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海上天气晴朗。
芫苏正在给锚链刮去铁锈。
这一带海区天气很冷,蓝鹟羽毛蓬松,看起来几乎没有脖子了,像一团球。它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专注地看芫苏的动作。
【她说很想你。】蓝鹟看准机会,飞快啄了啄他的手背。
芫苏还没来得及感应蓝鹟的消息,它就飞走了。
他纳闷:“刚才说了什么?”
变成球的蓝鹟小脑袋咕咕转了一下,否认了:【没有,我好像从哪里听到谣言了。】
中午,芫苏做菜时使用了奇怪的食材组合,在蘑菇汤里加了两个干无花果。
他在食谱里写:难吃。
见蓝鹟在旁边看着,他便给它也送了一口。
蓝鹟被怪味激得跳来跳去:【谋杀!是谋杀!】
下午,蓝鹟在海上发现了岛屿附近飘来的一根笔直又漂亮的树枝,向来喜欢树枝的它像发现宝藏一样把它叼起来,放在甲板上晒。
没过多久,甲板上落了一只大鸟,叼了树枝却没飞走,特意耀武扬威地在蓝鹟面前踱步。
蓝鹟被挑衅得生气极了,跑过去抢它嘴里的树枝,双方开始拔河。
大鸟体型比蓝鹟大好几倍,蓝鹟被扯得几乎要飞起来了。
芫苏坏心眼地在旁边观战。
那根蓝鹟选了很久的树枝被抢走后,大鸟拍拍翅膀就飞走了,蓝鹟气急:【为什么不帮我?】
芫苏:“一眼就看出胜负了。没有结果的事没必要坚持。”
蓝鹟:【但是你要是帮我一把我就赢了!】
芫苏:“我帮你的话,你也会帮我吗?”
蓝鹟看向那个年轻人。午后的海面反射着的光芒在他的双眼里闪烁着,睫毛微垂压住眼中的神色,看起来漂亮又狡黠。
蓝鹟:【你这个投机分子,连小鸟的利用价值都不放过!】
芫苏:“你有选择的机会。”
蓝鹟:【那你给我树枝,我下次帮你。】
芫苏说到做到,去了下一个岛就给蓝鹟收集了很多笔直美观的树枝,扎堆放在船上,蓝鹟想晒哪根树枝就晒哪根树枝。
蓝鹟也说到做到,当下就给海里的鱼传了一封信。
*
海下,空泽镇。
青鞘寄出信后没过几天,就收到了回信。
【代笔工号1304。】
【写信者是一只蓝色圆鸟,由小鱼转交。】
蓝色圆鸟是什么?
不会是那只胖成球的蓝鹟吧?
青鞘继续读下去:【芫苏说很想你,但他不好意思说,就由我来说了。】
她笑了一声。
真的假的?蓝鹟自作主张说的吧?
【另外,他很生气,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游玩的不是他——当然,我也很生气。】
青鞘叹气。
她哪里是在游玩了?
她把代笔撰写的纸质信和之前收到的信,和那颗小光体一起妥帖地收好。
只是她仍然不确定:海上和海下之间的联系到底是双向的还是单向的?
有机会一定要逮住工号1304问个清楚。
冰雪矿工二人组在夜晚还是会去整个镇子的山上山下侦察,寻找怪物的存在。
山腰的某处开始往下就不再生长树木,反而是山上生长着包括飞雀草在内的各种稀有草药。
这让他们有了新猜测。
【这座山的下半部分可能根本不是陆地,而是冰雪。】
他们开始根据树木生长的地方来画出分界线,检验猜测是否正确。
期间,他们目睹了一个镇上居民的死亡。
那是在夜晚,两人正分头用石头做记号为山体画分界线,青鞘举着灯。
雪径深深,灯光微小地跳跃着,在雪地上映射出一方明亮。
【有声音。】她拉着洛缪往旁边躲了躲。
一个人。
那人一步一步往河边走去。
【他要跳河自杀吗?】
【去看看。】
两人追上去,洛缪伸手按住那个人的肩,刚碰到他的身体,物体相触碰的感觉却瞬时消失。
青鞘清清楚楚地看见,在灯火的光辉中,那人凭空消失,而雪地上流淌出一滩水,汩汩地流入那条河中。
【他化成雪水了。】
简直像一个恐怖故事。
青鞘顿时想起小镇居民中的各种闲话了。
“被推进冰河里死了”,恐怕并不是被推进冰河里死了,而是那个感染者死期已到,像今天死亡的这人一样主动来到河边消失。就算有人目睹,也会以为那人是跳进河里被水冲走了。
洛缪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沾了一些雪水,流淌下来的速度很慢,像有生命一样蜿蜒着爬行:【很痒。】
青鞘:【这会不会就是尾巴?】
他看向她。
这恐怕就是尾巴——这就是怪物的尾巴。
所有疑问都连起来了。
怪物就在积雪下,形态正是流淌的雪水。
两人淡定地在雪地里洗了一把手,继续去画山体分界线。
都当了那么多天的冰雪地鼠了,冰洞挖得比深渊还深,要感染早就感染了。
次日,审判局第四次派人来。
这次他们被控告的罪名是“谋杀”。
和前三次不同,这次审判局找到了一个人证,也找到了物证。
青鞘心里很清楚死者恐怕就是昨天晚上那个化为雪水的小镇居民。只是她很好奇人证物证到底是什么,审判局到底得到了什么消息。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小镇上谋杀案会那么多了。原来所有被怪物感染的人死亡后都被解读为了谋杀案。
只是其中一定有隐情。
围观的路人在恶意讨论着他们。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前几次控告他们的罪名应该也是真的吧?”
“那个药剂师真可怜啊,就因为撞破了.奸.情……”
这件事中惟一让青鞘郁闷的大概是这个谣言:他们的杀人动机是因为兄妹乱/伦、奸/情被撞破因此杀人灭口。
太过离谱,以至于当事人笑都笑不出来。
审判局的队伍在前面走着,他们步行跟在后面,一步步踩在雪地里。
两人都很平静,知道这次真的能去审判局试探底细了。
包括镇子上谋杀案的由来、人证物证所透露出来的隐秘真相。这些说不定与怪物有关。
对于其他的污言秽语,青鞘丝毫不在意,掸了掸落在身上的雪,伸手摸进了口袋,趁这机会开始做另外一个实验。
洛缪想阻止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颗小光体,放在眼前对着太阳,从那深不见底的空间里望进去。
小光体的光线在阳光下变得异常耀眼。
围观的路人情绪开始激烈,忽然有一个雪团朝青鞘砸来,紧接着,四处砸过来的雪团越来越多。
“滚出去吧!”
“恶心!”
“杀了他们!”
果然,从若宜镇取来的那枚小光体会激化恶意。
至于其中原理,她想她大概也明白了。
天上下着雪,太阳光洒落。
穿着绒毛大衣戴着绒毛兜帽的款冬站在路边围观的人群中,视线绕过拥挤的人群后脑勺,看向青鞘。
款冬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应该感到高兴的,听见谩骂和咒诅她心里很爽快,那种撕破别人伪善面具、站在道德高地的感觉让她兴奋得浑身发抖。
可是她看见那个人的眼神了。
款冬看见,那个被控告为乱/伦谋杀的人正微微仰着头,她手中握着比太阳更明亮的光体,眼中没有任何憎恨和丑陋的情绪,而是平静、淡然而圣洁。
那个人没有被这些谩骂和污蔑伤害到。那个人之前甚至曾经问她“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个人怎么可以不在乎,怎么可以不憎恨,怎么可以不报仇。
[没关系,因为你生病了。]
款冬抬手抹了一把脸,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流眼泪。
被恶的尾巴螫伤后,恶就进入了人心。他们互相猜忌,互相诋毁,互相攻击,此时人类就是怪物。
带着恶的人对别人造成的伤害造成了伤口,从那伤口里,仇恨和罪恶再次进入另一个人,这就是怪物的尾巴。
人类自己成为怪物,人类在别人身上种下恶的尾巴。“邪尾”是不治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