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蝴蝶
邱婵发现自己很想念仝溪白，在极度忙碌，人快要成机器的时候。
那天，天气特别好，北城短暂的暖冬了一下，只睡了三个小时的邱婵结束工作，打算回家补觉。
步伐飘浮，人也有气无力，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性背影站在那里，加上习以为常的商务套装。
邱婵的脚步一滞，脑海突然像一台老旧电视机，雪花一片，在电闪雷鸣中彻底坏了。
睫毛颤了颤，想念的情绪拉闸放水，一泻而下。
“仝溪白！”
你终于来了。
邱婵后来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那个认错的背影其实纰漏很多，例如仝溪白只穿上下统一的套装，不会西装有铅笔纹，裤子没有，例如仝溪白从来不穿有钉孔的布洛克皮鞋，更夸张的是仝溪白也不染头啊……
舒赞撞了一下她，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的邱婵撞飞到墙上，然后笑盈盈地对那人打招呼：“孙总您好。”
邱婵的脸贴在冰冷的墙上，感觉自己的心也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
心情微妙地回到家，冲个热水澡，把那颗冻住的心冲冲热，躺进温暖的床上，香薰，入睡精油，褪黑素，明明用了所有的办法熨帖疲惫的神经，却始终无法入睡。
拿起手机，点开他的微信，朋友圈没有内容，最后一条聊天记录还是【你明天过来的时候外套穿厚点，郊区温度低。】
邱婵深呼吸，鼻尖开始聚集起饱含歉意的酸，目光开始茫茫然起来，有些想哭的冲动。
她吸了吸鼻子，开始打字。
【我怕大年三十的鞭炮声太响你会听不到我的祝福……】*
“啊……”邱婵用手机敲打自己额头，“算了算了，还是严肃点吧。”
又打了很多字，换了无数个开场白，可还是不敢发出去。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做，对他只是打扰吧。仝溪白肯定更觉得她是个没什么真心的神经病，拒绝拒得彻彻底底，想他了就又要开始纠缠，装糊涂，拖泥带水。
怎么会有我这种人？
邱婵把头埋进被子里，长叹一声，感慨自己真够烂的。
不会已经把我删了吧？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的邱婵吓了一跳，马上在网上搜索验证方法。
最简单的方法，给对方转账，如果跳出“你不是收款方的好友”，那就证明被删除。
邱婵马上给仝溪白转了一块钱，脑袋一空，看到要密码，直接输入。
转账成功。
邱婵：？
一个好消息是仝溪白没删她好友，一个坏消息是莫名其妙发他一块钱是在做什么？
【仝溪白：？】
“啊！”两秒钟就收到消息的邱婵吓得直接把手机扔掉，然后马上捶自己的脑袋，“我是不是有病啊！”
又来新消息了，仝溪白把那一块钱拒收了。
应该得回什么吧，邱婵盘腿坐在床上，表情凝重地看着手机，然后鼓起勇气，回了一句。
【我以为你把我删了。】
【不会。】
【你现在在工作吗？如果在工作，那就先不打扰你了。】
仝溪白看着邱婵发来的新消息，脑海里纷繁复杂的念头拉扯着他的理智，他长叹一声，扯了扯领带，电话拨过去。
“有什么事吗？”
“仝溪白！”因为太久没听到他的声音，邱婵的喉咙哽了一下，想要说的话全挤在嘴边，大脑又在疯狂的维持秩序，这句不能说，那句说不得，她直接结巴了，“我……那个……就是……”
“看来不是工作上的事，那我先挂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今天的确发生了一件事，我在公司门口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的人，其实我后来复盘发现一点也不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认错了，还直接冲对方叫了你的名字，”这通电话来得太突然，邱婵没来得及修饰润色她烂人的本质，直接脱口而出，“仝溪白，我发现我想你了。”
对面安静了。
仝溪白闭了闭眼睛，她的声音，她的话，让人耳道发闷，理智像飞机起飞，短暂地远航了。
“妹妹想念哥哥吗？”
“不是……不是……”
“我想我该提醒你一下，你一周前拒绝了我。”
邱婵愣了一下，眼神一空，好像突然就失了魂，一面对现实，她就会变成缩回去的乌龟，蜷成团的穿山甲，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她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但不料却说了一句对仝溪白而言更过分的话：“我以为我不会想你。”
仝溪白单手将领带解散，邱婵的逃避让他头脑发热，语气却越发的冷：“这能让你改变一周前的决定吗？”
“我不能想你吗？”邱婵仍在火上浇油。
仝溪白莫名静了下来，他觉得始终对邱婵抱有一丝幻想的自己，实在可悲。
“这是你的事，”仝溪白捏紧手里的领带，手背青筋凸现，语气极度克制，尽量让对方觉得自己十分冷漠，“但请别告诉我。”
烂人邱婵在一次签名签了仝溪白的名字后，被舒赞“啧”了两声附带无语的眼神后，决定在朋友圈发布一条仅他可看的文字消息。
【测试。】
发完她把手机一扔，沉沉睡去。
梦里没有仝溪白，那条测试也被扔进了无底洞。
-
“邱婵今天晚上要去相亲，晚上七点，地点在国贸的ku湘，那湘菜馆我吃过，不太辣，但听说相亲对象挺酷的，也许邱婵会被辣到。”
仝溪白顿了顿：“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舒赞说：“邱婵最近……脑子不好心情不好，特别孤单寂寞冷的一个状态，我怕有人趁虚而入，你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入一入她的心啊。”
仝溪白只听到了“相亲”这个关键词，别的什么都没注意。
舒赞见他不回应，叫了声：“仝总？”
“祝她成功，我说相亲。”
电话直接被挂断，舒赞无语地“哇”了两声，感慨这个世界居然会有如此嘴硬的男人：“这不是想刺激一下你，我话都没说完……”
晚上六点半不到，舒赞去敲邱婵办公室的门：“7点，智谱AI的约你别忘了。”
邱婵看了一眼手表，表情有些不高兴：“你真有急事？”
“嗯，非常急的事。”
“我社恐啊……”
“我有急事啊……”
邱婵甩甩手：“知道了，我会去的。”
“现在就好出发了，别迟到。”
邱婵合上电脑，无奈起身。
6:45，仝溪白站在窗户前，看着街景，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
左转红灯90秒，右转红灯90秒，直行红灯90秒……
门被敲了两下。
“仝总，我看您没去餐厅，晚饭我叫人送上来吗？等会七点半和研究所那边有个会。”
身后那盏遥远的绿灯亮了，所有的车辆一路向前。
“帮我推了，晚上我有约。”
6:55，邱婵到达餐厅，下车后给对方打电话，没想到他也刚到，就在身后，一个氛围很好的巧遇，智谱AI的负责人是一个看起来蛮年轻的男人，呆板清秀，第一印象还可以。
“你一个人吗？”邱婵问。
“对，另一个合伙人临时有事。”
两个人笑着在门口握了握手，与此同时，和女朋友一起吃饭的舒赞收到了一条短信。
【包厢号。】
舒赞窃喜，回：【不知道，相亲对象订的，你可以打电话问问邱婵。】
女大佬问舒赞：“你乐什么？”
“有情人终成兄……额，兄妹终成有情人？”
“装什么老外啊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就是这个！”
7:01，仝溪白到达餐厅门口，手机屏幕显示着邱婵的号码，迟迟未拨。
仝溪白关掉手机，深呼吸了一下，千头万绪堵在身体里，堵得连呼吸都困难。
他觉得邱婵是一个很残忍的人，真的是一只电子蝴蝶，一关机就永别了。*
可漂亮的小蝴蝶就是要飞到花园里，挑一挑哪朵花是最漂亮的。
仝溪白又觉得自作多情了，不是早就被拒绝了，来这干什么？看她年轻的相亲对象，窥探自己老牛想吃嫩草的丑态？
仝溪白在车里坐了很久，一遍遍告诉自己，被拒绝的事实。那些与她在一起的美好瞬间都是自己臆想的，对邱婵来说不是暧昧与心动，而是纠缠与烦恼。该醒醒了，不要试图将那些瞬间幻想成永恒。
仝溪白明明想通了，如果要保护自己就快点离开，但人好像总是喜欢犯贱。
他拨通了电话。
邱婵看到来电人，很意外，手机在不停的振动，对面的人很绅士地问，是否需要他离开，外面接电话好像有点冷。
她摇了摇头，把手机放在耳边，犹豫地叫了声：“哥。”
“你现在有空吗？来捷西一趟，有个工作，”仝溪白快速又硬邦邦地说完，迟疑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先问了舒赞，她有事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这个工作非常急吗？”
“……不急，我只是……讲究效率，”仝溪白吞吞吐吐，没有说谎的天赋，声音也越来越小，“你要是晚上有空，就过来……可以吗？”
“嗯……再过一小时可以吗？因为我现在在见一个工作伙伴。”
仝溪白闭上眼睛，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个交通信号灯，这下是绿灯的倒计时，归零前他在此刻感受到的酸涩也就彻底封存在警戒的红灯里了，他语气平稳地说：“不用了，我明天联系舒赞，打扰你了。”
“没有打……”仝溪白挂断电话，邱婵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嘟嘟嘟声的那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输出自己的储备话语，“……扰，嗯，那再见，早点睡啊哥，别总忙工作，注意身体。”
“你和仝总的感情好好啊。”
“啊？”邱婵回过神，人失态时会突然变忙，她放下手机抓了抓头发，发现自己连苦笑都装不出来，这个停顿的间隔似乎有些太长了，在对方要再重复一遍时，她说：“哦，我就他一个哥哥嘛，他……也就我一个妹妹。”
仝溪白还是没有离开，他既自作多情，又爱自虐。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看到她出来了。
相亲对象果然比他年轻，身高倒比他矮点，不过看样子也有一米八，长相看着有点模糊，以仝溪白浅薄的审美来看，应该划不到丑的那类。
“今天和你聊得很开心，那下次见。”仝溪白观察着邱婵的唇语，翻译着。
“下次见。”
他们笑着握了下手，然后那个男人说：“你等会有空吗？要不我们找个咖啡厅，刚才那菜其实还是有点重口。”
邱婵看了看手表，摇了摇头。
男人说：“那再见，路上小心。”
邱婵说：“你也是，今天很愉快。”
“合作愉快。”真正现实里的邱婵带着一种生疏的礼貌，和工作伙伴非常有界限感的告别了。
自虐结束，仝溪白靠在椅背上，对着无望的黑夜，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邱婵坐在车里，拿出手机，屏幕显示着仝溪白的号码。
拨通。
被挂断。
邱婵突然好想听他的声音，就算这美好声音的实体是荆棘草，每听一次就扎得她汩汩流血，她也要迫不及待地点开仝溪白的微信，翻开聊天记录第一页。
“原来你是一个不喜欢发语音的人。”
“只有这么几条语音啊，以后可不够听了。”
“早知道刚才的电话我就录音了。”
你真的讨厌我了。
邱婵呆呆地愣了会，突然想起储物箱里有舒赞放的烟，她侧过身低头去拿。
前方有辆车经过，车灯晃过。
邱婵取了根烟，放在车载点烟器上，淡淡烟草味袭来，她开窗，拿烟的手伸到外面。
她的眼睛和烟头一起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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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舒赞得意洋洋地给仝溪白发消息：【怎么样啊昨天，你俩关系破冰了没？】
【没包厢号，没去。】
舒赞“啧”了一声，连忙拉住邱婵：“昨晚仝溪白有没有联系你？”
昨天的那通电话给邱婵带来了失去的实感，她说：“没有。”
“啊……”舒赞看着邱婵离开的背影，无奈崩溃，“没救了没救了，有情人终究成兄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