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丽莎是排行最末的海公主，是海里最美丽的小人鱼。

她的皮肤像玫瑰花瓣一样柔软，眼睛像翡翠一样碧绿，红头发火一般在海水里蔓延，除此以外，她还有一条梦幻的蓝色鱼尾。

祖母喜欢给海公主们讲海面上的事情。从此爱丽莎知道，原来在海底和天空之间，并不只有海水，还有着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跟海底一点都不一样，游在天空下的鱼是鸟，边界以外的海叫陆地，还有山，有动物，有统治着陆地的人类。

她对海面上的事情太感兴趣了，以至祖母不得不把所知的人类、动物、城池和船只的事情全部讲给她听。

多么有意思的世界啊！热闹，繁华，和寂静的海底一点也不一样。

祖母说：“等你满了十五岁，就可以浮到海面上，去看看海以外的地方。”

从那天起，她每天都想快快长到十五岁。

爱丽莎有五个姐姐，一个比一个大一岁。一年又一年，她们接连去了海面，回来便兴致勃勃地分享海面上的新鲜事物。

大多都是祖母讲述过的，可爱丽莎一遍又一遍听她们诉说，总也听不够。

好像那些有关小鸟，彩灯，宴会的描述只要进到耳朵里，就会从眼睛浮现出来似的。

终于，爱丽莎十五岁了。祖母给她戴上一顶珍珠做的百合花环，还在她蓝色的鱼尾上贴了八个大牡蛎。

她的心却早已先一步飞往海面上去了。祖母那边刚松开她的鱼尾，爱丽莎就紧跟着它窜了上去。

“还有一个没贴好呢！”祖母的声音越来越远。她是个不可一世的聪明女人，但在爱美方面有着异常的执拗。

爱丽莎也是，她喜爱一切美丽的事物。

她终于从水下冒出头来。

橘红的太阳一半已沉入了海中，她不禁“咦”了一声，为什么她从未在海里见到过沉下来的太阳呢？它那么大一个，究竟是藏在了海的什么地方？

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云彩吸引了，从海里看天空，只有一片蔚蓝，可现在她从海面上看，云彩慢悠悠地从头顶飘过，有橘黄的，玫瑰红的，还有梦幻的紫色。

原来天空是彩色的，海底丝毫窥探不到它的瑰丽。

天空下有名字叫鸟的鱼，它们飞得多轻盈啊，一丝一毫的波纹也不会荡起。白色的鸟从落日前排着长队飞过，像是太阳睡前解开的丝带。

它们的叫声，高高的，嘹亮的，如此清楚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禁不住捂住耳朵，又忍不住放下手再听听。

这就是爱丽莎与天空的初见了，她固执地觉得，这次的初见浪漫极了，比火红的玫瑰花田，祖母口中的爱情故事还要浪漫。

幸运的是，她们往后每天都可以见面。爱丽莎渐渐发现天空并不总是五彩斑斓，和颜悦色的。比如现在，它就是阴沉的，暴怒的，黑压压的，厚重的云层里酝酿着紫红的闪电。

狂风掀起一层一层海浪。爱丽莎的长发被风吹散在空中，娇小的身体被巨浪拍下，又从海浪中浮起来。

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她觉得雷雨天的海面，也是那么有趣，还比平日里多出了许多刺激。

但远处的那艘船似乎和她的看法不一样，它是一艘很大很漂亮的船，是爱丽莎在海面上见过气派的船。

那气派的大家伙属于一个王子，他们常常到这片海域来，她曾因为好奇偷偷地靠近过它几次。

天气好的时候，王子和船员们会聚集在甲板上，有时他们会举办露天舞会，有时就在甲板上各忙各的，他们晚上还放过烟花呢！爱丽莎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它比白鸟还要吵闹，却比星星还要美丽。

每次烟花在夜幕上绽开，可把那车轮似的月亮都比下去了呢。

遇到风雨天，他们就会一起躲进船舱里，在那宫殿一样起华丽的屋子里举办宴会，放着音乐跳舞，还有可爱的小点心和红色的酒。

一次，她发现有一扇窗子没关，还趁着大伙儿没注意，一跃拿走了窗边的酒杯和点心，当然，她已经从祖母那里懂得了一些人类的规则，要不怎么会在那里留下了两颗最大最圆的珍珠哩。

红红的酒很好喝，就是会让人疲惫。爱丽莎喝完了酒，吃掉了甜蜜的点心，带着漂亮的玻璃酒杯回到海底的宫殿，直累得睡了一天一夜。

但是今天，风雨太大了，船员们收起了被狂风鼓起的白帆，躲进了船舱里。这时没有人举办宴会，也没有人跳舞，他们恐惧地挤在一起，眼睁睁看着船只在海浪中飘荡摇摆，酒杯和盘子哗啦啦落在地上，变成碎片也没有人在意。

这艘气派的大船在汹涌的海浪中，是多么渺小啊，渺小的就像海面上一只落单的海鸥，被巨浪裹挟着前进，没有人知道它会被带到哪里。

爱丽莎拥有着无比旺盛的好奇心，情愿暴雨打柔嫩的脸颊上，身子被狂风抓着左右摇摆，也要跟在那无助的大船后面，看看它究竟会被送往什么地方。

很快她知道答案了，它的归宿将是漆黑寂静的海底。

可怜的大船终于禁不住巨浪的拍打，船梁和船板碎裂开来，被狂风掀起，到处扔来扔去。她不得不注意躲避着袭来的木板和残骸。

这是一场属于天空和大海的狂欢，狂风暴雨在嬉戏，乌云和巨浪在比赛。在这场狂欢里，大船，人类和爱丽莎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爱丽莎还能沉入海里躲避，船上的人们却只能惊恐地跑来跑去，他们跑不过倾斜的木板，最后只能向下滑去，落到海里去。

祖母说，沉海的人类会来到她们的家园，但来到海底之前，他们要先死去。

“人类有着不灭的灵魂。当他们死去，躯体往下沉，而灵魂会轻飘飘的上升。像清晨的太阳一样升出海面，直升到天上去，成为天际永恒的星星。”

“那我们呢？我们没有不灭的灵魂么？”小小的爱丽莎趴在祖母紫色的尾巴上，歪着头问。

“我们死后，便什么也没有啦，我们没有灵魂，而躯体会变成泡沫，浮到海面上。”

“啊？可是我也想去天上做一颗星星啊。”那是爱丽莎第一次感到沮丧。

祖母只是抚摸着她鬈曲热烈的长发“虽然我们没有不灭的灵魂，但寿命是人类的三倍，可以尽情地唱歌跳舞。而且我们比人类更珍惜生命，所以我们比他们活得幸福快乐得多。”

小小的爱丽莎嘟起嘴巴，还是感觉不能满足。

海底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天空和陆地才是最有意思的，风、雨、闪电、变幻莫测的云彩、美丽的动物和人类，还有白茫茫的雪，能与它们相伴才是真的快乐呢！若是她可以变成人类，哪怕只活一天又怎么样呢？总比在海底挥霍着漫长的几百年要好。

她想起在书中看到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十分美丽的人鱼公主，她爱上了一个人类，为了和那个人类在陆地上长相厮守，她找到骨堡的海巫，用自己的美妙的嗓音换来了人类的双腿，虽然她使用双腿迈出的每一步，都犹如行走在尖利的刀尖上。但在她的婚礼当日，因为得到了那个人类全心全意的爱，她彻底变成了人类，拥有了人类不灭的灵魂。从此，变成人类的海公主和自己的人类爱人一起走遍了陆地上的山川，过上了幸福自在的生活。

天空和陆地深深吸引着她，为此，爱丽莎收集了那么多海族严令禁止的书籍，还偷偷溜出去寻找禁书中的海巫。

终于有一天，她游进了一丛望不到头的珊瑚丛，当最后一次拨开挡路的珊瑚，眼前出现一个掀起泡沫的漩涡。

是的！进入那个漩涡，多半就是海巫的住处了！她心尖都激动的颤抖，无畏地往那黢黑的漩涡里游去。

她一点儿也不害怕，终于离梦想更近了一部，怎么兴奋都不为过。

在漩涡里被卷来卷去，爱丽莎几乎分不清自己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巴的时候，那黑漩涡才一口把她吐了出来。

她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发现自己来到一片沙地，这里没有花，没有草，也没有小鱼小虾，只有灰色的沙子，和间隔着凸起成堆的，掩埋在里面的骸骨。有人类的，鱼群的，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

小心翼翼避开沙地上的骸骨，她尽量避免目光去冒犯他们。

不远处有一个可怕的森林。森林里的树木绿得发黑，层层叠在一起像是拥挤的鬼影，仿佛随时会发出可怕的呜呜声。

当然，爱丽莎没有听到呜呜声，毕竟这里没有风，只有属于深海的一片寂静。

海巫的骨堡就在这漆黑的森林里面。她没有犹豫，重新把在漩涡里搅开的长发用水草盘好，一头扎了进去。

她在森林里游了好久，幸好她的方向感非常不错。游啊游，漆黑的前路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她加快速度，终于来到了海巫的房前。

骨堡一幢由骨头搭建的城堡，从森林外面只能隐约看见它尖尖的堡顶。堡前的空地上游荡着许多色泽鲜艳的海蛇，它们有的盘在一起，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艳丽的花朵。

爱丽莎不敢往前走了，因为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她怕蛇，那是多么令人讨厌的生物啊，冰凉的，柔软的，黏腻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嘶声，每一声都像是直接舔舐在你的耳朵里。

那些海蛇看到她，舒展开身体兴奋地向她游来，像是海巫知道她会来，特地为她准备了迎接的彩带似的。

“海巫大人！我是海族的公主，我今天是特意来拜访您的！”爱丽莎灵巧地避开那些恶心的海蛇，大声朝房门喊道。

没有动静，看来是里面的人并不十分欢迎她。

她犹豫了一下，拽开往脖子上缠绕的一条红色海蛇，思考着怎么穿过蛇群去到门前。

起码再敲个门试试。

她刚向前，所有的海蛇突然散开到两边，团成彩色的“花朵”，一动也不动了。

花朵簇拥的小路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