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萤火(七)
常年经历战斗的身体比神经率先反应过来,握住了袭来的手掌,看架势是直接朝她脸颊来的,毫不犹豫的握紧了手掌,能够听见手骨嘎吱作响的声音。
霍成殇阴冷的目光犹如刀尖刺进裴淮仁的内心,下意识松开了手,然而也正是因为裴淮仁松开了手,霍成殇翻身竟是朝着裴淮仁的方向扑了过去。
裴淮仁连忙躲开,却也亲眼看见对方被被褥绊倒,受伤的肩膀直挺挺撞到了柱子上,花了她一晚上做的包扎,因为这一下导致伤口撕裂,鲜血冒出在白色的中衣上蔓延开来,而也因为他的动作,那边的衣服悄然滑下,露出了圆润的肩膀。
只是原本整洁的纱布早已散乱开来,狰狞的伤痕若隐若现,有些鲜血甚至是顺着胳膊流下,最终从指甲向下滴落。
抬起完好的手摸向负伤的肩膀,手掌上扎眼的鲜红液体,就像是那日的婚礼,霍成殇抬起头,阴狠的目光令着急忙慌想要查看他伤势的人停在原地,比起他人,反倒是霍成殇自己不慌不忙地看着面露惶恐的人,对自己的伤充耳不闻。
漆黑的眼眸转了转,片刻后,他将是将布满血液的掌心仰面给裴淮仁看。
他说:“这就是你的保护吗?”偏头笑了,“你的保护还真不值钱。”
裴淮仁摇头:“不是的,昨晚发生了一些事,你应该也知道啊!”她看着嘴角上扬的霍成殇,眼里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冰冷,哀伤,以及仇恨,唯独没有往日的温和,羞涩的笑脸。
戾气外泄,整个人好似一只恶鬼。
霍成殇却是从床榻上下了地,甚至是有闲心的穿好鞋子,然而慢慢悠悠地走到一处柜子旁,拉开抽屉不知道在摸索着什么。
一直以来她回殿舍的时间比较少,绝大多数殿舍里只有木瓷和霍成殇在居住,所以有些地方会有什么她还没有那俩个人清楚。
这人不对劲,从醒来时对她的袭击,对上双眼时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恍惚间她想起了一直被她藏匿在心底的事情。
裴淮仁不确定的开了口:“你,你想起来傀……”
话还未说完,一道寒光就朝她面门袭来。
裴淮仁侧身就要躲,却不成想那一下本就是虚晃一招,随着翻转的手腕冒着寒光的利器笔直袭来。
剧烈的痛处从肩膀处传来,她侧头看去是右肩膀被贯穿了,而冒着寒光的利器正是一柄长刀。
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咽喉就被掐住,窒息感迎面而来,令她下意识用没受伤的手握住掐着她脖颈的手。
想要说出的话也被扼杀了回去,裴淮仁眯眼看去,就见眼前被百感情绪疯狂折磨的男人,远不是先前的情绪外泄,而是隐忍又克制导致眼眸通红,不管是掐着脖子的手也好,还是握着刀柄的手也好都在打着颤。
“什么人都有,唯独你没有资格提起傀朝,提起他们,唯独你没有!”
咬牙切齿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裴淮仁看着霍成殇是双眼,早已变得通红的眼眸就是深不见底的死水,毫无波澜,然而他的声音却是从死水里挣扎而出,用嘶哑诉告湿淋淋的仇恨……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以及撕心裂肺的痛楚,“为什么会是你裴淮仁!”
原本能言善道的嘴就像是上了封条,张了嘴却发不出声响,她无法给予眼前的人回应。
因为裴淮仁并没有恢复记忆,她所知,所言,全都是从他人的嘴里得知了一切,其带来的感情与恢复记忆的霍成殇并不成正比。
所以面对霍成殇的质问,在所有路都被封上的时候,她能做到的且只能做到的也只剩下哑言。
自然她的反应也全部落在霍成殇的眼里,他崩溃地笑了出来,那笑声低沉暗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自嘲。
他说:“我可真傻,那时候很多人都说你动机不纯,可我就像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傻不愣登的相信着你,沉迷于你的小动作中,就像个看戏的傻子一样,你说对吗裴淮仁?”
裴淮仁要开口,脖子上的手骤然加紧了力道,硬是说不出来,连摇头也做不到,只能维持正面的姿势看着她。
他掐着她的脖子,却在期待她能给他回应。
“现在好好想想其实你早就告诉我答案了,你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也从来只是说裴淮仁,确实那天是裴淮仁与我成婚,攻城的是西洲五公主,大将军,身份戏码被你玩的如此之好,在下佩服不已。”
霍成殇一边说,内心里的汹涌澎湃何尝不是掀起巨浪将他淹没,他知道事已至此,早已经没有用了,完全没有意义。
可是叫他什么也不做,何尝不是对内心的谴责,他现在做的就是对的吗,他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在他陷入迷茫时是手腕的嘎吱声令他回了神,原本掐着裴淮仁脖子的手被她给掰开了。
说上来,他一直都是对方的手下败将,一次也没有赢过,不管是在哪些方面上从来都是如此。
霍成殇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刀,恰时窗外一道闪电骤然劈下,紧随其后就是一阵瓢泼大雨,天很快就昏沉了下来。
在经历过一系列动作之后,左胳膊早已感受不到痛楚了,右手握着长刀,雪白的长刀上此刻流淌着裴淮仁的血液,一滴又一滴顺着刀刃流了下去。
原来这家伙的血是红色的。
霍成殇想着手腕一转,长刀顺着他的姿势,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冰冷的肌肤上。
“霍成殇,你在干什么!”
看见眼前一幕,她的呼吸差点停止,按耐住跳动不停的胸腔,缓缓地伸出手,压抑着自己面对死亡的恐惧,她承认她真的害怕了:“把刀放下,你恨我就冲我来,你这样做对得起被我毁灭的家和亲人吗!”
面对裴淮仁的反应,霍成殇却像是看见了有意思的东西,甚至是为了看清楚而有意无意地歪了歪头,因为他的动作锋利的刀刃刺破了柔软的肌肤,一抹赤色液体缓缓流了下来,浸湿了衣领。
裴淮仁当即是不敢动了。
“原来你也会害怕啊,”说这话的时候裴淮仁甚至是笑着说的,“原来你也会有这种表情啊。”
与其说是说,不如说是在感叹着。
他看着女人脖颈狰狞的掐痕,以及血流如注的肩膀,这种关节要是不好好治疗可是非常难办的。
只是现在的他还有什么立场跟眼前这人说这些,应该是没有了。
这种爱恋,不都不能称之为爱恋的东西只要有过一次就不用再有第二次了,因为霍成殇自己都知道自己根本承受不下去。
就像是有些过错只要犯错过一次,就不会再犯第二次了,这一刻同样适用。
“霍成殇,你赶紧放下刀!”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算我求求你,明明我们才刚刚……”
霍成殇看着眼前流泪的裴淮仁,连他自己都红了眼眶,只是太晚了,对方的接触都叫他颤抖,都叫他不由自主的产生仇恨。
这样的他们又怎么能够在一起,不过是像两头被困在囚牢里的豺狼,被活活饿上好几天,彼此都只能看见彼此,被捕捉前还能看见的情感,也在种种因素下被吞噬殆尽,在囚笼打开的那刻扑向彼此,进行缠斗和撕咬,它们彼此啃食对方,鲜血与泪相互流淌,最终筋疲力竭双双倒在地上。
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游戏,当初捉它们回来的人只是为了看一场从激烈的讨论,上升到实验的过程罢了,他们在意的结果而非是实验的过程,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对实验的内容自然是草草结尾。
在这一刻无论它们生前是什么结果,最后都不会是一场实验的牺牲品罢了,说的这不正好也对应上霍成殇和裴淮仁吗。
身为敌对双方,好巧不巧却又因为某种因素相互吸引,双双跌进编制的蜘蛛网里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对方啃食殆尽的尸体。
其实霍成殇很清楚,从来都没有这么的清楚,他很清楚傀朝之所以覆灭不仅仅只是西洲,是裴淮仁的关系,还有傀朝内部的关系,而西洲和裴淮仁不过是在推波助澜,真正覆灭傀朝的是傀朝人自己罢了。
傀朝人自己杀了傀朝,杀了自己,而他们的皇子却可笑的用失忆的方式沉沦在从犯的温香软玉里,无法自拔。
为什么偏偏要让他醒过来,为什么醒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神啊,你对你的信徒未免太过严苛了,或许不是神明,而是兄长他们看见自己的弟弟,儿子不去复仇沉沦世俗的欲望所进行的责罚。
纵使霍成殇知道一切,但仇恨需要一个载体,去承受他的痛苦和绝望,甚至是没由来的仇恨和怒火,这样他还能自欺欺人的表示我是在复仇,我没有做错,而这个载体正是裴淮仁。
此刻他正在进行着他的复仇。
只见他对着裴淮仁张开了嘴,但并没有声音出来。
下一秒,脖子猛的一转,鲜血大片大片动伤口中冒出,绝大多数流淌在刀身上,其余部分则是顺着脖子流到锁骨,身上乃至被衣服吸收,最后留到地面上。
“成殇!”
握刀的手松了,长刀摔落在地面上,裴淮仁终于接住了倒下的人,手帕紧紧捂着受伤的地方,然而在出血量面前这只是杯水车薪。
“来人,快来人啊!”
她喊着,叫着,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礼数。
她只想要他活下去。
自刎并不会很快的死亡,霍成殇弱弱地抓住了裴淮仁的衣角,气若游丝地说着:“……蓝色,很好看……对,对不起……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