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大清早，瓦而去上班。
她手腕上挂着一排白色塑料袋，点兵点将过去，分别是：一杯豆浆，一个麻球，两个肉包，两个菜包。
她先吃了一个菜包，再吃了一个麻球。
流心糖馅的白芝麻球，她边吃边叹气。热包子、热麻球，随便选一个，满满咬下去一口，半口都是冷空气。
当鬼也一代不如一代，以前电视剧里好歹是吃香火，现在自己吸几口冷空气凉拌车尾气就饱了。
就这么一边吃，一边吸尾气，一边立在公交站台上盼望。
瓦而脑补了一下公交站台俯瞰图，一群人像腊肉一样被吊在冷风里风干。
特别是自己，穿了件一节一节的长羽绒服，袖口封得不紧，风一吹整件衣服全鼓起来了，这就更像那种一节一节的腊肠了，想想就非常好笑。
盼望着，盼望着，车来了。
坐在高处的司机稳稳停了车，公交车就像突然被勒住脖子的马儿一样，发出了一声短促、有力，但是不爽的响鼻声。
前门打开了。
于是一大帮子人热火朝天地挤，瓦而这次选的位置很好，毫不费力地被一群人挤上了车。
平心而论，她知道在公交车上吃东西没素质，但是大家吃得太香了。
狗鼻子闻了闻：杂粮煎饼，里脊至少有两条；几乎没有肉的烤冷面，放了不少香菜；还有一个学生，一只手在抄同学的英语作业，另一只手在扒拉纸盒里的热干面。
“慢点儿，诶呦喂，你这热干面是现在就非吃不可吗？别把面甩到我的作业上。”
“好的好的，谢谢你谢谢你。”语气非常真挚。
那学生边说话边抄边捞热干面，嘴里也没闲着。毕竟这玩意儿生在脸上，除了说话，还得用来狂嚼热干面。
瓦而偷偷观察，思索如果这个学生活得够久、吃热干面的喜好坚持得够久，并且作业永远都抄不完的话，那么根据用进废退，他的将来必定会长成骨川小夫的样子，毕竟吃一次好像嘴就长了不少，脸都要撇歪了。
车里很挤，热烘烘臭烘烘，还有人在吃水煮蛋，吃起来香，但是闻起来臭，这种东西在密闭空间内的味道格外大，一股臭鸡蛋的味道。
她很烦地掏出豆浆和吸管，吸管的半截被压折了，尖口把塑料袋都戳破了，还好外面有一个袋子兜着，不至于掉在地上。
真烦！本来自己没必要在公交车上吃东西，都怪人工客服，非说自己死了，害得她立马就决定要躺平——毕竟躺平是为了等死，她既然已经死了，根本没有不躺平的理由！
想想看，一个每天努力工作只是为了等退休金的咸鱼，如今有了机会一步到位退休，为什么不退？
就好像有些老人明明已经到退休年限了，非得想再找点活干，她一开始是很不理解的，然而现在明白了——因为缺钱！
那些老人的退休金低得可怜，不得不在头发花白的时候还出来打工。
然而自己甚至更糟，她连退休金都没有，就只是很简单退了个休而已。
瓦而：是的，我从阳间退休了。
最倒霉的是，人工客服告诉她这件事情的时间不早不晚。
当时她正躺在床上摸手机，时间既没有晚到让她下定决心直接不去，也没有早到能够让她完全没有不被扣工资的风险。
她决定做得很快，火速跳了起来，忙里偷闲对人工客服发了五个巴掌emoji。
在很是赛博地扇了绿色史莱姆五个耳刮子之后，她愤怒地穿上衣服准备洗漱，去给自己挣冥币。
这事儿想起来她就一肚子怨气，那个人工客服明明说自己已经死了，但谁想到死了都不能躺平。
死了还得吃东西，死了还得花钱挣钱，死了还得给自己的老板打工。
“贝商博，你真该死、真该吊路灯啊，老娘死了都还在给你挣劳斯莱斯的轮胎钱！”
瓦而左手刷牙右手拧毛巾，手机就放在洗漱台上。
她两只手都占着，用鼻尖飞快地戳9键打字来质问人工客服：“为什么我无了，然后我老板我同事却都在？老板同事在天堂？我妈呢？她电话根本打不通！再不济我爸呢？这也没弄过来啊。”
人工客服并不吝啬夸奖：“果然思念母父是蓝星花国的传统美德，您真是令人感动的大孝女。我们游戏选择的对象具有随机性，游戏也是围绕游戏对象当前时空的现状而展开的。本次游戏是围绕着您的世界进行构造的，玩家把您的上司同事当成NPC即可。”
“我明白了，我妈妈爸爸不在本地，你们就不生成NPC了，歧视外地人是吧？那么，如果没死，二老有没有给我烧纸钱？”
“玩家不要过于迷信呢，我们这是无限流游戏，不是阴曹地府哈。您是收不到纸钱的，把希望寄托于啃老之上是不合适的，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奋斗才是正道。相信您的母父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瓦而怒了，鼻子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地点：“我都无了还奋斗个什么？骄傲个什么？难道是等到清明节扫墓的时候，我妈对我爸特骄傲、特激动地说，你看咱闺女，多有后劲儿啊，坟头草长得多高、多绿、多茁壮啊，比边上人都高出一大截呢！”
人工客服：“玩家只要通关就能复活，游戏里的流速跟您原本时空的流速是不一样的，玩家只要努力，一定会有美好的生活和光明的前景的。”
瓦而此刻洗漱完了，默默地把手机切回26键，翻了个白眼：复活了，然后继续在阳间打工，继续给老板挣劳斯莱斯轮胎钱。
自从开始打工，她翻白眼的次数指数级上升，眼珠子都灵活了不少。
她仿佛已经看到阳间的贝商博在对自己招手了：复活吧！我——的——工——人！！！
下了公交，她在凛冽的寒风中像开了疾跑一样，小步快跑过了斑马线。
道路两旁都种了银杏树，风一吹，金黄的叶子就簌簌落了下来。
然而在朝阳下奔波的人们没有多余的心思与空暇，去欣赏这般的美景。
11月的温度变化很大，一路上穿马甲的、穿羽绒服的、穿风衣的、穿短裤的，什么都有。但不同的人却同样地匆忙。
瓦而匆匆赶到了公司，匆匆打上了卡。
好不容易坐上自己的工位，微喘着开启了电脑。
自己刚来没几个月，资历是全办公室最低的，工位也在出风口边上。
抽了几张纸巾擦汗，她不敢立刻脱下外套，先冷后热再冷，最容易感冒了。自己病才刚好，还不想立刻送钱给药店。
她慢吞吞地打开WPS，电脑也慢吞吞地配合着她。老化的鼠标点起来很僵硬，也不灵敏，每次她都要多点几下。
正在这时从厕所走出个人，走路轻飘飘的，看起来才带薪拉屎完。
他路过了瓦而的工位，探头看了看，说了一句：“你踩到屎了吗？怎么一股臭味？”
瓦而一抬头，发现是刘奇伟那个贱人，于是冷冷盯着他说道：“嘴巴这么臭，刚吃完回来？还是你又想吃了？”
说完后瓦而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了，刘奇伟自讨没趣，捂着嘴走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着两人，没人说话，大家都知道两人有矛盾。
正在这时瓦而手机亮出了一条消息，她划开一看，是王雁竹。
雁竹姐：“小瓦，其实我刚刚倒水回来，路过你的时候也闻到了点味道，只是不是很确定。你是不是踩到银杏果了？”
王雁竹人很好，做事靠谱踏实，为人温柔和气。瓦而身为一个新人，一直是她带着的，有不懂的去问，王雁竹也很乐意解答帮助。
所以王雁竹这么一说，瓦而立刻开始检查鞋底，果然一枚饼状银杏果嵌在了自己的左脚鞋底，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瓦而用纸巾把它撕下来，包好丢进垃圾桶了。
瓦而回复道：“谢谢雁竹姐！确实是银杏果。么么哒！”
瓦而把文件打印完了之后，就直接送去了贝商博办公室。
她敲了敲门，里边一句“请进”，很年轻的声音。
老板的办公室是风水最好的。
风水好，风景更好。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锃亮干净的落地大玻璃，外边的景色能够一览无余地收入眼底，这是一间海陆空景房。
瓦而咬牙暗想：我跟你们有钱人拼了！跟你们富二代拼了！
面上却还得恭恭敬敬，微笑着地递文件：“老板，方案在这儿了，请您过目呢。”
贝商博点点头，想了想，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说：“你把刘奇伟叫我办公室来吧。”
瓦而带上门，不装了。
她吹着《杀死比尔》里的口哨，不紧不慢地走到刘奇伟的工位旁，嚣张地敲了敲桌子：“喂，老板让你过去。”
刘奇伟摘下耳机，看见瓦而，条件反射就想捂嘴。
捂到一半想到自己的门牙已经补好了，又赶紧放下来。他站起身，急忙去找贝商博了。
瓦而站在原地，冷冷目送他的背影。
看得刘奇伟感觉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
直到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门隔绝了视线，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