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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海上明月共潮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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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昔年师尊身死、他们逃出蓬莱还被下沧海牒追杀起,凌云和左丝萝就不曾有一刻放弃过想要得知真相的想法。无论是他们的家乡一夜之间变为无人荒岛的真相,还是师门千方百计掩盖甚至要将他们灭口以封存的那个秘密。

如今,那个机会就在眼前。

纵然像是陷阱,纵然此去将九死一生——他们本就做好了为此而死的打算。

但是……

“不。”左丝萝深深地吸了口气,暗自咬了咬牙,压下嗓音中若有若无的抖,“首领,我们……不去。”

若只有他们两人,若只是他们两人,此时此刻得知此等消息,早就头也不回地登上前往员峤的船了。

然而,却是绝不能搭上面前这个人。在那时数不清多少日的兵荒马乱与尔虞我诈间,正是她将险被抹杀于某个无人角落的他们救了下来,庇护在剑与军营火光的阴影之下。

她分明自己已只能行于夜色里,却给了他们一盏能让他们挣扎抓着、苟延残喘下去的灯。

何子规不知是否清楚他们说这话时候内心的挣扎与决断,只提醒道:“你们这许多年来的苦守与所求,也许只有这么一个机会。”

凌云与左丝萝对视一眼,又偏过头去,无论如何都不去看何子规的眼睛:“首领,我们自己去。”

“你们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她颇感无奈地抬了抬手,面上淡淡含笑,“这可不行。”

“首领可以先回陆上,我们再……”

“这一来二去可得费上几天,到那时,怕是要错过了。”分明感受到二人的动摇,她转身提步向岸边的船走去,“好了,我也对蓬莱之事有些兴趣。走吧。”

···

当船航行至员峤附近之时已是深夜,月色疏残,璀璨星子细碎地在夜幕上洒了一片。何子规坐在船艉,海风过耳、浪涛声声,上是耿耿星河,下是浩渺水波,一种奇异的熟悉与幻坠感正于此间逐渐漫上心头。

是出长安时的那条渡船。

她似乎从未完全主动想起过那条船和那位神秘摆渡人。却每当有类似的触动心弦之话和与那时相似的场景时,方才能自斑驳记忆中寻出几分雪泥鸿爪。

那是谁呢……?

然而她未来得及细想,已有一人从她身后走过来,坐到她身旁。转过头看去,入眼先是来人左眼上一道三寸长的疤。

“丝萝。”

左丝萝一颔首,望着满天繁星抱膝而坐,微而缓慢地左右轻晃着,一时在这难得的夜色静谧中竟真生出了些许惬意。

“许久不见,首领这些年过得如何?”

何子规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一份淡然笑意,只抬起左手。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那“寒鸦魅影”的窄袖也下滑半寸,露出左手上缠绕的细布。

左丝萝忽地变了脸色,眉头紧紧拧起,一时那道三寸疤也在温恬眉眼间牵出几分阴狞:“怎么回事!我来时听云说首领改用了右手拿剑,那时还以为妳只是要隐瞒身份……”

“废了。”

她这二字轻描淡写,未说缘由,未说来龙去脉,也未说如何废的。说完也许似又觉得还说的有些重,随之又补上一句:“不过并无大碍,这只手用还是能用,就是再提不起剑了。”

这话倒不如不说。左丝萝闻言面色只更沉凝,而那边行船的凌云听见这话,也皱了眉转过头来。

“不说这个了。”她收回手,调整了一下姿势,半倚上船舷,一手搭在边缘,“看样子,你们过得应该不错?‘沧澜’之名,传得还算远。”

见到他们时的心绪和那日得知傅敏在洪都安身时相差无几,半是忧思半是欣然。无论如何,烽火狼烟滚滚过后,他们能安定下来,重拾希望向前走,纵然可能还在为过往所累,可能还在隐姓埋名,却终究算是件好事。

“不过是效仿首领当年所为,加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左丝萝摇了摇头,这回又想起来了一件事,“首领,我们来磐屿之前听何方说,玄鹰符。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子规下意识接道:“那是天家密令,要说起来与你们蓬莱的沧海牒类似……”

她忽地一怔,剩余的话卡在原处,或是散在了如水的夜色里,一时再难寻得。

这一瞬间电光火石,她想通了很多事。

傅敏遭难或许多少是因为她一不隐藏容貌、二不更改名姓的原因在。但“沧澜”远居海上,这二人又以“鲸鲵”为名号,掌有自己的一番势力不说,离那些接了玄鹰符的不良帅更是可谓天高海阔,当受不到其威胁。他们虽牵着过往“魅影”一员的身份,可又实在没有谁比他们更当得上“天高皇帝远”这几个字。

偶尔需要补给上岸,他们大可以随便挑个合适又熟悉的港口,来去撤返都方便。那么多的港口,不良人若真分出人手一处处看着,恐怕到最后真碰见了,估计也只有看着的份儿。

若是不良人查到了他们身份做好捕杀准备,也得有内奸或是眼线与不良人通风报信,否则他们本就不会陷于玄鹰符之危。

恰是,在何子规到东海见到凌云与左丝萝、得知二人即是“沧澜”之“鲸鲵”前,对他们如今境遇一无所知。

所以她定会为故人安危而来。

而有了傅敏险遭格杀的前车之鉴,她此行必然不会作拖延,从而立刻找上苏寐,登近期的航船。

这第二封信背后真意,可是要让她来搅乱此次蓬莱与血月教的筹谋?

何子规掩下那一瞬些许困顿无力,神色如常,只继续解释玄鹰符一事:“……不知什么原因,六月初一玄鹰符出,下令捕杀昔日‘魅影’旧部。”

不等左丝萝和凌云作何反应,她接着道:“我这一年在长安养伤,那个时候刚好接到了消息。恰好就在此时,我收到了一封不知从哪寄来的信。”

左丝萝微微颔首,没有多问。来时何方那几句来龙去脉讲得还算清楚,提到了这封信,也提到她按信中线索去洪都救下了傅敏。

“这封信引我去洪都。而就在我到洪都的当天,我从不良人手中救下了阿敏。”她笑了下,“得知她这两年有了新的生活,过得还不错时,我忽然觉得,这其实就足够了。”

“那首领呢?”

她只是一脸平淡和无所谓,还勾着分似笑非笑:“无论如何,我总有办法保住这条命。”

船艏行船的凌云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望了一眼前方依稀可见的、于海浪间勾勒出来的岛屿轮廓:“到了。”

海与夜交相勾连出那一道黑色的影,其上针脚般密密麻麻的是忽明忽暗亮着的灯,又好似从璀璨夜幕中截了一段,嵌在了天海之间。

何子规悠然站起身来,按上了腰间红尘。

鲸早将弓和箭筒佩在了身上;鲵未多言,随之起身握上了腰间的朝夕刀。她当初从蓬莱带出来的那一对刀早已损坏,如今她和鲸的佩刀皆为新铸,只不过用得习惯,都依旧是朝夕刀的制式。

而他们到底有所执念,刀镡上仍还照着师门的习惯,朝刀镌日纹,夕刀镌月纹。

“等等。”

待到更近一些,凌云抬手拦了下二人,将这艘小船绕了个路,掩在一块不小的礁石之后停靠,绑好缆绳,方才一翻身攀上礁石,借着星光和不远处岛上的灯火看过去。

那岛的岸边停着一艘船。

劫了苏氏商会那么多条商船,“鲸鲵”二人自然对这些老朋友熟悉得很,一眼就能认出个大概。

相比于何子规他们来时所乘,这船可谓是颇为气派——不过自然还要比那时惊鸿一瞥的楼船逊色许多——想来那如今已沉没海底的船还留有打掩护和拖延之能,以吸引“沧澜”的注意力,使这一艘能够顺利抵达员峤。

“首领,要上船么?”

思索片刻,她一颔首:“去看看。”

话音刚落,鸦青衣角便溶于夜色,转眼已再无踪迹可寻。

何子规的轻功自不必说,凌云与左丝萝二人出身蓬莱、身怀“云外归鸿”,要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潜上商船也并非难事。三人甫绕过一处无人转角,忽听得另一边传来人声。

掩好身形向声音来处看,只见某间舱室的门徐徐打开,随之走出来一位身着血色襕袍的男子,一张脸面目深刻,神情严整肃然,额间一枚血玉新月。

血月教六长老,号轻月。

“员峤可用不了多少物资。”轻月长老他冷道,“该着急的是你们蓬莱,二仙师。”

跟在他身后而出的一人长发披散,天蓝衣衫端庄飘逸,绣淼淼沧浪纹,颇有魏晋遗风。蓝衣随风而动,那沧浪纹便似活了起来,如沧海碧波,浩浩汤汤。

左丝萝恰好看到了那个人的侧颜,一怔,有些讶异地与凌云耳语道:“小师叔?”

凌云皱着眉,点了下头。

何子规闻言望向那个人。刚刚被夜色和阴影遮了看不真切,现下他从阴影下走出,摇曳火光之间是一张年轻的脸,约是二十七八的光景,额间一枚海蓝色的水滴坠饰,端的是清逸脱俗,仙人一般。

正谈着,一个转眸,轻月长老倏然向回廊转角处看了过来。

然而他视线所落之处,什么异样都没有。

在轻月长老看过来之前,三人感知到不妙,已先行一步退避至身后一间无人舱室内。幸而这几年战场磨砺,早将他们的感知锤炼得相当敏锐。

那轻月长老与二仙师不知又低声说了些什么,绕过回廊,恰从他们这间舱室的窗口经过。轻月长老从虚掩的窗缝间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让二仙师换个地方谈。

二仙师颔首一礼,额间海蓝色的水滴坠子一晃,愈显眸间清温。他似有意无意地偏过头来,向那道窗缝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无声之语不过须臾。他收回目光,天蓝身影隐入了忽明忽暗的灯火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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