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现西洲(四)
霍成殇只觉得浑身发冷,哪怕是被被褥盖在身上也抵挡不住的寒冷,然而他想要遮挡住身体但乏力的身体根本抬不起来。
整个人都是闷闷的,但他的意识很清醒,至少知道有人在一刻不停的给他擦拭着身体,给他擦拭着脸。
强撑着睁开双眼,印入眼中的是那张黑色铁面。
“你不是五公主吗?”他的声音沙哑,还带着生病的乏力虚弱。
擦脸的手一顿,继续在温热的脸上擦拭着。
“本将军不止是西洲王室的五公主,也是名将军,两者并不突兀。”
哪怕脸上带着面具,说话的声音依旧清晰。
因为身处殿舍,她将那身盔甲脱了下来搭在椅背上,身穿单薄的红衣在身上,一条宽大的黑色腰带系着纤细的腰身,哪怕此时俯下身,垂下的马尾发丝落在他的脸上有些痒,他眯起双眼,越发好奇起女人的容颜。
“公主殿下在殿舍里也戴着面具,难道不觉得烦闷吗?”
霍成殇的眸光微闪,明明说着大不敬的话,但是语气真挚,神情平淡,加上脸颊腾升的红晕,让人不觉得烦恼。
毛巾从霍成殇的脸颊拿开,丧失的凉爽让他下意识朝着毛巾的方向贴了过去,但却碰到了温热的手掌。
一声轻笑从铁面里传出,霍成殇只觉得脸上的热度更大了。
他抿了抿发热的嘴:“不好意思,真的只是觉得温度太高了,毕竟在发热的时候会下意识寻找凉爽的东西。让你觉得困扰,我很抱歉。”
裴淮仁根本就没有想让人解释,却是没想到这个人却是如此认真,哪怕只是不小心用脸颊碰到了她的手,这在西洲可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既然碰了我,也该知道男女有别,更何况是还未出嫁的女人,所以你是打算负起责任吗?”
“……咳咳!那,那个若是公主殿下觉得困扰的话,在下,在下也不是不可以,负责。”
他将被褥拉到脸颊上,想要遮盖住红彤彤的脸颊,也不想想以他现在的样子若是遮住了还不得捂死自己,她将被褥拉了下来,盖在胸膛上,好散热。
毛巾在水盆里弄干净多余的水分,叠好之后继续擦拭着霍成殇发热的脸颊。
“有些话还是等到你的身体疗愈之后再说吧,这期间可就别想着逃出殿舍了。在刚才你也看见了,如今西洲并不太平,若是你以生人面孔出去少不了地牢一趟,以你的身体板就算没死,也要掉层皮,到时候别想我会去捞你。”
“我知道,还未谢谢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只是家父尸骨未寒,还有在下的亲友,在下不希望他们就此被黄沙掩埋,以不体面的方式,至少该入土为安,才能尽在下的一片孝心。”
“根据我的调查,你并非是酒商的亲子,而只是一名养子,如今也想要尽一片孝心?”
女将军的话语带着冷意,就像是在雨幕当中对待巡查军统领一样,冰冷异常,毫无差别,让浑身滚烫的霍成殇顿觉一片寒意。
常年游走在沙场的女将军见惯了飘忽不定的人群,其中多是这种亲情之事,再亲之人都会在生死攸关时毫不犹豫的舍弃另外一方,更何谈是人心叵测,心怀鬼胎的事情,所以一个养子在这里跟她谈孝心,当真是笑话。
霍成殇深深地看了眼裴淮仁:“……原来公主殿下是这样想的,确实连亲生子女在经历一些事情都将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养育他们成长的父母,长辈,但反过来也是相同的道理,不过是触发了相同的利益罢了。但公主殿下你不能拒绝的是即使如此人间仍然有真情流入,在你面前的我正是。”
裴淮仁冷笑:“你还真是嚣张啊。”
但她想到了雨幕中躲在假山后的霍成殇,当时的男人浑身滚烫地倒在她的身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小刀,他之所以发烧是因为伤口感染,若是这人不出去不去淋这场雨,哪怕伤口渗血也不会这么快烧成个烫人。
裴淮仁想起自己捡到霍成殇的情景,他紧紧抱着养父,而在他身边躺满了尸体,这些尸体里有些是酒商的亲友,而有些则是强盗的尸体,要不是她及时赶到,伤痕累累的这个人恐怕就要随着酒商一同去了。
或许这人说的话没有毛病,也许真的会有真情出现。
裴淮仁将毛巾换个方面叠好,放在霍成殇的额头上:“裴淮仁。”
霍成殇一愣:“什么?”
裴淮仁道:“我的名字。”
霍成殇将毛巾网上放了发,看着近在咫尺的裴淮仁:“为什么公主殿下要告诉在下名字?”
裴淮仁解释道:“因为俩个人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反而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对你不公平。”
这位西洲的五公主倒是意料之外的直肠子啊。
霍成殇没说话,反倒是看着面前带着铁面具的裴淮仁,雨依旧在窗外下着,点点滴滴落在地面上,本该会有潮湿的气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念在他的身体还是回暖的凉意,屋子里的炉火并没有烧得很旺,就连窗户都打开了一条小缝。
眼皮烫到沉重,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打算闭上双眼,与其说他看着裴淮仁,不如说是盯着裴淮仁脸颊上的铁面具,他在意这个。
没有来由的在意这张铁面具,他想要看看,但女生戴着铁面具定是不想让人看见真容,尤其是上过战场的女人。
但声音明明很好听,霍成殇觉得有些遗憾,偏过头闭上了双眼。
“困了?”裴淮仁问道。
霍成殇点头:“有一点。”
“你吃过的药里有助眠的效用,多睡一会对你的身体也有帮助,安心睡吧,一切有我。”裴淮仁帮他再次理了理被褥,又将毛巾换了个面,起身走到柜子前点燃了助眠的沉香。
霍成殇在她起身后又睁开双眼,他与她之间明明非亲非故,却还是救了他,哪怕他并不是老实的病人,在如今的世道她却仍是在不缺认他身份的时候救下了他,还将麻烦的他抱回殿里休息。偶尔的态度恶略,并不会让人感到寒心,反而会沉醉在她的各种细心的小动作当中。
也不知道之后会是哪位公子有幸成为她的爱人,要是名当户对也罢,若是不是只怕也是那人的幸运。
霍成殇想着想着,闭上了双眼,没一会儿就沉沉的睡去。
一直被人想到睡着的裴淮仁确认香的燃烧没有问题之后,才重新坐回到床边,看着沉沉睡去的男人,将手放在他的脸颊上,热度传递到她的掌心,或许是因为茧子的关系男人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但并没有醒来。
按理来说女将军的气息绝对算不上好,甚至是锋利的,因为在西境除了父汗和阿翁,就只有当今太子,加起来不过是一双手的人敢于直面大刀的威慑力。然而就在刚才,有人扑在她怀里,甚至是跟自己聊了很多平常绝对不会出现的内容,其中更不要说是生病这种关照。
她将手从霍成殇的脸上移开,转移到他的领口,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衣的他因为发热而导致皮肤发粉,与白色单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说起来就连霍成殇的衣服都是裴淮仁自己给亲子脱的,但在脱衣服的过程中她并没有趁人之危,观看一丝一毫,如今自然也不会。
裴淮仁收回手,转而落到她的铁面具上,自从苏醒后这张铁面具就不曾离开过她,若说之前她也曾整日带着铁面具是为了遮挡容颜,如今更像是成为了一种正常的装备,时间久了,意义也就随着时间发展变得不一样了。
霍成殇的视线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反而正是因为驰骋沙场造成的敏锐度,让她对陌生人的视线格外敏锐,若说是别人这样看她早就成为她的刀下亡魂,然而对于霍成殇的视线她不但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别样的感觉。
很微妙,但确实是如此,若是让裴淮仁具体描述恕她说不出来,就这样就好。
这时殿门忽然被敲响,外头传来的一道声音,打破了裴淮仁的思绪。
“五公主,按照您之前设下的命令潜入皇宫的刺客已经被找到并押入地牢。”
裴淮仁问道:“何处?”
“在东南苑的宫殿,刺客对皇宫的布局十分熟悉,险些一度失去相关踪迹,要不是在追捕中让刺客受了伤,并使用夹击术才让刺客逃到宫殿里去。属下在捉到刺客的时候刺客一直在说“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属下怀疑皇宫里出现了内鬼。”
当真是意外的收获,前前后后想了一圈的裴淮仁已有了耳目,她道:“我知道了,你们捉到刺客的时候有没有捕捉到对方嘴里的毒药?”
“放心殿下,我们还搜到了其他的东西并喂下了红丹。”
红丹一种能制衡多种毒药的传奇药品,以毒攻毒,被王室专门用来审讯用。
裴淮仁起身:“我这就去地牢,叫其他人看管好,殿外多加一批人,叫膳房做点吃食。”
禀报的人刚要离开,又被裴淮仁叫住。
“等等,粥里加点糖,只需要准备一人的量就行。”
那人一愣,虽是疑惑但还是命人准备去了。
裴淮仁转身看向熟睡的人,吹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