当恶人,一次次护着他。
“我,”林眠瞳仁黑而亮,小心翼翼看着沈听白,模样像今天她碰见的小流浪猫,“我……”
林眠说不出来。
沈听白低着脑袋。
在林眠的视野,她只能看见沈听白轻轻眨动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唇。
沈听白身上是很舒心好闻的味道。
林眠刚在林庭轩身边待了一阵,回到好闻的沈听白身边,本能往前倾了上半身,想离沈听白近一些。
空气静止流动了几分钟。
时光被抻长了影子。
林眠手上的伤口被沈听白无比细致地,一点点处理好。
林眠懵懵懂懂,跟沈听白道谢,“小,小哥,谢,谢谢——”
话未说完。
林眠眼前画面一黑,下巴和唇瓣撞上一抹温暖的柔软。
好闻的香气近距离萦绕在林眠鼻间。
沈听白的手搭在林眠的后脑勺,主动靠近林眠,将林眠揽入怀抱之中。
完成这个久违多年的拥抱。
“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一次。
沈听白没有算计和嫉妒。
只有对林眠的疼惜。
沈听白哑着嗓音,指间钻入林眠柔软的长发,有一些没一下轻轻触碰着林眠的后脑勺。
力度不敢放大,生怕惹疼敏感的林眠。
入了夜,时针走得快,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饭馆内更加吵嚷热闹。
沈听白闭上眼。
在沈家和各种亲戚朋友间勾心斗角了十几年的他,无声舒出心里的郁结,真正放松闭上眼,嗅着林眠身上的薰衣草香味。
感受和林眠的拥抱,陷入林眠给他的温柔。
林眠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能和沈听白在寒冷的冬日重逢,挺好的。
以及。
她想和沈听白一起过完,来年热烈滚烫的夏季。
年年,更胜年年。
林眠心间有蠢蠢欲动的情感,不断攀升。
她快速的心跳逐渐恢复平稳,周围的喧闹被她抛在脑后。
这瞬间,她的世界只剩下沈听白。
林眠靠在沈听白结实的胸膛,一颗心逐渐安定,缓慢闭上眼睛,两手揽在沈听白的腰身。
时间久了。
终于确信沈听白回到她身边的林眠,睡着了。
林庭轩和亮大镜喝醉了。
两个人互相鼓动对方,在位子上坐着,海绵宝宝似举高双手,晃动上半身,嘴里吱呀哇啦地胡乱叫着。
兴奋的厉害。
林眠蹲在外面喂了十几分钟流浪猫,吹了很久的冬夜冷风,脑子浑浑噩噩的。
进入梦乡后,她一觉睡了很久。
睡梦中,林眠梦见自己的脑袋正被谁温温柔柔抚摸着,后脑勺泛起绵绵不断的酥麻触电感。
那人缓慢收着力度。
一下、又一下。
有点痒,撩拨人心弦。
沈听白饭没吃完,边往嘴里抿一口饮料,边伸手逗弄枕靠在他的大腿上,轻颤着浓密的长睫,安稳睡着了的林眠。
林眠呼吸均匀,鼻息间深深浅浅,呼出温热的气息。
看不见的那道力量,捉起一缕林眠的发尾,坏坏笑着,擦过林眠的鼻尖。
痒意在林眠清晰的感官中,不断被放大。
“别……别闹了。”
自从得知沈听白要回来的那天,林眠便反复睡不好觉,期待能见到沈听白。
沈听白低眸,凑近了仔细看林眠,能瞧见林眠眼下浅淡的青色黑眼圈。
趁着人还没醒,沈听白搭在桌上的那只手,捉了粒干净的没剥开的花生,一圈圈上下点着桌面,漫不经心把玩着。
“原来,你都没怎么睡好觉。”
沈听白的语气玩味肆意,是嚣张的骄傲,“看来林庭轩是骗我的。”
沈听白笃定了这一点,“你其实很想我。”
他沉默,话语停顿片刻。
“你其实,”沈听白薄唇翕动,吐出字眼,语气却少了确信,“是想我的吧。”
时间过去太久了。
沈听白其实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人世间处处充满了故事。
稍不留神就是错过。
林眠和沈听白分开了近十年,只偶尔的时候才会远远见上一面。
不能挨的很亲近说话的每一面,两人间都充满了疏离。
沈听白不确定,林眠这些年,不会碰到比他好出一百倍一万倍的另个人。
沈听白思忖着,话语更少了。
一贯的陷入缄默。
沈听白是个不能惹的疯子。
这事林庭轩知道,亮大镜知道,一中最难搞的高三11班的学生们知道,沈听白自己知道。
只有林眠不知道。
沈听白手臂有道被火烫出来的疤痕。
洁白细嫩的皮肉,微微有一处凸起。
摸上去硬硬的的。
林眠眯了半小时,指下的感触比意识先清醒。
她手指摩挲着沈听白皮肤上留下的疤痕,鼻腔涩涩酸酸地难受,刺激她的泪腺。
沈听白抬头看手机。
对面人质问的消息即刻倾盆倒来。
“为什么不回家?”
“为什么不理我?”
“你一回老家了就想抛下我吗?”
“你之前补课时候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吗?”
“沈听白!你给我等着!”
“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听白的面色阴沉的可怕,冷言冷语打字,挪动修长的手指。
“我不会喜欢你。”
沈听白嫌麻烦,发了条语音,态度看起来更凶,待人又冷又狠:“这件事,不论再过多久,你再问我多少遍,都不会改变。”
对面人不死不休,立马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沈听白的手机页面上,两人的聊天框中,跳动着金敏锐的尖叫发疯文字。
“那你喜欢谁!你说啊!你说啊!”
“那你喜欢谁!”
“那你喜欢谁!”
“沈听白!那你喜欢谁!”
沈听白不理金敏锐,金敏锐便更疯。
“沈听白!你别忘了!你上学和生活的钱!都是谁资助你的!”
“是我!是我!只有我!只能是我!”
沈听白光是看着刷屏而过的那些消息就头疼。
他的手扶额,脑袋靠着自己的掌心,闭着眼睛,休息缓神。
这些年。
他太累了。
在林眠身边,他少见的能感到几分放松。
林眠抱住沈听白空出来的另只手,滚烫的热泪自眼角滑落,蹭在沈听白丑陋的疤痕上。
温度烫的厉害。
为沈听白的自卑烙下印子。
沈听白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独自飘荡在残酷社会的日子,他早就学会熟练运用自己好看精致的皮囊,为自己谋取些好处。
他的心脏,却是和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似。
丑陋无比。
阴暗扭曲。
在这个世界上。
沈听白自己也瞧不上眼自己。
他是谁,他为了谁而存在。
这些深奥但也简单的问题,沈听白一概不知,无处找寻答案。
沈听白在泥潭摸爬滚打太久,对温暖的感情麻木,反应迟钝。
他不知道。
林眠为他流的那滴泪,名为心疼。
其实。
在很久很久之前。
在沈听白还是一摊人人喊打的烂泥,没有发出任何光亮的未破壳时期。
就已经有人默默爱着他,默默对抗着外界的反对,尽最大的努力对他好。
金敏锐嗤鼻沈听白。
“你就是条养不熟的野犬。”她嘲讽道,“没人能驯服你。你不会得到爱,不会有个安稳的归宿。”
沈听白依旧无所谓的态度。
他打字:“那又怎样。”
没有归宿,不被人驯服,得不到真正的爱。
又怎样。
只是条人人唾骂追打的野犬。
又怎样。
他依旧只是他。
时光流逝,四季轮转。
只有这点是永恒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