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之雨(五)
齐戎当即来不及多想,连忙奔出殿舍。
就见裴淮仁弯腰站在拐角,大口大口的酸水从嘴里吐出,撑墙的手臂因为用力,整个崩成一条直线,手指死死摁在墙面,指腹被按的地泛白,就连手背都蹦出青筋,手指骨头撑起薄薄一层皮。
因为弯腰的关系,加上穿着不厚,可以清晰的看到骨头撑起衣服,原本高挑英美的身躯此刻竟然消瘦如此之大,从齐戎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裴淮仁宽大的领口下面露出的骨骼,不说骨瘦如柴,但也不再是健康,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因为呕吐的关系,就连证据都有些颤抖。
齐戎转身,似乎是不忍再看,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清水,往外赶去。
齐容儿就站在旁边,手放在裴淮仁的后背上帮人顺着气,当时她出来的时候,裴淮仁还没有呕吐,只是单手撑墙,原本直挺的身板此刻却是微微倾斜,看起来正在休息。
正当她要赶过去的时候,那抹身影一晃,紧接着就弯下腰,酸水从嘴里吐出,这才让齐容儿惊喊出声。
当她摸到裴淮仁此刻的身体时,眼底闪过一丝震惊,这让她怀疑这还真的是裴淮仁吗?
“怎么样?”齐容儿侧头,就见端着杯子的齐戎站在后面,“父汗,您怎么来了?”
齐戎道:“被你喊出来的,小淮怎么样了?”
齐容儿这才响起方才因为惊慌没能控制住的音量:“儿臣也不知,但是五妹吐出来的都是酸水还有刚才喝下去的水。”
“……”
这俩人说了些什么,裴淮仁压根就没有功夫去在意,不管是压抑不住的反胃,还是耳边的重重耳鸣,都让她一时之间苦不堪言,本来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下子算是彻彻底底的全部都吐了个干净,因为呕吐的剧烈就连生理盐水都夺眶而出,一起落在地面上。
直到胃里的东西都给吐干净,裴淮仁也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因为时间太久的关系她全身都开始发酸,连带着头晕目眩,就连小腹处都带着阵阵的发疼,深深地吐出两口浊气,耳鸣才渐渐消去,不管不顾地起身,撑墙的手指更是摁紧了墙。
齐戎递过去杯子:“先来漱漱口吧。”
裴淮仁接过杯子,含了一口水漱了漱口,弯腰吐到了地面上,拿出身上携带的帕子擦干净嘴之后,才把杯子递给齐戎。
声音还有些哑,整个人都说不出来的憔悴:“抱歉叫父汗,三姐担心了。”
齐容儿没有放开搀扶着的手:“还是三姐把你送回去吧,你一个人走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
裴淮仁刚想要拒绝,但无奈于齐戎也开了口:“就让你三姐送你回去吧,你要是不愿意就让老太医去一趟,其他事情先放一边身体重要。”
婉拒的话睡不出口,裴淮仁只好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缓解下头晕的毛病,借着齐容儿的力道迈开虚浮的腿,向着殿舍走去。
齐戎眼见俩人的离开,叫人去打扫了狼藉,想了想叫住了一个侍从:“你去太医馆把老太医叫去给五公主看看病,回头将结果告诉我。”
那人领命前往了太医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另一边,婢女看见被齐容儿背回来的裴淮仁满脸震惊,连忙迎了上去从她的手上接过昏睡过去的裴淮仁,带着进了殿舍内。
等到齐容儿打了水进来,就看见裴淮仁已经被收拾好躺在软榻上。
她将水盆放在桌面:“你就让我一国公主睡这里!”
婢女连忙跪下:“储君大人,是公主亲自说床给驸马睡,她就睡软榻就行。”
齐容儿该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但亲耳听到还是不免觉得一振恼火。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齐容儿想了想又说:“出去后除非要紧事就不必叫人打扰了。”
婢女应声退下。
齐容儿撸起袖子,亲手浸湿了毛巾,将其拧干后给裴淮仁擦拭起身体。
睡着的裴淮仁彻底丧失了清醒时的鲜活气,此刻的肤色因为长久不见光显得苍白,被毛巾擦过之后,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是如此,白到透明,仿佛会就此……离开,齐容儿摇摇头,将不好的话统统消失,随即手指将紧缩的眉毛舒展开,描绘着有了忧虑的眉眼。
她深深地叹口气,看向床榻上的目光都带着怒火,西洲公主要什么不好,偏偏要一个这样的人,就算他的国被灭了那又怎么样,掌国者没有实力在弱肉强食的世界只会被吞没,凭什么自己恨了,怨了,就想一死了之,却还没有死成还想带着人一起死。
当真是一把刀人的好手。
齐容儿恨不得叫当时的霍成殇直接身死,叫她看来那人就是仗着俩人的情谊才用这种手段对裴淮仁实行报复,他不好过,就连淮仁都别想好过。
毛巾被齐容儿紧紧攥在手心里,甚至是挤出一滴水来落到裴淮仁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怨恨,裴淮仁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齐容儿看向床榻的目光,面上带着肃杀之意,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剁了霍成殇,才能够解心头之恨。
支姐如妹,自然是很快就了解到姐姐的意思,她轻轻地叹口气,从被子下伸出手握住了齐容儿的手臂:“三姐。”
刚唤出这一声还来不及说些其他的就感觉喉咙里突然泛起痒意,开始只是轻声咳嗽了几下,谁知道却是一发不可收拾,痒不带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瞬间松开手捂着嘴,侧身止不住的咳嗽,眼角泛起泪花,两条手臂都隐隐约约泛出几抹青色,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身后,因为咳嗽而弯折的身体犹如竹子,只能一度的弯折,一道过了头就会折断。
齐容儿连忙放下毛巾,倒了杯清水递给裴淮仁:“喝点水,先喝点水缓缓淮仁。”
一杯水下肚,猛烈的咳嗽确实是有所缓解,喘了几口气带气息平稳后才重新躺了回去,一只手在人看不见的死角位置收回被子里,隔着被子放在了肚子上,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若有所思。
齐容儿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侧身坐在软榻边上,伸手把人脸庞的发丝挽到耳后:“我跟你说你可吓坏我和父汗了,父汗还叫了老太医来,定要好好检查检查你的身体。”
裴淮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有什么心情听着旁人的絮絮叨叨,只有在人需要回话时回个一两句,耸拉着眼皮,一副没有精力的样子。
终于说累的的齐容儿停了下来,裴淮仁也找到机会开了口:“三姐我听老太医说他是因为没有牵挂,那么我将傀朝还有牵挂还给他,你说他愿不愿意醒过来看看我?”
因为刚才的猛烈咳嗽,她的声音还有些哑,要不是喝了水只怕是嗓子会被撕裂。
而这句话直接令齐容儿悬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瞪大双眼难得失态地看向裴淮仁:“你疯了吧裴淮仁,你知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裴淮仁点头:“我知道。”
齐容儿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床榻:“那个人,那个人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过不了几日他就该去追随傀朝而去,你在说什么还给他?别跟我说你想要令傀朝起死回生,绝对不可能!我跟父汗绝不会允许你做傻事,知道你首次经历爱情走不回来,但我们还有很多次,所以裴淮仁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这种胡话,你明白了吗?”
裴淮仁垂下眼帘,将所有情绪都掩饰下去,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做傻事的。”
齐容儿这才放心,重新坐回到软榻边上,抬眼撇了眼床榻,厌恶一闪而过。
这个人必须早日铲除才行,以免酿成恶果。
俩个人后来又简单聊了几句,外面就想起了叩门的声音,知道是老太医来了后,齐容儿起身去开了门。
老太医谢过齐容儿,走过屏风,虽然早已知晓但在亲眼看到裴淮仁的样子后还是不免在心里暗道一句造孽啊。
现实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但他也很清楚对方是知道后果的。
齐容儿说道:“老太医,我妹妹就交给您了。”
老太医将药箱放在桌子上:“储君大人请放心,臣来时已经从可汗那里听过五公主的症状,臣已经有了眉目,接下来臣会给五公主进行具体的检查。”
他说着,就给裴淮仁把上了脉,大约半刻钟后,老太医收了手。
齐容儿连忙问道:“如何?”
裴淮仁无神的眼眸看向老太医,暗处闪过一道光,后者摸了把胡子,慢慢道:“储君大人不必忧虑,公主是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加上休息时间不足,以至于造成气血不足,才会头晕眼花,身子空虚,加上近日多事,才会呕吐,只要多休息调理即可恢复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纸写上药材递给齐容儿:“这是药材按照上面的药材服用一段时间,即可恢复,还有一副药老臣并未带在身上回头会送过来。”
齐容儿谢过老太医,拿着药方转身离开屋子去抓药,煎药去了。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消失,连带着窗外的人也离开后,裴淮仁才松了一口气,低咳几声阖上双眼。
殊不知这可引起了老太医的火气,用手背在被褥上敲打两下,压低了声音:“公主真是不打算要命了,这本就是逆天而行,您的身体本就不适合生育,不光是要将戾气从身体里消散,您的陈年旧伤也会随着孕期一同爆发,这样下去您的孩子不会足月更会提前,还有比其他女人生育还要危险,甚至还会有血崩的征兆,您……”
裴淮仁睁开双眼,看向老太医:“好了,您是知道我的凡是做过的事情就不会后悔,灭国也是,强留也是,还孩子更是,您只要帮我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就够了,其余的事情我自有定夺。”
他很想说定夺个屁,但医者的教养还是令他把话咽了回去。
他起身,收拾着药箱:“我去太医馆拿温和的保胎药,刚半个月情况还不稳定,臣会多加留意,交给储君大人的药也是能够在孕里服用的药材,但不可多。”
裴淮仁点头:“多谢您了。”
老太医叹气:“您只需要好好活着,就是对老臣最大的报答了。”
裴淮仁轻轻地勾了勾嘴角,随着老太医的离开,这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了。
她侧头看向窗外,被子下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揉着肚子。
亲爱的准备来到这世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