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神(2)
不过三少爷发愁是一点没错,围猎需要臣子亲眷参加,就三少夫人的脾性,当天他霍鹰真是好一番折腾,又让她暂时失声,又将她捆起,最后总算送上马车,去了围猎场。
“子遥,方才那只鹿你是从哪儿看见的,它明明就没动过,藏在那片林中,和落叶一体,我看了许久都觉得那里没东西啊。”围猎场一处高台凉亭中,几个少年人吃茶闲聊,说起刚才狩猎的紧张时刻。
“其实我也是,那处安静,不像有兽物经过停留的模样,你刚才那一箭射出,我也倒是一愣。”方远梁也跟着道。
“那处安静过头,与其他被野物践踏之处格格不入,所以赌了一把。”陆衡清喝一口清茶,简单解释着。
“好啊,你倒是会赌。”戚砚明又是一声。
“子遥倒不像好赌之人。”方远梁也道。
“他当然不是,人家是看准那个地方平整不凌乱,又安静得出奇,才推断那里定藏着什么,只是自谦说了句赌,你还真信了啊。”苏誉心看着戚砚明又道。
“苏誉心你又开始呛我,你等着,等日后咱们成亲,我叫你好看。”戚砚明气不过,又道。
“哎呦,成亲?我父亲把你彩礼都打回去了,说你不思进取,又心存报复,不许我嫁你,你还想呐?”
“那只是你父亲还不知你是怎么对我的,反正我爹娘是完全同意我娶你的,你等着,等我在翰林干出点成就,全京城贵女都想嫁与我时,就不信你父亲还不愿……”
“那你倒是干啊,你看人家子遥,日日忙到深夜,最近那梁州秋荒之事出了多少力,圣上都夸了许久,你呢。”
“我看的又不是那件案子,京郊的事务我也处理了不少,你去打听打听那边的百姓哪个不识一个姓戚的热心肠朝官,就这样你还……”
“那你也比不上子遥,你有那么忙到深夜吗,有被圣上那么称赞吗,有去参与更大的事务吗?”苏誉心又道。
戚砚明一下忍不住了:“苏誉心,这你就别想了,人家子遥再好也成婚了,也轮不到你!”
“怎么就轮不到我,子遥来年定是要重娶的,就他那新妇的恶名谁人不知,娶蒋怜就是件荒唐事,是子遥运气不好才……”苏誉心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连忙闭了嘴,又对陆衡清道:“子遥,对不起,我是一时口不择言……”
陆衡清静静听着,然后淡淡道:“无妨,你说得对。”
这下,气氛更静了,没人再说一句话,也没了动作,都看着他。
陆衡清却像没察觉到旁人的目光,自顾自饮茶。
“苏誉心,你说得本也没错啊,娶妻之事又不怪我们子遥,圣上那边早有消息,想要让子遥重娶,咱们不必担心他,来年他定能娶一户好人家女子,对了子遥,这次围猎来了好多未出嫁的大家小姐,她们就在西边的游乐庭对诗弹琴呢,好多人都去看了,要不咱们也走吧,说不定能遇见心仪的女子。”
陆衡清依旧喝茶:“不必了。”
“子遥不喜热闹,”方远梁也道,“今日野荷塘那处还有夫子举办的书法教习,甚至安静风雅,人也不多,不若我们去那里看看?”
“你们若想去就便是,此处风景甚好,我今日只想在此赏秋。”陆衡清又道。
“害,不去也无妨,对了子遥,方才你猎了那只野鹿,高了我们一筹,那边的礼官说了在围猎拔了头筹的人要写一副贺秋联,正好山下草地搭了墨台,到时你去那写,定有许多贵女围观,你无需认识她们,让她们认识你,仰慕你就够了,如何?”苏誉心又道。
“贺联何处都能写,我也带了笔墨纸砚,不着急。”陆衡清继续道。
这下,一连三人的提议都被他否决了。
“不是陆子遥,”戚砚明想不明白,严肃对他道,“你说蒋怜在陆家把你们搞得乱七八糟,成天还在外不知干什么,我们认识的人还说看到她去赌场,在烟翠楼门口,那弹琴半只脚迈入青楼的地方,和那里的姑娘有说有笑,这种女人分明就是来路不正,咱们从小清正做人,从不去那些污秽之地,不说多高洁,但也不至于堕落至此,你何故要和那种女人一同生活?这分明是无妄之灾!”
“子遥又没说要和蒋怜一直一起。”苏誉心道。
“那他为何不去再寻良人?”戚砚明又问陆衡清,“陆子遥,你到底怎么想的,其实你可以很快和蒋怜和离的,你到底是离还是不离?”
陆衡清听着戚砚明的话,手里的茶杯越握越紧。
正当此时,霍鹰突然走了过来,匆忙和苏誉心戚砚明他们行礼之后,又附在陆衡清耳边道:“找到了少爷,少夫人从猎场逃走后我们一路追踪,最后发现她藏在山下一处清神庙中,再没动静了,应当是跑累了在歇脚。”
陆衡清听罢,只低声一句:“知道了。”
霍鹰退下了。
“子遥,怎么了?”苏誉心问。
“公务之事,无妨。”陆衡清只道。
“无妨就好……等等,子遥,你别岔开话题,我刚问你呢,按景朝律法,就算你不提前递和离诉状,那夫妇成亲满一年后才可和离,所以来年此时,你倒是离还是不离?”戚砚明又问。
“你这问的什么话,子遥当然要和离的。”苏誉心道。
“不,我要亲耳听他说。”戚砚明坚决道。
所有人看向陆衡清。
只见陆衡清只紧握自己手中的青玉茶杯,盯着那茶杯纹路一动不动。
而后,他才开口:“那是必然。”他说着,手将茶杯捏得更紧。
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陈雪妩看到了陆衡清紧捏茶杯到泛白的指尖。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子遥,我就是怕你觉得和离不好,抹不开面子,你放心,没有大事,以你的条件,来年就算再找,那也是不费吹灰之力,”戚砚明又拍拍陆衡清的肩膀,“好了,我们怎么总聊这些事,最近你们知道什么趣事,多说说啊。”
“不是你先提起来?”苏誉心又道。
“什么我先提起,明明是你先说错话……”戚砚明还想再说,但看苏誉心眼睛盯过来,又道,“行行行,是我的错,我的错,那我现在重提一个话题——”
说着,他往其他人身上扫了一两圈,眼睛一亮,又对着方远梁道:“对啊予竹,你的婚期定了吗,什么时候发请柬过来,我可从中秋就开始等了。”
“快了,”方远梁道,“一切都在筹备,一定好日子,第一时间给你们请柬。”
“这当然是了,”戚砚明又道,“你除了我们,还有你爹那些亲朋好友,还打算邀请谁?”
“浅杉吟诗会的友人们,我也会相邀。”方远梁又道。
“浅杉吟诗会?”戚砚明想了想,“远梁,你还在那里面呢。”
“嗯。”
“我不是听说,那吟诗会的人,好多都风评不正,好些个人,都被传出了那些个事情……”戚砚明说着说着,声音小了。
苏誉心来了好奇心:“什么事啊?”
“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戚砚明不说。
“我打听怎么了,有什么我听不得的?”苏誉心一把揪起戚砚明的耳朵,“戚二,你故意的是吧,故意让我好奇,然后不告诉我?”
“哎呦姑奶奶,放手吧,我真不是故意不说,就是那些事难以启齿,你松手,哎哎哎,行行行,我说我说,就是他们有些人,爱在野外与人……被看见好些次,名声不好,你这下知道了吧?”
“什、什么?”苏誉心听到,立刻一愣,而后脸红了。
“是你非要让我讲的,讲出来就别怪我。”戚砚明揉着自己的耳朵。
“我让你讲,也不是让你讲得如此直白啊,你这……”苏誉心有点不知所措。
“那他们就干的是那事啊,何况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可,左右他们即便是野外,那也无人之地,与自己妻子行那事,倒也不能说有什么错。”戚砚明又道。
“这还不算有错?”苏誉心反问。
“这有什么错?”戚砚明又反问。
“戚二,我才发现你邪念颇多,都去野外了,还能说是正人君子?”
“人家野外又没打扰谁,而且我都说了,是和自家妻子,你情我愿之事,怎么就不是了?”
“你……”苏誉心气不过,又去找陆衡清,“子遥,戚二已经傻了,你倒是说说,此事你如何看,你觉得这事正人君子之为吗?”
陆衡清抬眼,看看苏誉心,又看看戚砚明,道:“自然不是。”
“怎么不是了?”戚砚明反问。
“纵是野外,即非私人之所,非私人之所行私人之事,当然不妥,何况,”陆衡清顿了顿,又道,“夫妻之事,也当讲究礼节,如此放浪,不节欲念,不懂约束,长此以往,品性易变,恐难再回君子之道。”
“陆子遥,你干脆把那本道德约束经再背一遍得了。”戚砚明无奈。
“书上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我便是如此认为。”陆衡清看着戚砚明。
戚砚明一顿,避开陆衡清的目光:“行,我知道了,你从头到尾从小到大就懂得约束,克己复礼,我还是悟性不够,得像你学习。”
“你是得好好学,不过要学成子遥这模样,估计够呛。”苏誉心又道。
“苏誉心,你就会往我身上捅刀子!”
“怎么了?咱们不是互相桶刀子的吗?”
“哪有,明明是你……”
戚砚明又和苏誉心拌起嘴来,陆衡清不再说什么,只是淡定坐在他们身旁,又倒一杯茶水,慢慢饮下。
但茶饮了几下,他脑海里突然蹦出几个画面。
方才说道野外时,其实他就模糊想起了一个地方。
霍鹰说的清神庙。
这京郊山里确实有一座寺庙,以前山里埋的都是犯了罪的恶人,山中百姓觉得他们的魂魄不洁,于是修了一座庙宇,里面砌了一尊清神之像。
清神,是传闻中可以净化人所有不洁之心的上神,每个心有杂念秽欲的人,传说只要能拜见清神,就可以洗净心中罪恶,成为良人。
现在这座山中早就不再埋葬犯罪的恶人,而清神庙却一直在此,被周边百姓供奉,每有人想发恶与欲时,便可去清神庙一拜,让自己神志坚定。
陆衡清倒不是觉得清神庙传说有问题,只是清神庙中砌的是清神像,清神又是遏制所有欲念的神明,所以留下这样的规矩,人们供奉清神只能用香,除此之外不可供奉任何物什,连几颗果子供品也不行,清神庙里也不允许有人过来清扫布置,除了维持庙宇不倒,其余都不可为清神做,不然清神会发怒。
那清神庙其实一直都是破败不堪,脏污遍生的,出来此处的人,定以为那是个破庙。
所以蒋怜真会在那里停留歇脚吗,清神庙旁,明明有更好歇脚的清雅小庙,又不难找。
“此病发作时间不定,你要多加注意才是。”那晚在韩太医药房中,他对自己的嘱咐,也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陆衡清眉头皱得越发紧。
不知不觉,大家好像也发现了他的不寻常,陈雪妩第一个问:“子遥,你怎么了?”
方远梁也道:“你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到底怎么了?”
“唉?是啊,子遥,我们这说说笑笑,你眉头皱这么紧做什么。”戚砚明也和苏誉心停止拌嘴,转头看向陆衡清。
陆衡清忽然站起身来。
“抱歉各位,有点事,失陪一下,”他说完,转身叫上了不远处等候的霍鹰,“霍鹰,备马车。”
霍鹰马上跟上来:“少爷,您要去哪。”
“那清神庙的位置你可还记得?”
“属下记得。”
“带我过去。”陆衡清很快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