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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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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未卿月站直身体,突然听见罚仙樽的方向传来巨大的响声,接着是一闪即逝的众人的哗然声。

这个时候还有许多人在罚仙樽听审?

远处安静的宫殿响起有人活动的动静。

仙士不需要睡觉,但是夜晚是汲取日月精华的最佳时机,稍微有点上进心的仙士都会待在宫殿之中修炼,这会应当是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了。

未卿月微微思索了一瞬,身形一转,朝着最西边一座浮在半空的琼台飘去。

她停留的这处地方是西府园,君帝亲自监工修葺的园林。

两侧是葱茏的璋海树,脚下是淡灰的跃石板,园子里楼阁亭榭一应俱全.

再往西有一棵巨大的馡梨树,满树白梨花,落英缤纷,过了馡梨树就浮空了,没有遮蔽物,没有落脚处,直达琼台,不管是何身形,都会暴露在天际中。

守园的仙士已经离开往热闹处去了,尚未开智的灵花灵草摇枝揽叶,悉悉窣窣地响。

未卿月目不斜视,方向坚定,带着微风飘离了切割成四个卦象的园林,目下已不足十块跃石板。

快要到尽头了。

满天花雨簌簌而落,就在这时,她足尖点地,随着发髻上的珠链一声轻响,整个人顺风而动——

轻灵地转身落地,微风扬起裙摆,身躯柔柔靠在了馡梨树外围的玉白栏杆上。

她站姿自然,刚还没有丝毫情绪的眼底兀地生出一些惬意。

打着旋的裙摆缓缓落下后就听得天际一声钟鸣——

噔。

君帝临。

两纵仙鹤展翅飞翔,随着如潮涌至的一袭奢丽金衣缓缓落在馡梨树旁的空地上,黑白相间的几只仙鹤分立两侧花丛,纤细修长的半蹼足浮在虚空之中。

金衣身后仆从如织,一一落地乖顺俯首,还停留于半空的淡金色拖尾缓缓收束,消失于绣着赤雁的金袍之下。

——法力无边。

想要承载如此众人从御岚宫转瞬而来,其中消耗难以估量。

君帝名庆,与天同姓。

天庆帝获得灵力之时年岁已逾四十,在凡间嫁与京城高官为妻,保养得当,金尊玉贵。

飞升后更是仙力加身,丰姿绰约,仙庭中虽不乏年轻仙士,但不论从相貌姿态或精气神,都难有与她匹敌之人。

天庆帝双手交握腹前,对着未卿月道:“倾璧神君。”

荡天浑音饱含威严。

未卿月站直,朝向声势赫奕的君帝微微颔首:“君上安。”

天庆帝焰色红唇轻轻扯动,笑比不笑更显威压。

她的金袍厚重,丰腴的身材将身上贵俗的颜色展现地超逸典雅,眉间明黄色的法印压制住了所有艳气,让人不敢直视。

拖着繁复衣袍的天庆帝向前走了几步,她一动,仙鹤马上开路,扑闪几下翅膀逐一落在未卿月近前的栏杆之侧,恍眼的功夫,仙鹤细长的脖颈上有细小绒毛不经意飘落。

未卿月垂眼,压下眼底的些微难耐。

同为鸟类,她天生对其他灵物的羽毛排斥。

神情还未来得及调整好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君帝将她的两只手都覆在手中,面上带笑:“神君为人是冷漠了些,罚仙樽那边的大动静震得本君御岚宫里都能听见,神君却有心思在这里赏花看景,境首仙君的安危你难道不在乎?”

未卿月看着她握上来的手,毫不掩饰地皱眉,她独居数百年,本就讨厌与人接触,这样唐突的行为没有谁敢对她做,除了仙庭唯一的上位者君帝。

她用力抽了两下却发现被攥地很紧。

未卿月凛了眼,抬头直视天庆帝眉间法印。

法印直通天庆帝的识海,她虽有准备,还是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之后选择了放弃,转而看向君帝的眼睛,冷声道:“君帝对境首仙君的安危很在乎?那您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现在赶去还能卖个人情。”

天庆帝锐利的瞳仁收缩了一下,深深看向未卿月冰月似的眼眸,接着轻轻一笑,双手自然地往下压去:“神君选的琼酒果然都是最上乘的,但贪杯误事,喝了酒就不要乱跑了。”

双臂猛然一沉,腰间的鹿皮酒袋轻轻晃动起来,未卿月发觉一股荡涤灵台的精纯法力通绕全身经脉而过,她本来双足落地却觉得全身变得轻如鸿毛!

她在试探自己的灵力!

未卿月反应很快,但也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在凡间修士之间,试探灵力本就有侮辱之意,毕竟没有人想暴露自己的功法道行,更遑论在这仙庭之上,仙士之间以探究别人功底为耻,在同一境界的人灵力有高低十分正常,何必问究到底。

而且用这种不打招呼的手段,太无耻了!

灵力在经脉里行一个周天的时间快如流星转逝,天庆帝一直盯着未卿月冷淡的面容,嘴角淡淡含笑,她是上位之人,谁敢忤逆。

现在看来,神鸟后人果然是有些底子在的,虽然未卿月年纪比她小上近一千岁,但是灵力之深竟然与她相差无几。

天庆帝微微笑着放手退开,四周仙鹤闻声而动。

还没走满一步,手腕突然被反握住了——

一股丝毫不亚于她的精纯灵力毫不讲理地灌入经脉之中,如此近的距离,再快也无法反应。

等天庆帝惊诧地发现发生什么之后,手腕已经被人不客气地推开了。

未卿月站在她两步远处,总是冷淡居多的脸上显出两分笑意:“君帝即将突破,本君提前恭喜了!这仙宫里的琼酒比露水还淡上两分,饮之使人灵台清明,神清气正,君帝突破时可备上一壶两盏,定有助益!”

她们两人都是离突破妄虚境一步之遥的境界,孰高孰低她并不在乎,因为只要她想,她可以快速进入太虚境。

-

次日,枕木来找她。

“诶,我说,神君啊——”他放低嗓门朝左右看看,贼兮兮道:“罚仙樽昨晚上塌了一个角!境首仙君和其他两个仙士都被埋在了下面,听说境首仙君还破了相!你不知道当时君帝那脸色,那可是心疼得紧啊!”

未卿月抓住重点:“被埋了?”

枕木点点头,高深莫测道:“昨日我去天际看过魔君升上来的灵座,那么大的体积,金光闪耀,灵气充沛,虽然触不可及,有人说是幻影,但我觉得不是,坚定地认为那是真的灵座,毕竟谁也不能化出如此逼真的虚形来,再说魔界邪法众多,让灵座成为虚空之物并不是特别难以做到的事。”

未卿月:“那你的意思是魔君是有意而来?”

枕木点头:“对,罚仙樽塌陷之时,那团被魔气完全包裹的黑雾就四散而去了,据现场的人说,就是黑雾炸开才导致的塌陷,当时境首仙君离得最近,很难不说魔君是为了报复境首仙君而玩得这一手自投罗网。”

未卿月侧头看他:“魔界损伤有统计吗?”

枕木摇摇头:“看不清。下界的魔雾比以前还浓郁了几分,就连窥天境都看不清楚情况,而且派下去查探的人也多半有去无回,不过我猜测这场不大不小的对战,仙庭压根就没讨着好!”

“你去过下界吗?”未卿月突然问。

“嗯?”枕木没想到她转了话题,回道:“去过啊,生机勃勃的地方,我觉得比仙庭有意思,听说神君你没去过,哎,真该去看看,那里和冷漠的仙庭全然不一样。”

这是第一次有人劝未卿月下界去看看,她的思绪突然杂乱起来。

未卿月和枕木道别,回到了清冷的倾璧峰上。

四周如以往一样冷寂,千万年来的沉默让这块巨大的岩石看起来就像一个死物,陌生又熟悉。

她想起离开仙庭,自由下坠的竹片精。

她当时在墙根上写字的时候,心里是很坚定的。

原来她也想拉君帝下马。

在西府园见到君帝之前,她想去的是......琼台。

一个位于半空的浮台。

四周没有落脚处。

站在那里,可以看清守卫御岚宫的貀骧阵,及四十八星将的位置。

她和宿白宿金一样,想对君帝下手。

可她的理由是什么呢?

这根骨笛和她又有什么渊源?

她肩负着使命,等待为了责任魂飞魄散的那一天,可为什么,她什么也记不清?

未卿月看向脚下。

黑雾浓重,暮霭弥蒙。

东方。

她的脚下是魔界。

她将来的身死之处。

万合宗宗主柳乘风仙逝之前告诫过她,她绝不能去下界。

缘由为何,却再也没有人能解释给她听。

未卿月一扬袖,向着门口飘浮过去。

还在半空时,放在胸口的骨笛突然闪出红光。

凶猛的画面涌来,四面八方都是凄厉的惨叫声。

比起在挈诃殿看见的幻象,这次的景象要逼真复杂百倍。

未卿月捂着胸口急速往下坠落,在几乎要掉下倾璧峰时抓住了一根藤枝。

她捂着头痛苦地呜咽。

好痛......

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家绝不冰冷。

藤枝稳固,只要她想,完全可以攀登而上。

但是下一刻,未卿月毫不犹豫松开了手,整个人急速地往下落去。

在眼前狰狞的幻象中,她耳边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卿月,下去,不要回来!”

-

身下干燥但算不上柔软。

未卿月感觉到阳光照射在眼皮上,绯红一片。

她正费力地睁开眼睛。

四周是繁杂的人声,还有好些人走来走去的响动,却没有人来打扰她。

阳光刺眼,未卿月下意识抬手遮在额头上。

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袖有些破烂。

她的凤羽袍没有了光泽,不再是百折不催,不可移易的护体仙袍。

袖子上几缕残存的丝线堪堪能遮盖住小臂。

从她的手背一直到肘部,有一条蜿蜒的伤口,被人用白布粗粗包了起来。

疼痛传来,不止是伤口,全身都有酸痛的感觉。

比练功许久,突破了极限之后的疲惫感,还要难受几分。

未卿月拿开手臂,入目是数棵翠绿的参天大树。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躺在一堆茅草上。

旁边有一个妇人大着嗓门朝她说:“姑娘,你醒了?哎呀,你睡了两天了!要是再不醒,婶子我也不能再看着你了,城门要开了,咱该走了。”

未卿月朝她看去,顺势坐起身。

一旁干练的妇人眼疾手快地帮了她一把。

她刚想说不用,就发现自己虚弱无比,只是坐起来的动作,两只手臂几乎支撑不住。

“咳咳——”

未卿月张口就咳了两声,嗑完还有一些气喘。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身体,屏气凝神,聚气入体。

竟然什么也没感受到。

没有法力了。

也无法吸取天地间的灵力。

未卿月转头看向陌生的妇人,眼神有些迷茫,却没有恐惧。

“我睡了两天?”

那妇人抬手帮未卿月把扫到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看她的目光满是慈爱。

她觉得未卿月莫名地有些面熟,和她供奉在家里的十多位神仙中的某些个有点相像。

妇人点点头:“是啊,我和我相公进林子里捡蘑菇的时候发现你的。”

她朝茂密的树林方向指去,“就在那儿,当时你完全没有意识,我们就把你带了出来。”

未卿月看看树林,又看向远处,发现前面有一条大道。

大道两旁都是人,穿着普通的布料衣裳,带着大箱的行李物件。

拖家带口的,大声交谈的,不一而足,每个人脸上都表情轻松,不时地往同一个方向张望。

妇人善解人意地解释,“我们都是等着进城的。前几日,天上来了一群神仙,强行要我们离开家乡,搬出这个地方。我祖上十几代人都住在沧澜城呢,哪能说搬就搬。”

她说着还有了哭腔,“幸好管着咱村的那个将领,安抚我们,说过不久肯定让大家回去,这才没有引起大的恐慌,不然我这心可遭不住啊,我儿才入了千开宗宗门,要是回家来找不着爹娘了,该多惨啊!”

未卿月僵硬地抬手拍拍她的背,她记得这是安慰的意思。

但是她有几百年没这样做过了,陌生到觉得艰难。

“门开了!城门开了!”

“好!太好了!可以回家了!”

“大家伙儿别挤别挤,排着队进去,别把小孩挤着了!”

众人兴奋起来,妇人也连忙擦擦眼泪,一下就不伤心了。

她兴奋地往前张望,一边招呼自己的丈夫拿东西。

然后对未卿月道:“姑娘,门开了,城里有医馆,你要是难受,我俩可以先把你送医馆去,那里还有医修,你的伤应该能看。”

未卿月没了法力,其他人看不出来。

她这一副格外出尘的相貌气质,很容易被人当成修炼之人。

妇人以为她是练功走火入魔,或者被灵兽所伤,才会独自躺在那样的地方。

未卿月看着大道上浩浩荡荡的进城队伍,摇了摇头。

她感激道:“多谢你们,我没什么事,不用管我,你们先进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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