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船离岸了。
浮盐岛近海的盐场逐渐在视野里远去。
青鞘正在研究两种糖浆混合后的食用效果,见芫苏走进厨房,终于忍不住提出来:“芫苏,这几天你为什么一直回避我?”
他看向她的目光像蜻蜓点水一样,轻轻一撞就离开了:“没有。”
青鞘目送他拿了一个空玻璃瓶走开,纳闷道:“正好,把那个空瓶子扔到桶里吧。上次忘记扔了,错过了在浮盐岛处理垃圾的机会。”
听她一提醒,芫苏才惊觉他拿错东西了。
他是来拿酱汁的。
他暗自懊恼,却又不想被她发现失态,免得在她面前丢丑,便硬着头皮带着那个空瓶子去了扔垃圾的区域。
航程中,一只受伤的鸟落在了甲板上。
它羽毛蓬松,呈鲜艳的宝石蓝,起先还腼腆地在边缘站一会儿梳理羽毛,很快就毫不客气地一点点挪移地界,把它的领地扩展到各个角落。
“它叫蓝鹟,吃谷物,因为在树枝上睡大觉漂到海上来了。”青鞘手掌心里握着一些谷物,让这只受伤的蓝鹟吃一点。
蓝鹟翅膀受伤,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船客。
洛缪和青鞘都喜欢给蓝鹟喂食,动不动就去仓库抓一把谷子给它。船上惟一的勤俭持家代表人芫苏试图说服两人:“它已经很胖了。”
“那就看看飞不动的样子。”青鞘摸了摸蓝鹟的羽毛。
芫苏看着她边笑边给蓝鹟喂谷子,无奈。
他都怀疑是她使计败军心,就为了看蓝鹟飞不起来的样子。
青鞘喂完蓝鹟,双手交握着陷入沉思。
她一直在想,前任信使休留到底是怎么从这个岛流转到那个岛的,照理来说不会有船接收他。但他的踪迹确实出现在了各个岛。
在浮盐岛,她也发现了他的行踪,而且和铸剑师乌霖有关。
而她的船从岸边出发时,浮盐岛的码头并没有其他船。
瞬移?幻影?
她越想越难以置信。
偏偏这个时候一只大胖鸟从她脸上呼过去。
羽毛气息从她鼻尖掠过,毛茸茸的翅膀拍到了她的脸颊。
“蓝鹟,你当心点。”她擦了一把脸,慢悠悠斥责道。
翅膀伤已经养好的蓝鹟转过头抱歉地看她一眼。
太胖了,高估了自己的飞行高度。
也正是因为蓝鹟,她从沉思中抽离出来,站起身来。她翻了翻日历:“按照行驶速度今天晚上我们会到游贝的浅海区,那里可以看海上之光。”
洛缪依然沉默地在船头垂钓。
芫苏对此却有些好奇:“那里会有什么?”
海上的夜晚大多都被黑暗吞噬,晚上的海水黑得深不见底,船像驶入另一个空间一样令人心生恐惧。刚来船上的时候,芫苏就曾被那种漫无边际的黑暗所震撼,因此他分外想看看她口中的“海上之光”是什么。
“这个季节的晚上,有一群发光的鱼会在那片海区交/配。”
芫苏一下子语塞了。
……所以,他们是兴冲冲地去看一大群鱼交/配。
晚上,荒凉岛屿游贝的浅海区果然熙熙攘攘,鱼体上斑斓的光将海水映照得明亮而剔透,远远看去像一片萤火虫在飞舞。
船驶到附近时,发光的鱼类聚到了船附近,将船周围的海水也照得闪闪发亮。
鱼山鱼海。
芫苏简直觉得这不是他们来看鱼了,而是鱼在观赏他们。
他甚至可以想象鱼的语气:快来看,那里有一船人类!
青鞘又拿出了她的酒酿,对芫苏笑道:“不要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这种场景以后很难忘记的。”
就连蓝鹟也凑在旁边。青鞘给它准备了一只小高脚杯,颇为吝啬地倒上几滴,生怕蓝鹟上瘾。
“有不少鸟都有酒瘾的,你要小心了,蓝鹟。”她还不忘提醒。
蓝鹟一头扎进高脚杯里,猛地灌下一口粮食//精华。
洛缪无法喝酒,坐在一边看起来背影颇为孤寂。
她将酒瓶在洛缪肩上碰了碰,权当是碰杯了,毕竟他的身体看起来也像玻璃。
洛缪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按。
青鞘已经学会了如何传递和感应“晦”,她接收了他的消息后笑起来。
芫苏从她手中拿过一瓶酒,只有在这种周围环境光色暧昧昏暗的时候,他才敢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看她笑起来微弯的眼睛,轻轻勾起来的唇角。
他想起上一次她喝酒时姿态悠闲地坐在船艏,发带松散、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的样子。
她好像永远从容,永远运筹帷幄,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动心。
芫苏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瓶子。发光的鱼类聚在周围照出的光线在他的眼瞳中映出淡淡的微光。
青鞘在他身边坐下,点了点他的额头。
明明已经学会感应记忆质的芫苏却无法感应到什么,他顿时意识到这是加密版的“晦”。
“你对我说了什么?”他转头看向她,有些发怔。
她笑着摇了摇头:“既然我用了‘晦’,就是不能说的。”
他的眼眸里黯淡的光点好像倏的亮了一些,睫毛微颤:“是什么……关于什么?”
她站起身,推卸责任地举了举手里的酒:“我喝醉啦,听不见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真卑鄙,芫苏想。
他从未如此迫切地希望能成长。
会有那一天的吧——能站在她身边和她并肩的那一天。
游贝岛是一座少见的荒岛,但好歹也算陆地了。
青鞘让蓝鹟鸟站在她的肩上,看着渐渐靠近的荒岛。
“陆地到了,你要离开吗?”她轻声问蓝鹟。
蓝鹟抖了抖羽毛,一头栽倒在她的颈窝,期间因为动作太大,差点从她的肩上摔下去。
她好笑地接住蓝鹟:“不想走是吗?那就待在船上吧,等你想走的时候再走——但你必须工作。不劳动者不得食。”
蓝鹟目光呆滞。
小鸟要做什么工作?
“这几天他除了工作以外一直守夜,我怕他关节变得不灵活。你晚上也只睡几个钟而已,要不要和他交替值班?”她指了指洛缪。
洛缪对怪物的警惕心很高,有时候在卧舱里都会忽然起来走到甲板上,拉弓射箭,爆.杀远处的怪物,箭程所及,都是他狩猎的范围。
为了不吵醒船上的其他人,他整晚都会在甲板上守夜。
当然,她口中的“担心他关节变得不灵活”完全是托词,只是不希望洛缪看起来太过孤单,便让蓝鹟去陪伴他。
蓝鹟果然每天晚上睡足后都去甲板上陪伴洛缪。
宝石蓝的小鸟在那个宛如雕塑般安坐在船尾的男子肩膀上停下,收起羽翼,两只脚并拢站好,小脑袋转动着。
青鞘掌握“晦”后,洛缪将她一直感到好奇的事告诉了她。
那天晚上下雨。
三个人一只鸟在卧舱里举办故事会,由洛缪讲述,由青鞘转述。尤其是蓝鹟,它立在洛缪的肩膀上,听得比谁都认真。
古时候,大陆尚未分裂,四王分治四国,洛缪王是南国王。
洛缪上任两年时,北国爆发怪物潮,王室覆没,城镇失守,大量难民涌入其他国家。
北国王室遗孤逃难而来,在王子的请求下,南国王洛缪决定帮助北国,以便对未来可能爆发的怪物潮未雨绸缪,免得南国领土也同样陷入困境中。
他只选择轻骑兵三千,从交接领土进入北国,一路征战,最终帮助北国夺回了失地,直到境内只剩少量未被完全清除的怪物。
又三年,南国王洛缪屡屡帮助邻国,也在本国境内清剿所有怪物,他的名声在四国内都达到顶峰。
也正是因此,邻国的王开始担心他的声名让本国百姓对王室失去信任、转而演变成南国王一家独大最终统一的局面。
面对日渐增多的阴谋和间谍,洛缪主动卸任。
为了根除怪物之患,洛缪只身前往怪物巢穴——恶魔洞。
【之后的事我无法想起来了。】洛缪的讲述到这里结束。
青鞘道:“和史书上所写的有出入,但我相信你。”
所以,洛缪王之所以成为雕塑,可能是因为在恶魔洞里发生了什么事。
现世,恶魔洞的具体位置谁也不知道,只是因为那里是怪物的主巢穴,才被称为“恶魔洞”。如今因为怪物出没数量减少,“恶魔洞”变成了大人吓小孩的工具——最现成的例子就是芫苏。
她怀疑芫苏就是因为小时候被吓多了,才会屡次有恶魔出现在他的梦里。
青鞘看向芫苏,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害怕。根据怪物的形态,恶魔洞里面是不可能有人形恶魔的。”
芫苏知道她在描述他梦里那个高大的恶魔,他总觉得被她看扁了,试图辩解:“我不是……”
说到一半,他不解释了。
算了,等他有能力和她并肩的时候,再对她澄清这些吧。
“‘晦’,是否只有古时候的人才掌握?”青鞘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洛缪:【我不知。】
青鞘有些不安。
休留在蓝岛上给她的那段记忆,她此前翻来覆去察看了好几遍无法明白,但掌握了“晦”后,她在那些漫长的画面中发现了多出来的记忆。
——也就是说前任信使休留掌握“晦”,这种照理来说应该不存在于现世的记忆质类型。
休留也来自古时候?他从别处得知?抑或是中心岛欺骗了她?
她蹙起眉。
就在此时,船外除了噼啪的雨声,忽然有了异样的响动。
洛缪站起身,其余两人一鹟也跟了上去。
船外雨势瓢泼。
甲板上立着一个不速之客,身着黑衣,戴着黑色面具,因为雨势戴上了斗笠。
那个不着痕迹流转于各岛并登上这艘船的、又不知为何掌握了“晦”的前任信使。
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