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宋祈宁的问题虽没有得到解答,但她看得到姐姐眼底的焦灼不安和隐隐浮动的暗芒,姐姐如此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即便姐姐不说,她也愿意无条件站在姐姐这边。
片刻后,冰儿叫来了几乎一夜未睡的老爷夫人,宋祈安退了烧基本再无大碍,而她已醒的事很快便会传到金吾卫耳朵里,这件事的确宜早不宜迟。
“安儿,为父只问你,驸马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宋祈安郑重摇了摇头。
“为父再问你,那骨灰是怎么来的?可牵涉驸马之死?”
宋祈安眼睫颤了颤,依旧摇了摇头。
“好,最后为父再问你,若金吾卫追究起来,你那些东西,可会牵连家人?”
宋祈安愣了愣,再一次郑重摇了摇头。
宋昌明松了口气:“好,那你别怕,这便跟为父去金吾卫走一趟,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必有任何顾虑。”
宋昌明当机立断,叫人给宋祈安简单梳洗,套了车便往金吾卫而去。
车轮滚滚,路上三两成群走亲访友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有消息灵通的,已然议论起了驸马的死,宋昌明放下车帘,望了眼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女儿,将一只手炉塞到了宋祈安手上。
宋祈安抬眸望向自己的父亲,宋昌明冲她笑了笑,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宋昌明总是会在自己被非议之声包围之时,不问缘由的站在自己这一边,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
“爹,你信我,这件事与我无关,与淮之亦无关。”
“嗯,爹爹相信你。”
宋昌明带着宋祈安踏入中郎府时,谢北辰正巧去了大理寺不在府上,在左郎将陆乘渊的指引下,两人被请入了偏厅:“宋大人请稍等,谢将军稍后便归。”
意外的是,有另一位访客来得比宋家父女俩还早,更奇怪的是,这位访客见到宋昌明,并没有要起身见礼的意思。
陆乘渊边请宋昌明两人落座边介绍道:“宋大人莫怪,这位是疏议院来使,替圣上监察案件承办的。”
疏议院乃天子耳目,院□□十名特使,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这十人没有姓名,无人知其来历,素日只以一至十做编号区分,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很多监听之事都是在暗中进行,这还是宋昌明头一次在外面见到“活的”特使。
“原是疏议院特使。”宋昌明拱手施礼,特使只静静坐在一边,对堂内的一切置若罔闻。
连特使都出动了,可见皇帝对崔鸿之遇害一案的重视,宋昌明与宋祈安在离特使稍远的地方落座,没再多言。
陆乘渊留了个小厮在堂内奉茶,便匆匆离开处理公务去了,金吾卫晨间还有许多事要做,宋祈安饮下一杯茶,借着小厮添茶的机会,不动声色瞟向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特使”,那人一袭黑色窄衣劲装,腰间配以银带銙,脚穿乌皮靴,手持横刀,坐得那叫一个端正,再往上,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唯一双眼睛,目若朗星。
疏议院特使比金吾卫更不好惹,宋祈安不想再生事端,在小厮退下的时候,迅速恢复了眼角微垂的沉默乖巧状。
就这样过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谢北辰终是从大理寺赶了回来。
片刻后,几人转入刑堂问话,宋昌明与那位特使一左一右坐于刑堂两侧,宋祈安独自一人立于堂上。
昨夜宋祈安昏睡着,面色苍白活像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今日梳洗换上了一身官家小姐应有的装扮,人虽看着仍是单薄,京州贵女该有的精气神一点不缺,还多了有几分京州女子少有的江湖气,令人耳目一新。
谢北辰:“宋小姐想必也知道今日来此该说什么,请吧。”
“在此之前,臣女斗胆问谢将军一句,若我把事情都解释清楚,洗清嫌疑,将军可否将臣女的东西予以归还?”宋祈安不卑不亢的问题倒提起了谢北辰的兴趣,将目光从卷宗中收起,望向了堂下之人。
“自然。”有了谢北辰这句话,宋祈安似是松了口气,而后袍摆一掀倏然跪在了谢北辰面前。
“谢将军明鉴,臣女包袱中的骨灰,乃神木阁掌门沈崇山遗骨。”宋祈安此言一出,惊得满堂一怔,神木阁虽远在南疆,但在江湖上也有一定的地位,掌门身死这么大的事,江湖上竟没有半点风声,更离奇的是,神木阁竟将沈崇山的尸骨烧成了一捧灰,还任由一个不入流的小弟子把他的骨灰带到了京州。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宋祈安继而又道:“师门不幸,掌门遭人暗害,门中风波不断,我本受师兄沈淮之所托,秘密带重伤的掌门下山以求一线生机,然掌门伤势太重回天乏术,门中已是小人当道,我一人势单力微无力与其抗衡,为求自保,只得将掌门尸身焚毁,佯装无事,先行返回京州。”
谢北辰眯起眼睛沉声道:“你所言可有凭证?”
“掌门死前,将所受屈辱用血写在了一块布上,正是谢将军昨日带走包裹木匣的那块布,未免引人注意,臣女以门中秘法处理过血书,请将军命人涂以米浆,血书自可显形。”
片刻后,侍卫匆匆拿着血书入内,宋祈安所言非虚。
血书只寥寥数语“熊……杀我,速走,沈崇山书”
“熊……”谢北辰盯着那触目惊心的血书沉吟片刻:“熊怀义。”
宋祈安面色凛然:“正是神木阁大长老熊怀义,暗害了掌门。”
谢北辰对江湖事不感兴趣:“好,骨灰的事暂且不提,关于血隐虫,你知道多少?”
“血隐虫见血生有剧毒,需谨慎保存,常人极难喂养,是我神木阁特有的东西。”
“那么宋小姐以为,你们神木阁的东西,是如何跑到崔驸马体内的?”
宋祈安摇了摇头:“臣女不知。”
“但此事怎么看都与神木阁脱不开干系,若将军不弃,臣女愿为将军效命,以助将军早日破获此案,臣女也可早日洗脱嫌疑。”
宋祈安恭敬俯首,一副虔诚决绝的模样。
而她此举,正中谢北辰下怀,专业的事还需专业的人去做,宋昌明是个惯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他的女儿亦不会例外。
“宋小姐稍安勿躁,本将军还有一事不明。”
宋祈安抬起头:“将军请讲。”
“你曾在家信中反复提及‘沈淮之’此人,并在家信中称,此人将与你一道回京,他人呢?”
“沈淮之是臣女的师兄,四个月前,我们的确约好一道回京见我父母,奈何门中突变,掌门尸骨未寒,若师兄再走,神木阁岂非成了熊怀义囊中之物,师兄不能置掌门基业于不顾,故而未曾与我一道回京。”
谢北辰“哦”了一声,语气中似有些怀疑:“你的意思是说,沈淮之人还在南疆?”
宋祈安顿了顿,谨慎回道:“臣女一月前离开南疆时,曾收到过师兄的口信,那时他应是还在门中,至于现在他在不在……臣女不知。”
宋祈安的回答滴水不漏,加上其全力配合调查的态度,谢北辰并未再多言,当场命人给了宋祈安一块协同办案的牌子:“有宋小姐帮忙,想必此案侦破指日可待,来人,带宋小姐去大理寺,再验一遍尸体,另外,把虫子也交给宋小姐保管。”
大理寺协同办案的牌子不是说给就给的,看来其中也有萧寺卿的意思,毕竟宋祈安在大理寺手下办事,很多事就有的商量了。
“爹,你别担心,回去跟娘和妹妹好好吃顿饭,女儿晚些时候就回去。”
“安儿,尽力而为,别逞强,记得回家吃饭。”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宋祈安主动加入到案件调查中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宋昌明放下车帘,长叹了口气,不过短短一年,他的女儿突然间长大了,变得懂事、坚韧,有了自己的主意,这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同样的,宋祈安这次回来再没有笑过,如果女儿长大便需要承受这些,宋昌明宁愿自己从未将女儿送出去过。
昨夜的一场大雪将整座京州城装点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时辰尚早,路上积雪还未被清理干净,南疆湿热,从不下雪,这样的大雪,对宋祈安来说陌生而又熟悉,不过从今以后,她会渐渐习惯这样的大雪,习惯做宋大小姐该做的事。
神木阁,她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宋祈安借着凛冽的风抽了抽鼻子,将自己的情绪很好的掩饰在风雪里,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怀念过去伤春悲秋。
“宋小姐能快些吗?就你这脚程,怕是明日都走不到大理寺,宋小姐莫不是在故意拖延,给某些凶徒争取时间吧?”那位特使不说话时高深莫测,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眼下突然说了话,却是夹枪带棒,讨厌得紧。
昨夜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的雪,今早清扫积雪的人尚未来得及清理宋祈安他们走的这条小巷,宋祈安穿着层层叠叠的衣裙,行动本就不便,但她发誓,这已经是她尽可能行动最快的速度,绝没有刻意拖延。
宋祈安不常在京中,对特使知之甚少,只隐约听闻,疏议院是年末天子新设立的机构,院中特使只听命于皇帝,行监听、监察之事,若有私下违逆圣意、言行无状者,可能会被抓去疏议院问话,而这疏议院一但进去,就极难活着出来,自这个机构设立以来,京中人人自危,特别是官员贵胄们,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梦话。
既是惹不起的瘟神,宋祈安自然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找麻烦,面上露出了几分歉疚之色的同时,加快了脚步跟上了那位特使:“抱歉,让大人费心了,不知大人您如何称呼?”
那人却是板着脸没有回话,显然这位特使并不想与宋祈安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