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不知道是不是母女连心,谢招娣晚上才关上门来和宋清河作了一通,第二天一大早,她娘家妈就上门来了。
“呀,亲家,这么早就来了?是家里发生了啥事儿么?”
宋老太一脸笑容地迎着刚要进门的谢老太,嘴上热情极了,脚步却是一点都没挪,环抱着的双臂刚好把敞开的半扇院门给堵了个严严实实,谢老太原本迈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
谢老太原本就有些心虚,这会儿一进门就又遇到了丧门神一样的宋老太,让她越发得心虚了。
可是想想家里的情况,谢老太还是强挤出一点笑来,“能有啥事儿?这不是天气冷了,地头也没什么事儿,我来看看闺女和外孙?”
“哦,这样啊……”
宋老太心里提防着谢老太来打秋风,可人活一辈子,最讲究的就是个面子,哪能亲家来了都不让上门的?
只能敲打儿媳妇了!
“招娣,你妈说来看你和孩子了,赶紧出来烧开水。你个懒货,你妈都从隔壁村跑过来了,还瘫在炕上没起,需要我烧了开水给你待客?”
谢招娣前一晚几乎没睡着,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眯瞪住,这会儿正做梦呢!
梦里她偷偷摸摸地从婆家拿了三十斤红薯给娘家送了去,特地千叮咛万嘱咐,让娘家人千万别声张,结果娘家人回头就窝上门来找她哭,嫁出门好多年的姐姐都赶了过来,希望能找她借点儿红薯,哭着让她给点活路。
她婆婆宋老太是个讲理的人?
抄着灶膛里捅着的那烧得通红的火钳子就冲出来了,当着她娘家人的面,浑然不顾这么多年的婆媳关系,也半点面子都不给宋清河和孩子,像是过年杀猪时一样用力地抽打她,把她打得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皮好肉,痛得死去活来……
因为这个噩梦太过逼真了,谢招娣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出。
“妈,别打我!别打我!”
“我不敢了,妈,我真不敢了!”
“清河,救我啊,你再不救我,我就真要被咱妈给打死了!”
“振光,振明,快拦着点你奶奶,再不拦着,你奶奶就要打死妈了!”
被谢招娣的梦话吵醒的宋清河听了两句,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些愧疚,谢招娣给她生儿育女,晚上梦到的还是挨打。
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宋清河想不明白。
他妈也不是那种整天有事没事就给儿媳妇挑刺打骂的恶婆婆啊……难不成他妈还有两副面孔?当着儿子的面不打儿媳妇,等儿子上工之后,就往死里折磨?
宋清河推了推谢招娣,“招娣,醒醒,醒醒,你做噩梦了!”
谢招娣豁然一下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清河,我以为我要被咱妈给打死了……”
宋清河拧着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招娣,咱妈……之前和你动手过?”
“没啊,咱妈顶多就是数落几句,没动手。”谢招娣说。
宋清河越发不解了,“那你为什么会梦到被咱妈打?我还以为是我出门干活儿的时候,咱妈关上门来折腾过你们。”
谢招娣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琢磨了半天,说,“可能是小时候看我奶打我妈就是这样子的吧……我也闹不清。昨儿个没睡好,你别喊我,让我再睡会儿,困死了。”
宋清河也感觉身上乏力酸痛得厉害,他也打算再多躺一会儿。
结果才刚刚进入浅眠,宋老太的大嗓门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宋清河一听,吓得赶紧起身穿衣服,丈母娘上门来了,他哪能光溜溜地在炕上躺着?说出去都没脸见人。
谢招娣吓了一大跳,她面如土色,一把抓住宋清河的胳膊,“清河,清河,我妈咋来了?她是不是找我要红薯来了?我不能给啊……我要是给了,咱妈不得打断你的腿,剥了我的皮?”
宋清河也有些纳闷,他拍了拍谢招娣的背,安抚说,“应该不是,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咱昨晚才把东西弄回来,你妈怎么可能知道信儿?难道你有托梦的本事?”
谢招娣这才松了口气,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依旧有些心惊,“我妈这么早来找我,肯定不是啥好事儿……”
宋老太依旧在外面喊,“清河,你醒了没?你丈母娘来了,你们俩这会儿还不起,像什么话?”
斥了几声,宋老太这才给谢老太解释说,“亲家啊,让你看笑话了。年成不好,大家都吃不饱,也都没劲儿动弹,只要不干活儿,都在炕上躺着,省得动弹几下就给折腾饿了。”
她话里话外都是在告诉谢老太,我们家没粮食,你别想打秋风,哪里来就会哪儿去!
谢老太假装听不懂宋老太的画外音,她瞅着宋清河出了门,立马侧身绕过宋老太,钻进了谢招娣的屋子里。
闷了一晚上的味儿,实在算不上好闻。
谢老太皱了皱眉,往炕头一坐,见谢招娣背对着她叠被子,她开口道:“你是真的松快,这么晚了还不起,我都起来把院子里都打扫一遍出门了。”
谢招娣心里慌得七上八下的,“妈,这么早,你起来干啥?天气也冷了,有啥要紧事,非要这么一大早就赶路?”
谢老太搓了搓手,反问谢招娣,“没事儿我就不能来看看闺女和外孙了?我想振光和振明了,不行?”
谢招娣心里警铃大作,她越发警惕。
知母莫若女!
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分,这么多年的相处,她妈撅一下屁-股,谢招娣就能猜到她妈要放什么味儿的屁!
每次这样假惺惺的煽情,她妈都是来找她哭穷要东西的!
谢招娣满脑子的红薯红薯红薯,眨一下眼就想到自己在梦里被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喊娘的场面,头发丝儿都被吓得根根分明地竖了起来。
“妈,你别扯这些犊子了,要是没事儿,你哪里能记得我和振光振明?这话说出来,外人听了都想笑。”
谢老太脸一垮,抬手就要打谢招娣,“你这死丫头,说啥胡话呢?你老娘我不要面子的么?”
谢招娣轻轻躲开,“妈,有啥事儿,你就直说吧,不用绕弯子了。我这屋子里一晚上没通风透气,你也不嫌捂得慌。”
“确实有点闷,还有点臭,你们谁吃坏肚子了?这是放了一晚上的屁?”谢老太用手捂上口鼻。
她扇了扇风,同谢招娣说,“闺女,咱家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妈只能找你来想想办法……你信妈,但凡有半点活路的法子,妈都肯定不会来找你的。”
谢招娣一点都不信,还掰着手指头给谢老太数,“妈,你可省省吧,你哪回来找我的时候,不都是说咱家没有半点活路的法子了?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能耐,要是没有我,咱家的活路都绝了几十次了。”
谢老太:“……”
谢招娣感觉这气氛……沉默地叫她心虚,她故作淡定地问,“妈,现在什么年景,你不会不知道,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了。咱家人口还少些,你看看我们家,多少半大小子?”
“我大嫂生了四个,我生了俩,三弟妹生了三个,一共九个孩子,每天得吃多少饭?我们家都没饭吃,粮食都被我婆婆藏她屋去了,我就算想帮,也没法儿帮。”
谢招娣讲明自己的难处之后,又给谢老太出主意,“要不你去问问大姐?之前咱家每次没活路都是找我,也该大姐尽尽孝,给娘家一点活路了。”
谢老太一想到大闺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大姐就是个白眼狼,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嫁出门这么多年,连一粒儿豆子都没给过娘家,我能指望得上她?”
“我上回去她家,哭诉了老半天,连碗水都没让我喝,差点把我嗓子给干冒烟了!”
宋老太端了碗开水在门外面听墙根,她心里一直都提防着这个拎不清的二媳妇。
要是谢招娣拎得清,没有透露野番薯的事儿,那这碗开水就是给亲家母谢老太喝的。
要是谢招娣拎不清,胆敢透露半个和野番薯有关的事儿,这碗开水就指定会出现在谢招娣的脸上!
听了一会儿,宋老太觉得这个二媳妇也不是那么的蠢,也没有蠢到无可救药,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点点笑意来,掀开门帘进了屋里,“招娣,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妈来了,你还能让干坐着?倒是给倒碗水喝啊!”
谢招娣看着笑意盈盈的宋老太,眼前一阵恍惚,眼前的婆婆似乎要与那梦中凶神恶煞狞笑着打她的婆婆重合在一起了……
谢招娣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恨不得赶紧把自己的脑子挖出来洗洗,把昨晚挖野番薯的事儿都洗得干干净净,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不然万一她说出个只言片语的,婆婆估计就得变身狼人了。
“妈……”谢招娣心虚地喊了一声,额头上又开始出汗了。
宋老太笑眯眯地坐在炕头,同谢招娣说,“继续聊呀,我也好就没见到你妈了,也想和你妈说说话。招娣啊,你妈说话可有意思了,每次讲你们家的事儿,都比唱戏更有意思,咱家就不像你们家,那么多能拿出来说道的有趣事儿。”
谢招娣和谢老太都听出了宋老太话语中的挖苦,再看宋老太那绵里藏针的表情,母女俩都如坐针毡。
谢老太感觉老脸臊得慌,她坐不住了,“亲家母,瞧您说的话,我这回可不是说我们家的事儿,是来找招娣问问你们家的事儿。”
“我听村里人说,昨天有个特别气派的小汽车开到了你们林场村,还停在了你们老宋家门口。”
“现在外面都在传,你们老宋家有个什么特别厉害的亲戚,我这不是过来打听打听么?我心里好奇得紧呐!”
谢老太把话只说了一半,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是,老宋家突然来了个那么有钱的亲戚,肯定接济老宋家东西了,她想看看能不能从闺女手中抠出个三瓜俩枣了,自家的日子也能跟着松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