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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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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柳进殿后朝鸾榻看了眼,皇后已经歇下。

又柳低敛眸子,轻手轻脚止步在隔扇后。

内殿守夜要比外殿守夜费神,需时刻留意着皇后的情况,以免因伺候不周落罪。

这是又柳第一次于内殿侍候,即便明知皇后宅心仁厚为人亲和,又柳也不敢大意,提起十二分精神留意殿内动静。

鸾榻上传出的清浅呼吸声中有些浮乱,榻上的人不断调整着睡姿,最终无奈地叹气。

皇后有头疾,白日有事可做时不觉,每逢夜间人静时,颅中便似百虫啃噬,疼痛难眠。

“娘娘?”

空寂的宫殿内,独属于少女的清甜嗓音小心翼翼地响起,顷刻又隐了痕迹。

皇后转头看向隔扇处的那道身影,轻声“点盏灯吧。”

隔扇后的小几上放着托盘,又柳从中取出火折子,踱步到鸾榻一侧的烛台,用烛剪牵出烛芯,随后吹燃火折子。

昏黄的光亮照亮殿内一角,衬的殿内暗处更无边无际,华丽的装饰在烛火下光彩黯淡。金炉良玉的色泽散于虚无。

皇后注意着又柳的动作,幽暗的宫殿内唯有少女的脸颊在烛火映照下清透靓丽,透出股勃然生机。

又柳感受到皇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最后落在自己的脸上,那目光停留了许久,又柳心中有些忐忑。

终于,那道审视的目光移开。

又柳大着胆子抬眼,鸾榻上皇后蹙着落尾眉,修长的指腹按压在额侧,牵扯着眼角的细纹。

此刻的皇后不再是套在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国母标准中的女人,又柳想到了自己的娘亲,那个整日忧愁生计愁眉不展的女人。

两个女人的完全不同的形象交叠着,意外展露着细微的共性。

又柳不自觉地想要帮上一些忙,却又担心过于殷勤而惹皇后不快。

权衡再三后她还是开口了:“娘娘,奴婢帮您揉吧。”

皇后看见又柳目光中的坦荡和隐隐的担忧,放下手向外躺了点,方便她的动作。

又柳不通医术,只是尽可能地揉按到皇后头上的每一处,减缓她的疼痛。

皇后蹙着的眉头渐渐舒缓。

感受着又柳指腹徐徐的力道,褪去的痛意让皇后思绪飘散,目光有些悠远“我的儿女幼时,也会这样帮我揉按舒缓身体。”

皇后的声音轻柔,又柳在平和的氛围中被迷惑,话家常般顺着皇后的话道:“奴婢幼时也常帮我阿娘揉肩捶背。”

皇后笑起来“你是个体贴的好孩子。”笑意短暂维持着,顿了会儿皇后淡声问:“你今年十六?”

“嗯。”

“柔安若在,与你是一样的年岁。她也乖巧懂事,善良可爱。我的三个孩子都很好,只是太子责任重大,忙于替皇上分忧与我并不亲近。椋泓......”

说到三殿下,皇后微微摇头“他性格与我最是相像,却狠心做了出家人。柔安溺水而亡,现如今,我的身边竟只有太子。”

皇后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又柳抿唇,轻轻用手背抚去那滴泪。

皇后睁开眼,止住又柳的手。

一瞬间,萦绕于皇后身边的愁绪与脆弱被悉数藏起。

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浅泪也没留下痕迹。

皇后大概是不能太多愁善感的,起码,这份多愁善感最好是隐秘的。

皇后吩咐又柳熄灯,烛火熄灭后又柳向外的脚步声响起,皇后叫住又柳“不用守夜了,你在榻边歇下,明日去临华殿侍宴。”

又柳乖顺坐上脚榻,身子趴在鸾榻边沿歇下。

不一会便睡去。迷糊间仿佛又听到了皇后喟叹般的轻声。

“但愿你能帮我,带回我第二子的凡心。”

宫宴设在日中,又柳跟随着刘姑姑提前去了临华殿。

本以为是临华殿中缺人手,又柳进殿后扫了一圈,没看到平芜的身影,侍立殿内的俱是资历较高的宫侍们。

又柳纳罕,以她的资历显然不够格在此侍宴,她与皇后娘娘昨日才算正经接触过,她想不通皇后娘娘怎会如此抬举她。

又柳收回视线,得贵人青眼难说是福是祸,又柳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考察之下,过去做的好的现如今便可能落个一般。

又柳更加仔细谨慎着。

先她半步的刘姑姑看了眼又柳,见她沉稳内敛不骄不躁,眸中暗含赞许。

她将又柳引到副宾位上,简单嘱咐着:“别紧张,平日如何侍奉贵人今日便如何侍奉宾客。你无须管旁人如何,只消照顾好这位。”说着,刘姑姑向又柳面前的席位一指。

又柳点头,终究耐不住心中好奇“姑姑能否告知席位上是哪位贵人,又柳也好更周到服侍。”

宫女们受教习时嬷嬷们曾指导过朝中贵人喜恶,又柳想提前知道有些准备。

刘姑姑的眼中带起莫名的笑意“是三殿下。”

那位狂僧?又柳心道。

“你们进宫时教习嬷嬷恐怕很少向你们提过他。不过你不必担心,三殿下为人和善,服侍殿下不必过于拘束。”

刘姑姑口中的三点下与平芜口中的三殿下差别很大。

又柳只当刘姑姑是为了宽慰自己笑起来,便也勾唇应道:“是。”

午时差一刻,帝后落座坐主位,除了主宾位于又柳身前的席位,其余宾客皆已落座两侧。

殿内的贵人们互相寒暄说笑,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殿门。

虽说这次宫宴是为悦智大师准备,可在场的无人不知帝后的第二子,那个舍下皇室荣华富贵去守清规戒律的三殿下也会出席。

神尘佛子的名号如雷贯耳,却更引得他们的好奇。

其中有清楚当年旧事的,目光还会掠向上首的帝后两人。

侍立在旁的宫女们站得高,宴席上每个人的表情又柳都看得真切。

又柳能感觉到所有人对悦智大师等人到来的新奇。

“悦智大师至!”宫侍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移至殿门。

悦智大师身后跟着两位佛子,三人迈步殿中。

殿内有一息的静默,又柳小心地抬头去看悦智大师身后的两道身影。

靠近又柳这侧的佛子容貌清俊身材颀长,只是肃着脸很是威严的模样,不像是和善之人。

又柳心知这位佛子并非三殿下,可另一道身影被他挡住,又柳只得收回视线。

悦智大师向皇帝行合掌礼,“老衲悦智,觐见皇上。”

悦智身后的神尘与神观也双手合十见礼。

皇帝的目光在经过神尘时略作停顿,随后摆手,“悦智大师无需多礼。大师传教布道释百姓疾苦,功德无量。今日宫宴便是特意为大师接风洗尘而设,大师万不要拘谨,快请入座。”

悦智大师谢过皇帝后,由宫人引着落座,两位弟子跟在悦智身后各自落座。

神尘注意到席位一旁的又柳,微微点头致意。

又柳微微愣住,立刻明了殿内刚才的静默为何。

神尘身上的白色缁衣在殿内金碧映衬下朦胧着泛出月华般的圣洁。

她原以为三殿下既有狂僧之名,想必是倨傲的、锐利的。便是容貌出众,给人感觉也一定是带着浓烈冲击的。

但眼前之人与她所想完全不同,莹华清雅冉冉如春。

神尘双眉如峰,眉心下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

若论相貌,仅骨相他便已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可骨相之上,他的皮相更令人惊服。

他眼睫密长,瞳仁似注在潭水间,随着眨动水波粼粼。

加之他唇角温和地微微扬起,冷硬的线条与柔和的神态相映,叫人有春风拂面之感。

直到僧袍落下的瞬间,神尘身上混合着松香的清雅檀香飘入鼻尖,又柳方回神。

如果,以后的话本子里都浮现这样一张脸,倒也未尝不可。

正式开宴,又柳跪坐在矮桌旁,替神尘斟茶,茶香在一方席位间漫开,又柳听见耳边清润的男声“姑娘,小僧自己来吧。”

意料之中的清越。

神尘说完,抬手欲从又柳手边结果茶壶,却被又柳躲开,坤宁宫的姑姑们说不定就在看她表现,又柳哪敢那么轻松地侍宴。

她慌道:“神尘殿下,如此不合礼数。”

一阵轻笑传来,神尘似有无奈“姑娘唤小僧法号便是。”

“是。神尘法师。”又柳应完,见神尘仍伸着手,不得已将茶壶拿远了些“侍候佛子是奴婢的本分,还请法师莫要为难奴婢。”

又柳的眸子在茶盏蒸腾的水汽后定定看着神尘,黑亮的瞳仁也蒙上一层水雾。

神尘收回手,目光越过又柳肩头看向她身后。

那是悦智大师法师的席位。

“姑娘不必担心,你身后的席位上,悦智师父也不曾叫人服侍。”

又柳背对着悦智大师的席位,不好转头去看,她试着去看神尘眸中的倒影,却意外对上神尘无波的清冷目光。

她目光移向前面神观那桌犹豫道:“可那位佛子身边的宫女姐姐依旧在侍候。”

神尘目光随着又柳看过去“可那姑娘许久未曾动过,想是师兄正同小僧一样,劝那位姑娘不必服侍。”

神尘见又柳不再坚持,便将茶壶接过。

又柳起身站在一旁,好在服侍悦智大师的宫女姐姐也侍立在法师身后。

皇后将视线落回桌上举盏掩去唇角的笑意,刚才又柳跪坐案前,与神尘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接下来的宴席上,悦智师徒三人从未让身后的宫人们服侍。

又柳百无聊赖,细细观察起神尘。

也不知道是又柳先入为主还是事实如此,又柳觉得从后面看去,神尘佛子的后脑勺都透着浅浅的温柔。

又柳仔细对比着他和神观佛子的脑后。

一个很直观的事实摆在又柳眼前,俊逸的人连后脑勺都要好看几分。

只是有一点奇怪之处,神尘头上没有戒疤。

又柳不敢看太久,垂眸恭敬站着,脑子里却满是神尘佛子秀气的脑袋。

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声,又柳抬头,却见殿内众人神色无异。

正要垂眸,猛地忆起昨日在殿内打扫横梁浮灰时的异响。

神尘佛子的席位正好在那根横梁下。

又柳慌忙抬头,一声巨响蹦出,只见神尘席位正上放的横梁摇摇欲坠。

她顾不得别的,忙将神尘扑倒带向一侧。

横梁在帷幔的阻挡下坠势稍缓。

殿内惊呼阵阵。

最后轰隆一阵响,横梁一端坠地。

神尘意识到何事发生后正要道谢,手臂上传来痛意,扑倒在自己身上的姑娘急喘着,脸色苍白额间坠下细密的汗珠。

“姑娘!”神尘向后一看,急呼“快传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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