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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百步九折萦岩峦(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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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的扬州暖了不少,水道之间客舟来回,两岸上已经有树冒了骨朵,呼之欲出的是活泼鲜艳的生机。

一辆风雅楼的马车正要远行而去,恰好经过街边某家车行。驾车的庚辰这一眼看到了谁,回头对车内低声说了两句。

沈亦之掀开车帘,稍稍探出半个身子,望向车行前站着的一道鸦青一道墨黑。

是何子规和何方。

“你们要去成都?”

何子规早就留意到风雅楼的马车停在旁边,自然也料到了车内会是谁。只是当听见风雅楼楼主问出这么一句时,她才悠然转过身,颇有些疏懒地靠在车行前的柱子上。

“是。”

“商量好车了?”

她抬了抬手,一脸显而易见:“还没。”

“我载你们一程。”

她眉梢微挑,面上又挂起了那大概颇有些恼人的似笑非笑神情:“怎么,沈楼主不想着把我赶回长安了?”

沈亦之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果不其然。他登时有些后悔,他到底为什么非得来问这一句?这人存心想气人的时候,向来是一句一个准。

这时候还说这种话,除了膈应他以外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这仇还打算记多久?

沈亦之按了下额角,摔上车帘:“庚辰,走。”

“哎等等。”何子规当机立断跳上车辕,掠过庚辰钻进了车,快得让他只看见有个黑影一晃,“那就多谢沈楼主了。何方,上车。”

何方倒是先温和有礼地向庚辰先打了个招呼,才上了马车。风雅楼的马车规格不同,沈亦之坐的这辆不算很大,但内里空间也绝对不算小,容下四五人绰绰有余。

何子规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马车内部,心下大致了然,不去点破,只问道:“沈楼主也要入蜀?”

“去收拾些月娘的旧物,带回洛阳。这两年一直想着,但总没时间去。”

这倒不是托辞。风雅楼的事实在是太多,背后东家下的又多是死命令,一道接着一道,他也只能在处理完当日事务时暂且放松自己,回想一下旧时过往。

因着那些过往,因着那在东家门下的女儿,他才能一直支撑下去。

何子规沉默了会儿,略过关于那位死在红尘剑下的已逝故人之事,问道:“李帅葬于何处?”

只可惜她终究未能去送他一程。

“三原。往后妳若是回长安,去看看就是。”沈亦之叹了口气,又道:“妳托风雅楼带的东西已经送到了李帅墓前。”

“那便好。多谢。”

她敛了神情微微颔首,说完这句就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沈亦之看过去一眼,见她本妖冶锋利的眉眼不知何时已沾了散不去的一层颓然,与记忆中那更为熟悉的飞扬意气大相径庭。

昔年那样一个人,拿剑的手被钉入冷魂钉废掉后,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沈亦之不愿去想,又或者是不敢想。过往七八年烽火,其间旧事乱糟糟混作一团,谁都说不清。这几年间,他到底是在刻意逃避某些事情,还是在装作糊涂呢?

——燃月长老那句“心安理得”之后,他也自省了许多。

或许都有罢。

沈亦之收回目光看向何方,这少年比离别时高了一些,清秀眉眼也长开了些,此时已换上一身新的墨色春衫,颇有几分少年风流的意味。

他们在这个年纪时,未曾来得及有什么年少风流鲜衣怒马,就被滚滚而来的世事推到了烽烟与血火跟前。

这个少年,该当走他们不曾走过的那些路。他有着无数的可能、无数的机会、无数的未来。

阿碧亦当如此。

何方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许是为不吵到闭目休息的何子规,他轻声问道:“沈大哥,成都近来情况如何?”

“你们在长安这几年,应该也能听到些风声。”沈亦之说到此处稍顿了一下,决定还是照顾下那边于长安城中经年不问世事的何子规,“从两三年前开始就不太安稳,先是徐知道乱了一次,去年又有吐蕃内犯。不过那剑南节度使严季鹰虽性子骄暴,带兵却是一把好手,打退吐蕃,保住了西川诸城。”

少年又问:“肖先生可还好?”

“他应当好得很。不说那竹林内自有奇门阵法在,就算是他出了竹林,应该也并无多少人能奈何得了他。”

那边何子规仍闭着眼,插了一句:“他身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毕竟打小落下的病根,又不曾有多少安生日子,不加重便是好的了。不过他那一身医术在身,平日里注意些,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何子规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不作多言。

车厢内一时便又沉寂了下来。何方实在再想不出来有什么能把话题挑起来的法子,低着头坐在那儿,倒是沈亦之静默一会儿,忽又开口:“……沉璧之前给妳写过一些信,被我扣在洛阳。稍后我让他们送回霁月居或是……送到妳这儿?”

何子规睁开眼扫了他一下,轻笑了声,只道:“人都要见着了,急着看信作什么。送去长安吧。”

沈亦之为什么会扣下信她能猜出个大概,左右不过是怕她看了信后出霁月居、出长安,招致杀身之祸或是其他的什么麻烦烂糟事。

她思忖了一会儿,问沈亦之:“晚晴或是菁娘都未曾给我写信么?”

“昆仑宫太远,地形险峻,风雅楼的信点分布少而散,仇宫主写封信不知何时才能到,兴许写了,但八成还在路上。至于孙七娘子,她就在太白山,若想与妳见一面,也不过一两天的路。只是战后孙家要忙的事太多,她应当未能顾得过来。”

何子规沉默片刻,失笑:“……这倒也是。”

成都就不同了。离长安不算近,但也不算多远,又有风雅楼四大据点之一候雪亭在,只不过寄往霁月居的,最后都拐了个弯,被扣到风雅楼楼主手里了。

似乎是没了困意,她坐直了身子,随手拢了下头发,往车帘的方向看了两眼:“这次怎么没见辛未统领?”

“辛未前几日便启程去往候雪亭,处理一些事情。”

“也是。毕竟楼主亲临,是要好好做些准备。”

沈亦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如常,带着分似是而非的笑,却更让他觉得她这一句怎么听怎么都有一点儿……怪。

不过或许她只是随口一说。但无论是在霁月居中,还是江南道这半年的事,都让他下意识就对她的话先起三分揣测。

久久未等到她的下文,沈亦之压下心头异样,刚要开口扯些别的事,忽地又听那边一句:

“既然如此,这一路开销支度,就都仰仗家大业大的沈楼主了。”

沈亦之:“……”

他就知道!

这人向来如此,前后两句话明明搭不上什么太大关联,偏生就能给你扯到一块,还能有意无意地刺上你一句。

风雅楼是家大业大,全江湖的人都这么想。但她估计是除了东家和六十影客之外,江湖上惟一一个清楚地知道风雅楼并非真正归属于他沈亦之之人。

待到了下一个风雅楼的驿点,庚辰忙活着换马和检查车辆,何子规随口找了个缘由打发何方去帮忙,转过头来又问了沈亦之一句:“风雅楼那位东家,可是姓洛?”

沈亦之下意识蹙了下眉头,看过来的眼神里略带了少许疑虑。

“沈楼主放心,我与她算是有些渊源。在下只是有些好奇,她那艘楼船是什么来头?”

沈亦之自然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先前东海之上,辛未以赤羽鸟给他传了信,言于东海之上见到了那被他们影客称为“主上”、被他这位楼主称为“东家”之人。

何子规猜出他背后另有其人并不奇怪,但又如何能将这二者联系到一起去?

或许当真如她所说,与那位有些渊源。

不过她问的并非是什么机密,沈亦之念头一过,直接答了:“那名为‘九天寒阙’。据说,可追溯到千年前墨家的机关图。”

何子规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我想起了‘沧海渡影’的‘寒天阙’。”

“她们都姓洛。”

沈亦之这话点到为止,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她既然能推断出那人身份,刚刚还点出了其姓氏,又和她有些渊源,自然不需要他来再提一句。

“的确。”何子规低声笑了下,“都是一家人。”

不多时何方回到车上,庚辰那边也检查好了车驾、换好了马,一翻身坐回车前,驱马前行。

马车再次辘辘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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