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鬼新娘案
孩子们笑声欢快,手牵着手转圈,杜檀昔凝神仔细听了几遍,刚开始她以为是童谣,听明白了后背脊发凉,一阵又一阵的冷意往头顶窜。
梁子河,爱娘子,红嫁衣进,白脸蛋出,河神笑开怀,河妻惨戚戚;梁子河,爱娘子,河妻哭时不要去,双脚朝天长草缠……
嘉宁的心思都放在湖里飘着的灯上,没注意他们念的什么,只觉得热闹。
杜檀昔腾地起身,开门唤来侍卫让他们把孩子带上来。
“怎么了?”
嘉宁转头,却见杜檀昔面色雪白,像极力在隐忍什么,等孩子上来了,朝他们招了招手,分给他们糕点,轻声道:“刚刚你们在下面念的是什么?什么叫做红嫁衣,白脸蛋,河神是谁?河妻又是谁?”
有个孩子脆生生道:“是梁子河,大人说梁子河的河神娶了个新娘子,新娘子不愿意所以把灵魂留在河里陪河神,身体回来了,她的脸白白的就和您一样,还说新娘子晚上会化成人形在桥上哭,骗路过的娘子过去看,然后把她们带到河里作伴。”
万事皆有因,被传唱的童谣不可能无故产生,杜檀昔轻叩桌面,琢磨着河神娶新娘的意思,应是有穿着嫁衣的娘子溺水身亡了,可化成人形哭骗过路娘子又是什么说法?
孩子们肯定不会知晓,得去县衙问问。
“唉,这事得从三年前的一桩旧案说起……”
县令听她问起,把三年前的事道来:三年前有两户人家有婚约,俩家是青梅竹马的交情,结果快到成亲的时候男方跌落梁子河死了,一年后,女方定了别的亲事,花轿经过梁子桥突然变了天,连人带花轿全吹进河中,更惊奇的是花轿吹下去就不见踪影,官府派人打捞连根头发丝都没捞到,等过了三天,花轿无缘无故出现在梁子桥上,娘子端坐在里面盖头都没掀,官府赶来后掀开盖头,见了一张被泡到浮肿的白脸,脖子缠满了长草,死透了。
把尸体抬回县衙后,女方家属过来认人,确定是他们失踪的女儿,还说她手里紧握的玉佩是男方逝者的东西,男方家属看过后也说是男方的东西,但在逝者死后这枚玉佩随着陪葬了。
“经过男方家属同意,官府开棺验尸,发现逝者身上的玉佩真的不见了,自那以后就传出男方死后变成了梁子河河神,见女方要嫁人,所以带她一起走了。”
大风独独把新娘子坐的花轿刮了下去,多人打捞不到的花轿无故现身梁子桥,新娘子手中还握有陪着男方下葬的玉佩,难不成男方真显灵了?
杜檀昔摇头:“后来查出结果了么?”
“没有,女方尸体验过就是溺水亡的,那日送亲的人也都审问了,都说眼睁睁看着风吹下去的。”
她觉得荒谬,但并未过早下定论,而是道:“劳烦县令陪我去梁子河转一转。”
梁子河在江曲街东边,桥的一头住着居民,一头是集市,一条八米左右的桥连接两地。杜檀昔来到桥边,估摸自己的身高,她在娘子中算是比较高的,栏杆及她胸下一点,花轿抬起最多里地面小半米,远远不会把花轿吹到河里,只会歪在栏杆被撞散,除非花轿被吹得飞了起来。
可这更不合理,花轿重量摆在那,再加上新娘子,怎么都比一个人重,但送亲的、看热闹的没被吹走,连人带花轿却吹走了,着实怪异。
“晚上河神娘子哭,要抓过路娘子又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自从新娘子死后,晚上梁子河时不时传来像哭的声音,有个胆大的娘子晚上出来看,结果栽河里去了,怎么都打捞不到,第二天从河一头飘了过来,脖子缠满长草死了,就在一年前,有个娘子也是这样死了,后来住这的居民晚上都不敢独自出去。”
世上还有这种巧事?
杜檀昔沉默片刻,朝县令要来当年卷宗,死的男方是梁子河张家,家中是做米铺生意的,颇有余财,女方是梁子河沈家,父亲中过举人,是当地的教书先生,名声很好,两家门当户对。就在议亲那年,男方晚上从外地赶回来,马不知怎么发起疯,冲到河里去了。
另外两起案件,一起在三年前,女方死后的第三个月,另一起在在一年前的二月,全是住梁子河那头的人。
“这、这不会是闹鬼吧?”
回到驿站,嘉宁听完后,使劲咽下口水,把自己整个人包裹在被褥中,独露出眼睛,还是觉得凉意一阵一阵的。
“……应该不会。”杜檀昔道:“或许是巧合?那日的风刚好把新娘子刮进河里去了,而后面两个娘子也是不小心失足掉进的河里……”
说完,她自己都不信,摇头笑了起来。
为验证真假,杜檀昔决定晚上亲自去一趟,县令极力劝阻,要是钦差在本地有个好歹,全体上下官员的帽子就甭想要了。
“县令放心,我自有分寸,这样如何,你多带几个兵和水性好的人在附近等候,一旦看见我落水就立马救我,肯定不会出事。”
杜檀昔坚持要去,县令只好同意了。
到了深夜,官兵们举火把跟在五米开外,快到梁子河时,她朝后摆手,示意不必再跟。
嘉宁要一起去,也被阻拦:“你在这和他们一起等着。”
望向河岸零星灯火,杜檀昔朝梁子桥走去。
正值盛夏,晚上炎热未散,河里浮起一股潮湿的热气,扑到脸上又干又涩,她不过站了会已是满头大汗,走到栏杆边往下望,黑漆漆的,静寂无声。
河岸灯火熄灭,百姓酣睡中,站了小半个时辰,杜檀昔揉着酸麻的腿下了桥。
“回去吧。”
“这就完了?”嘉宁眨巴眼睛。
“没听见哭声,或许是来的时候不对,先回去吧。”
忙活一通,三更已过,杜檀昔打了个哈欠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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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铺子开张,香甜的糕点出锅,在整条街弥漫开来,百姓们逛着早市,悠哉悠哉。张掌柜理了理袖边准备往集市去,见门口站了个娘子:“这里可是张愈府上?”
张掌柜点头:“张愈是我去世的儿,娘子是?”
杜檀昔掏出令牌:“钦差,前来调查张愈之死一案。”
钦差到访,他哪还管得了米铺子的事,忙一边把人往屋里引一边唤人上茶。
张府家眷过来一一见过,诚惶诚恐侯在一旁。
杜檀昔放下茶盏,语气温和:“你们不必害怕,听说张愈是因为马发疯冲进河里死的,这马是府上的马还是他雇的马?”
“府里的,那匹马是张愈常骑的马,有四五年了,他经常和我去外地办事,等他大了,有时候我就交些任务他,让他独自去锻炼锻炼,那年我想起雍州有些账没收就让他去收,雍州也不远,本来是个平常不过的事,可、可谁曾想会……”
张掌柜说到这里那叫一个悔,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怎么舍得让儿去。
其他人也面色哀伤,张愈的母亲李氏忍不住落泪。
“节哀,”杜檀昔道:“既然是家养的马,那应该不可能会有狂躁症,难道你们就没让官府查查马?”
她翻阅卷宗时,上面只记载了张愈如何死亡,没有关于马的一点信息,现在张家说是家养的马,那就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疯。
张掌柜叹气:“怎么没有,问题就出现在马上,不知谁给马灌了断肠草,马才发起疯来,但查来查去查不到人,连愈儿住过的店去过的铺子都查了问了,就是抓不到凶手呀!”
“你们家有没有和谁结过仇,或者张愈和谁结过仇?”
他点头:“雍州有家人也是做米铺生意的,我俩从父辈那代就关系不好,平日小恩小怨不断,我儿去雍州那日,他儿也去了,我儿死的第二天,他儿也回了,但他家和知府是亲戚关系,不管我们怎么求官府查,官府都敷衍我们。”
张掌柜站了起来,神色激动:“钦差,我们听说过您,你是个大好人,求您一定要为我儿做主啊!”
说着他就要跪下去,被杜檀昔赶忙扶起:“使不得,此事我会尽力查明,您老放心。”
“咳咳咳……”
杜檀昔回头,见了一位面色虚白的郎君,宽大的衣袍也掩饰不住瘦弱的身躯,他掩着唇咳嗽,咳得腰都弯了,露出的半截腕细得和麻杆一样。
“夫君。”
身旁的娘子拍着背替他顺气,娘子也消瘦得厉害,眼下泛着一层淡淡青色,看起来身体不大好。
刚刚他们见过礼,郎君是张家小儿子张皓,娘子是他的妻子小李氏。
“郎君和娘子看起来身子不大好,可请大夫看过?”
小李氏道:“看过了,都是老毛病,遗传的,多谢钦差关心。”
真是可怜的一对人,杜檀昔心生怜悯,又见小李氏手腕缠绕了一圈白布,该是不小心受伤了。
想来大儿子张愈曾被张家寄予厚望,接替家族生意,可惜……
杜檀昔暗暗摇头,起身告辞。
新娘子沈家和张家隔了一条巷子,杜檀昔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位妇人,她似眼睛不大好,眯着眼凑近左看右看:“谁啊?”
“钦差,前来调查沈珍去世一案,能进去说吗?”
妇人一听脸色变了,挥着手道:“都三年了,算了算了……”
杜檀昔伸手抵住要关的门,有些不解:“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您的女儿,您的女儿死得莫名其妙,难道不想查清真相,让她得以安息么?”
妇人重重叹气:“怎么不想,我的眼睛就是因为珍儿的死哭瞎的……可、可多少奇人异士听说过珍儿的事赶来查,不仅查不出来反而说珍儿死的时候怨气缠身,化作厉鬼,专害经过梁子河的路人!把我珍儿名声给毁的呀!不查了,说什么也不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