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
江离听到钟落落这句话,黯淡的眼神仿佛被什么东西点亮一样,他看着她为故事结局愤愤不平的眼神一愣,喃喃道:“那你觉得呢,什么才是故事结局?”
她一拊掌,开始用自己十几年看言情小说的经验随手乱编:“什么样的才是故事结局?让我想想,首先小男孩为见到小女孩做了很多努力,在我看来,他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小女孩的。”
钟落落很快得下了这个结论。
江离垂着眼,意味不明地附和,“嗯,他非常喜欢。”
钟落落打了个响指,骄傲地说:“那就对了,小男孩怎么可能因为女孩要嫁给别人而杀了她,这点不符合常理。”
江离缓缓抬眸,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复杂情绪,他定定看了钟落落几秒,然后突兀地笑了,说是笑,但那笑意就像裹着寒风的尖刀,刀刀致命。
他说:“连你都觉得荒谬的故事,为什么还偏偏那么多人信呢?”
钟落落此时创作欲旺盛,刚刚又得到了江离的肯定,于是更加兴奋地往下说。
“我觉得女孩嫁给权贵是被迫的,并不是她自愿的,女孩和男孩约定好要把这门亲事退了,然后遭到权贵阻挠,两人没辙,只好一起私奔,然后在一个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江离斜睨她一眼,眼角带笑:“钟落落,你这么会编故事,怎么不去当编剧?”
她双手捧星,还沉浸在自己编写的结局里,她扯了扯江离的袖子,说:“你说,这个结局好不好?”
江离叹息一声,说:“好是好,可是你忽略了权贵的父母和女孩父母的反对,他们会这么善罢甘休让女孩和男孩私奔吗?”
钟落落哎呀一声,嘟嘴说:“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不就好啦。”
她以为江离会继续反驳她的话,于是抬头偷偷看他一眼,却发现江离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看着她,良久,他说:“要是故事结局真的如你所说的这般就好了。”
钟落落笑:“对啊,我最喜欢圆满结局了。”
江离挑了挑眉,偏了偏头,“好了,现在故事已经讲完了—”
钟落落一听他话里逐客意味明显,马上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恐惧,“阎王大人,我可不可以和你挤一间房,你也不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被鬼捉跑吧。”
江离淡笑:“挤倒是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钟落落就指着放在拐角处的软塌说:“我可以睡这儿的,阎王大人你就让我留下来嘛。”
江离点点头,起身朝床榻走去,钟落落一只手拽着自己的小兔子包,慢吞吞往软塌处走,结果因为自己包里装的东西太多而室内地黑,她一个没注意,摔倒在地上,包里的东西零零散散掉出来。
江离诧异转头,看她倒地过去扶她。
江离走到她面前,伸手把钟落落扶了起来,他无奈地笑笑:“怎么样?没摔疼吧?”
钟落落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腿,眼神心虚,还移动了一下位置,挡在地上摔出来的东西面前。
江离显然无法忽视她此刻的神情,于是蹲下来,伸手捡起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把形状完美,手臂长度的桃木剑。
江离的眉心跳了跳,于是继续伸手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捞起放在桌子上。
一把桃木剑,一只手电筒,还有一摞不知道是谁画的符纸。
他抬头看了一眼钟落落,赞叹道:“钟落落你的胆儿可真小。”
江离这句话说得就好像夸赞天气很好一般,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嘲讽之意,但就是这样的态度让钟落落一阵无名火从心头起。
她的确怕死,可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条,她多爱惜爱惜怎么了,江离是阎王,自然不像她这样的凡人爱惜生命。
江离看着钟落落快要沸腾的眉眼,他知道这个小姑娘又生气,于是开口道:“我的意思是,有我在你可以不用怕。”
这句话像一剂镇静剂,钟落落心里那团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她声势渐小,原本埋怨他的话变成,“江离,你之前也是个正常人吧?难道就没有一刻贪生怕死过吗?”
江离敛了敛眉,目光深沉,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去,过了很久,他开口道:“好像···是有过,不过我都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了。”
神仙本是凡人生,他这样讲,似乎还有一丝怀念当初做普通人的日子。
不老不死,难道不是馈赠,而是惩罚吗?
江离看了她几眼,认真开口道:“钟落落,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如此。”
???
钟落落一头雾水,她搞不懂江离这句话的意思,正欲发问,就被江离打发过去睡觉。
钟落落睡觉很快,没十分钟,江离就听到一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弯了弯嘴角,似乎她睡得还很香。
江离却失眠了。
他闭上眼,面前都是过去种种,人生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显现,最后几秒,他看到了钟落落。
她依旧背着兔子包,掰着他的手指头,乞求他对一个鬼魂手下留情,钟落落眨着大眼睛,本来是在看地上那个鬼魂,结果头一偏,和他对视。
她说:“江离,你以前也是普通人,肯定有过怕死的时候。”
“神仙当然不懂普通人的人间疾苦啦。”
“对不起,看到他我想起了我的爷爷。”
以及在红绿灯下那个充满悲悯的眼神。
江离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在他心中占据的分量这么大,明明才短短两个月不到。
可是,她说得也对。
好像这些天,钟落落教她重新认识了生死,凡人的人间疾苦。
江离笑了笑,还有最后一件事,只要完成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离开了······
这样倒也显得圆满。
江离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咚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地板的声音。
他警觉地睁开双眼,本以为是鬼魂出没,目光在扫向钟落落的时候却无奈地笑了。
因为她在熟睡中滚下了软塌,竟然没被砸醒,躺在地上还攥着她的小兔子包睡得正香。
江离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一抱,就她抱在怀里。
钟落落的身体很轻很软,这样抱着她背上的骨头竟然有点硌手,她不常运动,身体上几乎没有肌肉。
江离有些担忧地想,这样鬼魂追她的时候,她这样的小身板是怎么跑得过的?
他在钟落落身上闻到了熟悉的茉莉香味,她格外偏爱茉莉,这股香气萦绕在鼻尖,竟然让他有种对人间的眷恋。
钟落落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梦话。
江离没有听清,他快步抱着钟落落走向床,帮她掖好被子之后,她又重复了那一句话。
她说:“江离,不要离开我—”
江离目光一凝,站在床前良久,静默不语。
过了一会,他从床上捞起衣服,自顾自地走到软榻前躺下,他手里攥着夜明珠,就这样,发呆到了天明。
早上六点,天已经接近全亮,钟落落是被窗外人的说话声吵醒的。
她看了看自己躺着的地方,她有点纳闷,昨天她睡得不是软塌吗?怎么会跑到江离床上来?
难不成她还梦游?
她没有多想,于是竖起耳朵专注听起了窗外的动静。
“住持,您找我?”
是江离的声音。
“江施主是否愿意移步,我有话要同你讲,这话是上一任住持托我传给你的。”
空气静谧了一瞬,然后脚步声渐渐离去。
钟落落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循着记忆的脚步声跟到了假山旁,她躲在山后,探头听着王住持和江离的谈话。
因隔的距离有点远,再加上住持说话断断续续的,时不时江离还会保持一段很长的静默声,她听得很费劲。
最后只听到,住持手里拿着佛珠,脸上是钟落落没见过的劝诫之色,说:“施主,老住持让我告诉您,有的时候不要太过执念···”
晨光微凉,江离穿着一身黑衣,他后脑处的几缕碎发随着凉风飘动,显得既落寞又清冷。
她知道,江离是不喜欢与别人争论的人,尤其是面对老住持这种看起来实际年龄能当他长辈的人。
只是,住持为什么要他不要执念呢?
江离一直没有回答,住持笑笑,转身走了,而他却还是站在原地。
他的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腕骨冷得发白,手上因为刚刚过度使劲出现一道道红痕。
她不知道,江离是不是已经打算听住持的,不再执念了。
只是现在的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钟落落伸头看了看,但是,她敏锐的察觉到,江离的头一偏,似乎发现她的藏身之所了一样,吓得钟落落马上飞奔回房屋。
钟落落飞快跑回屋,跳上床,拽过一旁的棉被盖在身上,闭眼假寐。
过了五分钟,房门被推开,她鼻尖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香,知道是江离来了。
江离一进门就径直往床榻方向走过来,他的脚步声很沉闷,好像昭显着鞋主人此刻心情不佳一样。
他站在床前一分钟,见钟落落还不醒来,于是从一旁推来一张木椅,坐在上面好整以暇地看她假睡。
过了五分钟,钟落落实在坚持不住了,装作朦胧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眼睛一斜,语气自然地说:“哎,阎王大人,你怎么起这么早?”
江离跷着二郎腿,用一只胳膊撑着头,少爷模样懒洋洋地说:“是啊,早到刚好能让某人起来听墙角。”
他穿着一身类似中山装的中式黑衣,皮肤白净,姿态过于舒展,看起来就像大户人家的小少爷。
此时他眼角带笑,语气柔和开玩笑般地控诉她偷听。
钟落落脸一红,结结巴巴道:“我哪哪是偷听,我是担心住持要交代你什么事情,人手不够需要我帮忙,阎王大人我下次不敢了。”
还有一句,钟落落没说。
碍于江离气势的压迫下,她没敢开口说她会守口如瓶。
谁知江离往她身上一扫,看着钟落落盖着寒冬时的棉被,脸闷得通红。
“既然这么热为什么还要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