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作为礼物,白坊镇将那幅珍贵的画送给了阳石岛。
画中,少女莉紫身上的绿色衣裙比起以前来好像更艳丽了一点。
宫廷画师和有名的民间画师都被邀请来观赏名画。
每个画师都对这幅画啧啧称奇:“颜色美妙至极。”
“光影的处理精湛无比。”
“脸部表情栩栩如生。”
与此同时,奥古九世那离家出走的儿子威伦王子也被抓回来了。威伦王子是乘坐商人的船悄悄离开阳石岛的,上船没多久就被船上一个和王室打交道的富商认出来了。
打定主意做狗皮膏药小娇夫的威伦王子蔫巴巴地被送回阳石岛的城中城。
青鞘卷着画轴,找到了洛缪。
洛缪蹲在树下,手里捏着一颗毛栗子,刺猬一样的毛团掰开了,露出里面木质的棕色壳。
他手指微动摩挲过栗子的毛团,看得目不转睛。
青鞘:【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洛缪把那颗毛栗子放回落叶上,站起身。
阳石岛的主街围绕着罗启王室的城中城一周,漫长而热闹非凡。
炒栗子的小摊贩正在给栗子裹上糖浆,去了壳的金黄果肉又香又脆地在炉里翻着滚。
洛缪:【……就是这里吗?】
青鞘:【就是这里。】
洛缪无奈地别过头,笑。
洛缪说起幼时最爱这个季节的甜栗,但祖母不许他吃,他就跟在陌生人身后帮忙捡栗子,想象里面会是什么味道的,偶尔像小乞讨一样站在会炒栗子吃的仆人旁边,希望能得到一颗。
两个看得到闻得到但是吃不到的人同病相怜,在栗子摊贩边站了好久后,绕着主街边走边交谈。
洛缪:【我也带你去一个地方。】
洛缪带她离开阳石岛,去了对岸的白坊镇。
在白坊镇的土地上,原来辽阔的玻璃凝土矿场成为了一片荒场,由于玻璃凝土的消失而变得更加崎岖。
眼前一片纷乱的土石中,闪耀着微动的紫色光芒。
洛缪:【你看到了吗?】
青鞘靠近一看,那种微光却消失了。
洛缪从她衣摆上取下一条线状东西来:【是它。】
那条线状的生物约摸两个指甲盖长度,外形看上去就像黑色的线头一样。
洛缪把它拎起来,那条生物颤颤巍巍地展开翅膀,这回青鞘看清楚了,刚才她看到的紫色微光就是它的翅膀,而这种紫色的翅膀现在正逐渐变幻成另一种深紫色。
洛缪:【它叫游历蜻蛉,我叫它粘粘虫。】
【它会展开翅膀吸引人靠近,趁着人靠近就会跳到人的衣服上,假装自己是个线头,跟着人一起游历到其他地方。】
青鞘接过游历蜻蛉,按照洛缪的指示拎住它的尾部,四片薄薄的翅膀正在阳光下从深紫色变幻成介于蓝色和紫色的一种颜色。
洛缪:【游历蜻蛉吃过的地区土壤种类越多,活得越长,翅膀颜色变幻也越丰富,出于生存本能,它们会尽可能地游历多方。】
青鞘第一次听说游历蜻蛉这种奇妙的吃土虫子,好奇地拎着它端详:【我没在动物集中看见过。】
洛缪:【粘粘虫很容易灭绝,它们从来不吃回头土,只吃从未吃过的土壤。】
青鞘:【你曾经主动带着游历蜻蛉去旅行过,我猜的对吗?】
洛缪:【是的。】
青鞘笑:【显然你更喜欢你自己给它们取的名字。】
洛缪也笑起来:【嗯。】
洛缪:【你去找芫苏的时候,我发现了这只粘粘虫,从它翅膀变幻的颜色来看,它吃过许多地区的土壤。】
青鞘会意:【我问问它在海下城镇去过哪些地方。】
那只游历蜻蛉很会絮叨:【我吃过几百种不同的土壤,有一种土壤里面小虫卵特别多,不好吃,有一种脆脆的,颗颗粒粒的也有……】
青鞘:【你知道中心城镇吗?】
粘粘虫:【没有,不过草籽中心有土壤的我吃过。】
青鞘对粘粘虫的智商和精神状态持怀疑态度,便问洛缪:【我可以相信粘粘虫吗?】
洛缪:【它只是贪吃了一点,它什么都知道。】
有了洛缪的保证,青鞘放心地问下去:【也从来没听人讲过中心城镇吗?】
粘粘虫:【没有,人们总是在讲怎么活,可我只希望能去不同的地方吃土。】
青鞘:【你曾见过一些会感应记忆质的人类吗?】
粘粘虫:【没有,大家都笨笨的,还有那个东西在。】
青鞘:【那个东西,你指的是怪物吗?】
粘粘虫:【没有,我叫它那个东西,那个东西不会让人们变聪明。】
粘粘虫口中的那个东西并不是怪物,那会是什么?
青鞘:【那个东西会发光吗?】
粘粘虫:【有。】
粘粘虫的遣词造句总是奇奇怪怪、语焉不详。然而就算是这种高度抽象的对话,青鞘还是听明白了。
如果粘粘虫真的什么都知道,那么:
一.海下不存在什么中心城镇。
二.海下的人们完全不懂得记忆质。
三.类似太阳的光体会让人们的智力下降。
青鞘让那只稀有的游历蜻蛉附在自己的衣摆上,似乎是被太阳光照得有些眩晕,她踉跄了一下。
洛缪扶住了她。
【如果粘粘虫说的是对的,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海下城镇的人们多年来没有发现怪物,为什么人们不抵抗怪物反而奉为神明。
变笨,这就是原因。
【可是,如果粘粘虫说的是对的,那么另外的一切都是假的。】
*
船上,芫苏展开画轴。
画上的速写寥寥几笔,却生动极了。
他正在看画上的人,听见动静,“刷”的一下把画收起来藏在身后,躲闪的眼神分明有些心虚。
来者是青鞘。
青鞘瞥了一眼芫苏背在身后的手。
芫苏长久地沉默着:“……”
她都说了“一百岁”那种话了,他不会再存有幻想和留恋。
芫苏手里紧紧握着画轴,只想藏到箱子下去。
青鞘在心里咋舌:还在生气啊,不就是看了一下身体吗?
两人脑中所思所想的完全不在一个要点上,做出来的动作却分外默契,青鞘自觉地移开视线让芫苏有藏东西的机会,芫苏则趁着她目光游离的片刻迅速把画轴藏好。
卧舱里安静极了,蓝鹟在桌上当吉祥物,转动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陈列着的木箱一层又一层,和青鞘以前的船舱中布局像极了,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桌子上固定着一枚黑色灯座的灯台,此刻是熄灭的,在灯台边有一个硬币盒子,里面装着金银铜的硬币。
青鞘收回目光。
【有些重要的猜测想告诉你,你很可能并不是来自海下的人。】
第一句话就让芫苏措手不及。
他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相信休留的说法,现在她却忽然告诉他完全相反的猜测。
“……为什么?”
她安抚道:【先别急,我只是得到了额外的情报,暂时把我之前的推理结论推翻了,你听我说完再决定信不信。】
青鞘把硬币盒子里的钱币倒出来。
一枚金币放在桌上,她指了指:【这暂且代表休留。】
另一枚金币放在旁边,【这是情报中的海下城镇。】
{休留}金币下放了好几枚银币:
第一枚代表隐秘记忆质的{晦}银币;
第二枚代表在浅水中漫步的{波}银币;
第三枚代表穿越过深海的{神秘能力}银币。
但是在{海下城镇}金币下,一枚银币都没有。
【情报说海下城没有中心城镇,没有培养记忆质人才的机构,没有人掌握记忆质,所有人的智力都被强行降低了。】
青鞘转而开始分配铜币。
这回,{海下城镇}金币下放了一枚铜币:
一枚代表能在各地送信的{神秘的海下信使}铜币。
【休留不知道海下信使的存在,明明可以通过神秘信使和海下双向交流,但他对此一无所知。】
青鞘拿起{休留}金币下那枚代表{神秘能力}的银币:【我和洛缪穿越海洋要用上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海下,而水性能力“渊”和“源”都是能改造身体的水术。休留说他无法回去,所以这种神秘能力应该是一次性的。】
她把{神秘能力}银币扔回硬币盒子。
【既然不是“源”,那么能让一个小孩子安全无恙穿越过深海却无法再重来一遍的一次性神秘能力说不定根本不存在。】
【休留说过他被海豚所救,这个事实也和神秘能力的存在发生了矛盾。】
芫苏抿紧了唇角,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我呢?我梦到的是什么呢?”
青鞘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其他人告诉你的虚假记忆。】
桌面上的金银铜币形势再次转变。
{芫苏}金币下有:
一枚代表{破碎的记忆}的银币。
一枚代表{梦}的铜币。
{休留}金币下有:
一枚代表{完整的记忆}的银币。
第一枚代表{在海中求生被海豚救}的铜币;
第二枚代表{被人救下}的铜币;
第三枚代表{叛逃筹划谋事}的铜币。
植入虚假记忆后,这些记忆在芫苏脑中成为了破碎的片段,他根本不相信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所以芫苏成为了失败的实验品,只留下了噩梦的后遗症。
植入虚假记忆后,这些记忆在休留那里却完整无缺,休留对他来自海下城这个认知深信不疑,所以休留成为了成功的实验品,被中心岛所救。
【我只是猜测:有人懂得古代记忆术和水术,仇恨中心岛,对海下城的情况有所了解,所以设计了这个局试探中心岛。】
芫苏想起了设拉岛地图上从不标注中心岛,在学校里也不教关于中心岛的历史,甚至他在敦永村长身边做了一年的助理都未曾听他提过中心岛和信使的事。
“这个人,在设拉岛吗?”他问。
青鞘知道他也想到了敦永村长的来信,她只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大概吧。】
她没有向他提起时间更远的证据:
在葡萄藤节庆上,芫苏对她做了冒犯的举动,虽然她明确表示不会喜欢这小子,但敦永村长居然允准了给他的出岛令,出岛令条件是“跟在信使大人身后,不准独自行动”。
芫苏的噩梦里那个戴着獠牙面具的人,耳边有一颗黑痣,说话的时候有时会轻轻扬一扬下巴,这人和麦希的小狗记忆里,把它抓走带上船的坏人一模一样。
甚至——洛缪被锁住的海域,是靠近设拉岛的那一片海域。
青鞘看向芫苏,他眼睫垂着,眼中的神色被淡淡的阴影掩盖得七零八碎,眼尾往下,嘴唇抿得紧紧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管最后真相是什么都不要害怕。】
芫苏蓦然抬眸看向她。
他没有在害怕。他只是在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的话,他还会遇到她吗?
两人脑中所思所想的再次偏离了,就像他们的生命轨迹永远有所偏离一样。
尽管如此,思考着不同事情的两人做出来的动作却分外默契。
青鞘心里微动,像最初和他一起时那样,一手撑着桌面,另一手伸过去狂风过境地在他的黑发上搓了一把。
【我在。】
“我一百岁的时候你还会在我旁边吗?”
两人默契地同时传达,同时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