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64 冲喜
考绩是在八月,其后又经过二十日的两次交接,魏楹便成了蜀中某州的知府,而其母的诰赠文书和其妻的诰封文书以及各自的诰命礼服不久后也被礼部遣人发放下来。
接了东西,魏楹笑道:“如今,看何人还敢说你是婢女出身。”
“嗯?”沈寄有点不明白。
魏楹解释道:“被封、赠的女子必须具备明媒正娶、良家出身两个资格。你自然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良家出身嘛,是说必须出自清白人家,若是再嫁的寡妇、倡优、婢妾则不得封赠。”沈寄嫁他时,已不是婢女的身份,可是总还是有人拿这个来说事。如今她有了诰命夫人的名分,谁要是再拿出来说,那就是蔑视国法了。这个时候,魏楹不由得庆幸沈寄从小就不远为婢,一定要给自己赎身,从奴婢变成了良民的身份。
“哦,原来诰命夫人还有这个正名的效果啊。”沈寄想了想又问,“你再给我讲讲吧,做了这个诰命夫人还有什么义务和权利来着?”她可不想闹出什么笑话来。林夫人当年教的那些东西并没有这么长远,用到现在就差不多了。
“权利啊,品冠加身,你就获得了一定的政治身份,跻身上层,成为其他女性效仿的对象。还可以不时得到朝廷的赏赐,等到了一定品级还可以参与宫廷大典、上奏朝廷等。对公共事务也有了一定的发言权。”
沈寄挠挠头,听着好像除了以这个身份得赏赐就没什么实惠了,又不发工资,“那义务呢?”
魏楹看她一眼,觉得她好像没有想象中的欢欣鼓舞不免有点沮丧,作为女子这不是至高的荣耀么?
“义务啊,也就是相夫教子持家了。正是因为在这一方面取得了成绩,才会得到朝廷的肯定和封赠的。”犹豫了一下又道:“嗯,还有一点,命妇不得改嫁。”
沈寄很想问一下,要是改嫁呢,难道要判刑?可是她胆子还没这么肥,脑子也没这么瘦,敢直接问魏楹。他的情绪这会儿好像没有刚才好了。沈寄想了想,便明白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给我挣个诰命回来,可是我更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啊。”说完又小声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俗啦,如果这个诰命每月朝廷要发俸禄,我会更高兴的。”
魏楹低头笑了一下,“名和利,名你不怎么放在心中,其实利嘛,只要够满足你生活所需,你也就没更多的要求了。这叫什么俗,这个境界我可还没达到。”嗯,最看重的是他啊,这个他当然是知道的。反正她一向就不看重身外物,此刻自然是不会欣喜若狂的,魏楹慢慢也就释然了,脸上露出微笑来。
“过几日我安排好了就启程回淮阳吧,也正好把母亲的诰赠文书和礼服带回去供上。”
“嗯。”其实十五叔已经来信说老太爷闯过了那一关缓过来了,可是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见一次少一次了。所以两人决定还是按原定计划回去一趟。如今等到婆母的诰赠文书和礼服便要上路了。
临出发前,沈寄的月事又来了,她有点懊恼。不光魏楹盼着当爹,她其实也有点期待做母亲了。可是,停药半年了,也还没有怀上。
魏楹一开始停药的时候表现得挺急,这会儿倒是想开了,还能安慰沈寄,“不急,这不是才半年么。我其实也不是很急啦,之前是闹着好玩的。”
沈寄嘟囔,“言不由衷。”老太爷这一关是闯过去了,可是毕竟是那么大岁数了,不忍言之事也许就在近期了。不然,他们也不会赶着回去这趟了。可是没怀上她也没法子。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都占齐了。不过,半年,好像也是挺正常的。记得从前看过杂志,说是新婚夫妻一般一年内百分之八十都会怀上。可是也还有百分之二十是一年后才怀上的,而且他们现在也还不到一年。
“好了,别想了,思虑太多也会影响的。明儿就上路了,你身子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些胀痛而已。我一路也是坐在马车里,不碍事儿的,到时候要是难受你就抱着我。”
“行,我给你当垫子,这样就不会颠簸到了。”
这一次回去轻车简从,只带了阿玲、凝碧还有管孟刘準四名小厮。因为只是去看看便回来,而且没有林子钦这样的威胁存在,一路又是住的驿站。
住驿站很省钱,因为政府开的,是对官员免费开放的。这个时节在路上的官员不多,因此魏楹这个五品知府倒往往还能有个不错的小院子。沈寄住下来,不由得想起《百家讲坛》里讲到的一个故事:某一代衍圣公,进宫面君。他一年可以去三次,每次都带着很大的商队,然后吃住在驿站。进一趟京就可以大赚一笔。所以张居正改革在节省开支一项上就要求非公务不许住驿站,而且朝廷只包本人食宿,随从的要自掏腰包补上。这位衍圣公便不那么热衷于进京面圣了。而张居正每年还当真给国库剩下了一大笔银子。因为占公家这种便宜的人实在是不少。
不过,她跟魏楹这么带六个下人倒还不算过分的。甚至那驿丞看到他们人这么少还颇诧异的样子。不过也只诧异了那么一下便热情的安顿他们,很快便弄来了热腾腾的饭菜,然后又供应了热水。这些就是公务员的福利了,沈寄这回作为家属也跟着享受了一次。
他们在十月的中旬回到了淮阳老家,这近三年淮阳老宅的人也有不少变化。首先就是十五叔的儿子满月了,二夫人的长子娶妻生子了,次子也即将完婚。四婶娘的儿子六弟魏柏参加了今年的会试,只是不幸落榜,现在回家继续攻读等待下一科再考。那个代二夫人交《女诫》和荆条给沈寄的三堂妹已经嫁人……这么大一个家族,这么多房人,这些婚丧嫁娶的日常事务真是不一而足。
这一次,出大门来迎接他们的马车的依然是魏柏,马车停下他便迎了上来,“大哥大嫂一路辛苦。”
魏楹笑笑,“比起上次,好多了。多谢六弟相迎,我们一道去看祖父吧。大夫怎么说?”
“就说是上了春秋的人了,保养为上。”
沈寄皱皱眉头,一边安排凝碧等人随着来接的老宅下人先把行李搬回梨香院,一边跟上前头两兄弟。夫妻二人进了老太爷的屋子,迎面扑来便是一股陈腐久病的气息,沈寄跟着魏楹在床上跪下,抬眼望去,老太爷苍白瘦削人都变形了。
陈姨娘在床前伺候汤药,福身在老太爷耳边道:“老太爷,大爷大奶奶回来看您了。”
老太爷睁开眼,看到魏楹露出了一个干瘪的笑意,朝他伸出了手,魏楹膝行两步过去两手握住那只枯瘦的手,“祖父,楹儿回来了。”
“好好!”
沈寄心头也是一阵难过,陈姨娘过来搀她起身,“大奶奶起来吧,一路奔波本就辛苦,老太爷不讲这些了。”
沈寄看她一眼,这么明显的示好,看来陈姨娘也是觉得老太爷日子不久了,要找个新靠山。她怎么不找二老爷却找上了他们呢?不过,这是好事。沈寄见老太爷看了自己一眼点点头,便顺着陈姨娘的力道站起身来,“多谢。”老太爷也是要把他的身边人托付给魏楹和自己照看的意思么?他也信不过二儿子儿媳妇啊。
魏楹也站了起来,坐到床边去俯下身子和老太爷说话。
“三年间,你竟换了四个品级,也算少有的了。”
魏楹挠挠头,“是啊,纵观本朝建国数百年,也没三个人有这样的经历。”
老太爷说话有些吃力,陈姨娘便说道:“一开始听说大爷被贬官,我们都急得不行,还是老太爷说大爷经得起摔打,如果经不起不如等任期满了回来做田家翁也好过日后在朝廷上跌更大的跟头。不过他老人家对您可是很有信心的。后来大爷三个月就升了知县,老太爷说您不愧家门。之前也是听到您升了知府这才……”
沈寄一愣,原来魏楹升官的消息传回老宅竟给老太爷当了一回强心丹么。
老太爷精神不好,也没和魏楹说几句。魏楹都在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的,而沈寄站得远根本不知道这爷孙俩在说什么,只能从魏楹的回答判断是在问这三年的情形。
陈姨娘送二人出去,沈寄察觉她有话要说,在出了老太爷寝房还没到大厅的时候便停了下来。陈姨娘果然出声:“梨香院恢复原貌了,我们都去看过,很是不错。”
只要肯砸银子,就是恢复不了十成,八九成总是有的。何况经手的都是当年见过原貌的老人,又有十五叔督着,当然没有什么差错。
“哦,那就好。我也还没有看到,不过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必定不错。”
“二夫人说要把三爷的婚期提前,也算是个老太爷冲冲喜,就是这两天定下的。”
沈寄一愣,先说梨香院恢复原貌了,然后说老三要成亲,这两者什么联系。等等,老三名义上是过继给了魏楹父亲自家公爹的,所以,婚房要设在梨香院也算名正言顺。可真是好算计啊!他们做兄嫂的不但不能推脱,还得揽事来做。毕竟,他们是亲兄嫂,二老爷二夫人都是婶娘而已。而且,不但要出力,怕是办婚事的钱也全得长房掏。
还有,日后长房的家产也是有老三一份的。虽然魏楹是嫡长占大多数,但是也不能不分一部分给老三。如今那些产业是他亡母所留,老三分不着,因为他没过继到自己婆婆名下,婆婆的嫁妆自然归魏楹一个人。可是公爹名下那份就得兄弟两人分了。虽然说沈寄不是很看重那笔银子,可是被仇人这样从自己腰包里掏银子心头也是极忿然的。可是她也知道任何不满都不能表现出来。所以,接下来,她肯定得作为长嫂出钱出力出地方的操持老三的婚事了。还不能有一点没办好,因为这是要给老太爷冲喜呢。万一出了差错,回头老太爷又走了,她不是又背个摘不掉的黑锅。
二夫人!沈寄此刻真是很想做小人扎她啊。这老宅的事是逃不开了,这次老三办喜事,哪怕是未来冲喜许多仪式从简,前后定然也要忙一个月的。她没法和魏楹一起回蜀中了。而且身边连得力的帮手也没有,她独自操持小叔子的婚事怕是要手忙脚乱,到时候二夫人再顺势出来帮忙。这样一来,沈寄不会管家不会做事,遇到大事就捅篓子的印象便留给人了。她想到二夫人要出招,可没想到她居然改动老三早已定好的婚期来难为自己。太歹毒了!
虽然心头心念电转,可是面上沈寄是滴水没露,笑着和陈姨娘道了别往前头去。
魏楹和魏柏说了几句科场的事不要急于一时,今科没准备好下科再来过就是的话,兄弟俩便分别了。他在前头走着,沈寄便在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一道回梨香院去。
进了梨香院,魏楹在门口站了站。如今,那几户族人已经迁到十五叔帮着买的房产里去,房契也都给了他们。梨香院已经恢复了魏楹童年时的模样,他看了半晌才抬腿从正门往里走。这回进门终于不用走侧门了。
“祖父那位姨娘同你说什么了?”沈寄脸上虽然么没表露,但耳鬓厮磨这么长日子,她心情不好心火正在熊熊燃烧他还是知道的。
“三弟要提前办喜事,应该就是这一两个月正在看日子呢。”
“然后呢?”
“我估着二夫人的意思,这是长房的事,要丢给我。说起来我也做了三年主妇,她给我机会操办这样的大事也是看重我。”
魏楹挑了下眉毛,“老三他不怕了?”老三魏植当初过继了本就该搬到梨香院,可是二房心头有鬼,说老三太小了,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害怕。他们是亲叔嫂帮着大哥大嫂照看也是应该的。然后把梨香院过了三房和其他几家。
“想来是不怕了。还没分家我也不能拿银子踢他出去自立。出钱出力恐怕还全是喝的倒彩,我真是觉得窝囊。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吧。只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魏楹皱皱眉头,这个当口用这样的理由把小寄留下来,他还真是没法拒绝。怕是知道他们要回来临时想出来的吧。
“想回去休息一下,回头再去拜见祖宗长辈吧。”
“嗯。”沈寄这次回来连自己开火都没准备的,这下可好,还得办一场喜宴,人手肯定是不够用的了。到时候随便哪个管事使个坏,沈寄能力不足不能管家的名声便传出去了。那么丁忧期间,自然无法和二夫人争中馈大权。要说这个中馈,沈寄还真不想管,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操死了心也得不了一个好字。可是如果手里无权,很多事情便不那么好做。尤其这之后注定是一场硬仗。真是窝火啊!
如果怀孕了,她自然是留在蜀中不会跟着奔波的了。可是除非在老太爷归天之前就生出来,否则还是得挺着大肚子回老宅来。到时候说不定孩子就保不住了。即便不在一路的奔波中出事,回到老宅,二夫人要她出事也容易。甚至生出来了,到时候带回来丁忧,小婴儿也容易出事得很。这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这次的喜宴,如果光是出钱倒也罢了,肉痛一下也就过了。日后迟早让二房把多的都吐出来。要知道,经过这三年,他们查当年的事查二房贪污的事,可不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可是这个出力不讨彩就很憋屈了。如果用老宅的下人,她不出问题才怪了。
沈寄看着刚重新弄好的院子心头非常的窝火,花这么多银子弄好,老三马上就要搬进来占去一进做新房。她还得笑着欢迎。
“这事儿我不能管,太突然我根本无法应付。我回头就带着老三去拜求二夫人,我出钱她出力。我年轻识浅,她做婶娘的不能袖手。大不了让她再坑咱一大笔银子。”至于丁忧时候的中馈大权,那得从长计议好好谋划。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沈寄道:“这第一进房子景致甚好,就给老三做新房吧。都是刚粉刷好的,回头让女家来量尺寸打家具就是了。”回头分家就让他们搬出去。
“大爷,三爷听说您和大奶奶回来了,特地过来拜见。”
“哦,快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