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之雨(二)
裴淮仁睁大了双眼,一副震惊的样子。
齐容儿被对方的神情逗笑了,瓷勺在裴淮仁的口腔里转悠:“我说要不要这么惊讶,小时候我还喂过你那,在你因为练武双手麻木的时候。”
裴淮仁闷闷地咽下嘴里的粥,吐出瓷勺,因为勺子在嘴里待着时间过久的关系,甚至是拉出了一道银丝来。
随意动了动手腕,银丝拉断垂落在裴淮仁的嘴角,她抬手擦去嘴角的银丝。
“再来一勺,啊——”
齐容儿将勺子重新放进粥碗里,顺着碗边盛了一勺温热的粥,伸到裴淮仁的嘴边。
裴淮仁并没有动,而是看着齐容儿。
对方脸上的笑容让她意识到若是自己不喝,她绝对会像刚才那样强硬的将勺子挤进紧闭的口腔里,要不是技术不过关,她甚至会直接掰开我的脑袋强硬的把粥倒进去,然而在合上,这绝对是这个女人能做的出来的事情。
裴淮仁叹气。
她臣服于齐容儿的威胁之下,之好张开嘴,咽下这勺粥。
眼见乖乖喝粥的裴淮仁,齐容儿满意地笑了:“乖孩子。”
眼看人还有蠢蠢欲动要喂下去的尽头,裴淮仁连忙躲过勺子,放在盘子上,自己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有些烫没有办法。
他人到这里就该放下悬着的心了,然而齐容儿却是拍了裴淮仁的脑袋。
她说:“好好喝”
裴淮仁抬头,不满道:“我都喝了,还要怎么样?”
齐容儿双手抱胸:“好好喝的人不会吐泡泡。”
裴淮仁:“……”
失策了,忘了这位储君大人不是个瞎子。
她在齐容儿的目光之下强硬地喝了两大口之后,看着剩下半碗的粥,伸手将其推到一边,显然是不想再喝的意思。
算了,起码比不喝要强,齐容儿在心里想着,但当她看着裴淮仁瘦削的脸庞时,又不由得怀疑,是不是皇宫的厨子手艺不行,看来要换波厨子了。
若是裴淮仁知道人是怎么想着指定要说多想,之所以不愿意吃饭,除了是没有心情,还有空气中的药味,再有就是嘴里的药味。
因为霍成殇现在就是个会呼吸的木头人,只能躺在床榻上,生活完全是他人在处理,其中自然是包括吃药,张不了嘴又怎么能够吃药,虽然能够强行用勺子抵开牙关进行喂,就像是齐容儿喂粥的粗暴,但这样是喝少洒多,自然是要排除在外。
因此只剩下嘴对嘴喂了,加上重伤之人喝的药都是很苦很苦,苦到让人原地去世的那种,连着好几天这么喂药的裴淮仁嘴里吃了苦涩就是苦涩,连糖和蜜,更别说是奶茶了,这些全都掩盖不住,无论吃进嘴里的都是什么,既然除了苦,就是苦,那她还吃个什么劲。
眼见着裴淮仁又陷入出神的边缘,齐容儿想起了来到这里的目的,将人即将远走的神拉了回来,开始介绍起她带来的东西。
其实无关事一些基本生活的用品,还有据说是很有效果的药材,只要吃了就会好起来,这些话裴淮仁都要听出茧子来了,自然也不是过多的在意,只是在讯问时点个头,示意自己在听。
直到齐容儿拿出一道圣旨时,裴淮仁的眼皮掀了掀,摆脱了昏昏欲睡的样子。
“实话跟你说,你三姐我要亲自驻守边关了。”
齐容儿晃了晃手里的圣旨,满不在意地说着:“说起来之前也打了不少仗,但都是作为公主,作为太子倒是头次,不过也不差。”
比起满不在乎,裴淮仁倒是先急了。
“您这是在胡闹吗?”
凌厉的目光看向齐容儿,因为饮食不规律导致变瘦的裴淮仁线条变得更加的锋利,尖锐,远远看过去就是个不容抗拒的利剑,比起之前,更加让人害怕。
如今的她还加上阴沉的气质,一举一动都在无形间压迫着一个人。
像这种状况不是自己先炸,就是别人先炸,极有可能后果就是俩个人的同归于尽。
齐容儿自然是知道,但她前来也只是告知。
“圣旨已定,父汗也同意了,所以五妹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皇宫里等着三姐归来吧。”
她拍了拍衣服,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齐容儿转头。
裴淮仁起身:“我也要去。”
齐容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你去不了。”
裴淮仁微微眯起双眼:“为什么?”
齐容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并没有说,但她知道对方懂得她什么意思。
“好了五妹,姐姐答应你会好好回来的,别担心了,乖哦。”
大门在眼前被关上。
裴淮仁颓然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上下下被隐藏的疲惫铺天盖地席卷全身,她叹出一口浊气来。
半响后抬手覆盖在眼皮上。
当真是失败的很啊。
她在心里嘲笑着,嘲笑着自己的狼狈。
裴淮仁很清楚自己的姐姐比自己都了解自己,她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要去,那么霍成殇在皇宫之中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虽然齐容儿很想要对方真的死掉,但她更希望的是亲人的平安,所以……
婢女说道:“……所以您才拒绝了五公主殿下,正是因为公主放心不下驸马。”
齐容儿点头:“不错,你也看到了霍成殇只是昏迷不醒五妹就成为了这样子,若是他真的死了,那么五妹就真的完了,边关之路久远,根本不是无求生之人可以去的地方,况且就算五妹真的狠的下心前往边关,也不再是百战百胜的将军了。”
婢女忧心道:“怎么会……可是五公主一直都很冷静。”
齐容儿摇了摇头:“你说的冷静是因为爱人有即将死亡的趋势而逐渐麻木的心的话,那确实是冷静。但这场战斗不需要这种累赘,这俩人理不清的疙瘩就连他们自己都解决不了。”
这样的事情,裴淮仁又何尝不知道,就连她自己都找不着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唤来婢女收拾掉狼藉,又命人去煎药,而她则趁着煎药的时候去看被齐容儿留在桌子上的圣旨。
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是觉得陌生,曾几何时这该是她的任务,然而直到那天后,骁勇善战的将军丢弃了军心,再也拿不起刀,打不了胜仗了。
要是齐容儿真的答应了她,她能处理好吗?
答案明显是不能的。
裴淮仁用手摩挲着圣旨上的字迹,第二次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她真的去只会是一场败仗,所以她不能去。
在没有找回军心,找回自我的时候,她不能。
“殿下药煎好了。”婢女将煎好的药用托盘端了进来。
裴淮仁放下圣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接过婢女手上的托盘放在桌子上,拿起写好的宣纸对折后递给婢女。
“送给父汗,他会知道的。”婢女点头,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了。
裴淮仁看着再一次紧闭的门,端起药碗,因为是刚煎好就送了过来,碗底还很热,以至于她的手指都被烫红了,但她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端着药碗坐在了床榻边上。
为了方便喂药,在床榻边上放了个可移动的小方桌,上面的东西很齐全,最主要的就是有一个可以随时温热是炉子,但这个炉子现在只能热热茶水,汤药之类的。
依旧是常用的喂药手段,裴淮仁看都没看药碗仰头就喝下一口,放下药碗在小桌上,俯下身,捏起霍成殇的下巴,贴上唇瓣,灵活的舌头撬开牙关,闯进口腔任由温热的药流淌进去,直到人真的咽下之后她才离开。
这就要,一口一口的喂着,一碗汤药很快就只剩下底。
裴淮仁的唇舌并没有离开,而是肆意舔食着滑嫩的口腔,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甚至是会去挑动毫无动静的舌头,想要一同共舞,她在留恋,也在邀请,更是在祈求,然而至始至终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裴淮仁松开了,离开时一条银丝拉出唇瓣,她抬手擦去。
又从桌子底下取出新的药材,解开霍成殇脖子上的纱布,狰狞的疤痕贯穿在脖子上,因为当时的下手这道疤痕很长,从远处看就像是脖子被砍掉一半,就连当初包扎的太医都给吓坏了,沾染了满手的鲜血都只是勉强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深褐色的疤痕与周围的苍白皮肤格格不入,她轻轻的伸出手,用指尖试探性的摸了摸,软的,连忙收回,万一破了就彻底回天乏术了。
太医跟她说过,只是将人拉了回来,但霍成殇本人没有求生意识,所以才陷入这种类似于沉睡的阶段,虽然有药吊着,但也架不住造,久而久之人就会在睡梦中过去。
将药材涂抹到新的纱布上,重新绑回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细细端详着沉睡的霍成殇,面无表情的在看着,无神的眼眸渐渐浮现出疯狂来。
没有牵挂才会沉睡不醒,那要是有了牵挂又会怎么样。
对方的牵挂无非是傀朝那些家伙,虽然傀朝死的很干净,就连当初合作的晟城,西洲都没有放过,但没有不代表着没办法创造啊。
裴淮仁缓缓勾起嘴角,然而很久不曾笑了,肌肤僵硬,比起似笑非笑更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