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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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游原手心朝上攥着拳,腕骨处的筋络绷紧凸起,像是在冷白皮肤下挑起一道清劲细远的山脉。只是他的手忽然随着身体颤了颤,一切都如雪山崩塌般于刹那之间瓦解。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半低着的脸,怔怔地松开了手指。
一枚亮晶晶的硬币安安静静地躺在掌心。
李葵一只当是她自己用力掰开的,眼疾手快地取走了硬币。她按压下心底那股想要揍他的冲动,掀起眼皮,一板一眼地诅咒:“祝你今天下午遇到的题都不会做!”
说完就转过身气鼓鼓地走了。
贺游原站在原地,右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硬币在他掌心和指腹硌出白色的印迹,久久没有消褪。那片与她接触过的肌肤渐渐灼热起来,让他不由得弯起手指摩挲了两下,在心底也留下一片淡淡褶痕。
他喉结滚了滚,走到冷饮柜前拿了一罐冰可乐,付完钱后扣开拉环,大口大口地吞灌了下去。碳酸液体里翻涌着细密的气泡,盈盈鼓鼓,像是可以把褶痕抻平,最不济,可以把那股不可名状的燥热抚平。
真是见了鬼了。
咕嘟咕嘟喝完,可乐罐子“当啷”一声进了旁边垃圾桶,贺游原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想,一定是因为他没谈过恋爱,才导致他与臭脸菠萝近距离接触时,心里没出息地泛起了异样的感觉。
臭脸菠萝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对吧?
而他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对异性产生悸动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只是恰好这个人是她,对吧?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干干净净,一切了无痕迹,只有可乐罐子上沁出的水珠挂了几滴在上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本来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小事一桩。
不过尔尔。
不必挂心。
下午考的是物理和化学,用的是套卷。题型很基础,除了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外,其他的基本上没有难度。李葵一所在的考场是第一考场,里面坐的都是年级前30名的同学,考试时间才过去一半,大家就纷纷放下了笔,晃悠着腿做起了检查。
李葵一将试卷前前后后检查了两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心里不禁默叹了一声。上午时她还夸联考试卷出得有水平,结果下午就惨遭打脸。说实话,她不喜欢这样简单的试卷,拉不开差距相当于白考,浪费时间。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自私的想法。大概算的吧,处于竞争关系中,她希望试卷能难一些,那必然会使得一部分同学得不到理想的分数,这就是利她的。但转念一想,其他人未必不会有这种自私的念头,比如一些同学在物理化学上不占优势,那他们自然就希望试卷简单一些,这样分数就不会拖他们的后腿。
嗯,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
还好“君子论迹不论心”,再自私的想法在脑海里过一遍,只要不付诸实践,也损害不了什么。实际上,她也无法付诸实践,毕竟试卷不是她出的,她和所有的同学都一样,处在被支配的地位上,只能在考前默默地祈祷一下:难一点,或是简单一点……
李葵一胡思乱想了一通,抬头看一眼教室上方挂的钟表,考试居然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结束。她百无聊赖地伏在桌子上抛橡皮,结果她的举动成功地吸引了监考老师的注意,那个略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不声不响地站到她的座位旁,看起了她的试卷。
李葵一立刻坐直了些。
这位大概是个物理老师,看得津津有味不说,看完正面后居然还伸手将试卷翻到了背面。都看完后,李葵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看了看他的脸色,他脸上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让人捉摸不透。
李葵一不放心,把试卷又从头到尾地检查了一遍。
好不容易挨到铃响交卷。李葵一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文具收进笔袋,转过身对祁钰说:“走吧。”
一中很变态,即便是考试期间,早自习和晚自习也是正常上的。李葵一只能从夹缝里抽出点时间请祁钰吃东西,她想谢谢他一直以来帮她打印竞赛班资料的举动,也想顺便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方便为他准备生日礼物。
两人谈论着下午的考试,并肩出了校门。学校门口有许多小摊贩,卖车轮饼、肉夹馍、烤冷面这样的小吃,还有许多铺面窄小的馆子,虽装修得毫不起眼,但味道很好。每次不想吃食堂时,李葵一就会和方知晓约着来校外吃。
“你想吃什么?”李葵一问祁钰。
“我都可以。”祁钰腼腆地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没必要专门请我吃东西的,我帮你打印资料只是举手之劳。”
“对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就很有价值啊。”李葵一笑笑。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贺游原。他帮她摆脱过窘境,而她只对他说了一声“谢谢”,而且那声“谢谢”说得没头没脑的,他可能都不知道她在谢什么。
或许她应该正式一点向他道谢的。但那个人实在太讨厌了,他总是无缘无故地来招惹她,而且他的招惹看上去是小小的,是微不足道的,她若想拎起拳头揍他的话,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若不揍他的话,又觉得不解气。
看吧,他就是个讨厌鬼。
祁钰说:“还是你来选择吧,我不常出来吃饭的,实在不知道学校周边有什么好吃的。”
李葵一想了想:“我和我朋友去吃过那家川魂冒菜,味道还可以,要去吃吗?”
祁钰说可以。
路过卖车轮饼的小摊,李葵一又买了两只车轮饼,一个紫米口味,一个红豆口味,问祁钰要哪一个,他笑着说都行。
好吧,他好像不太喜欢做选择。
到了冒菜店里选菜时,也大都是李葵一在决定。点完单,李葵一咬了一口车轮饼,问他:“你平时都在食堂吃吗?”
“对。”
“哦。但好像没有在食堂见过你。”
祁钰抿了抿嘴巴:“我爸妈是学校的老师,所以我基本上都在教职工食堂吃饭。”
一中的大食堂有三层,一层是打饭打菜的普通窗口,二层租给一些商家,卖黄焖鸡米饭、兰州拉面、过桥米线……三层就是教职工食堂,据说要比学生食堂好吃一些。
“怪不得。所以三层真的比一层好吃吗?”李葵一好奇。
“没有啦,其实都差不多。”
“哦。”李葵一没有追问下去。但她想,在教职工食堂没有比学生食堂更好吃的情况下,祁钰还是去三层吃,大概率说明是他的父母要求他去的。
她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哪里喜欢跟长辈一起吃饭啊,还是跟同学一起吃比较自在,抢座位、聊八卦,算是繁忙的学业中的一味调剂了。
红亮亮油汪汪的一盆冒菜端上来,李葵一也将最后一口车轮饼塞到了嘴巴里。她两腮鼓鼓囊囊的,说:“你有没有觉得,吃完甜的再去吃咸的,就会很有胃口。”
“是吗?”祁钰看着她,也学她把车轮饼都塞进嘴里。
“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李葵一边说着边戳开了筷子上的封膜,夹了一块午餐肉放到米饭上吸了吸红油,开始走预设好的流程:“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可能是因为目的性太强,所以她的语气有点像在做调查,不过她没有察觉。
祁钰也跟着她夹起一块午餐肉,笑笑:“是要给我送礼物吗?”
李葵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不尴不尬地否认:“啊?不是啊,就是想知道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哦。”祁钰仍旧好笑地看她一眼,“我喜欢……做题。”
李葵一夹菜的手停在空中,沉默了。
所以,她要送他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吗?再让周方华送他一套《金考卷》?
“除了做题呢?”
“没了。”
“……你不是会和贺游原他们去打篮球吗?”
“会打,但算不上喜欢。”
正常,你总要允许有些人的爱好是做题,李葵一想。
祁钰凝目看着她,问:“是不是很无趣?”
李葵一摇摇头,有点违心地说:“不会啊。”
“你呢?你平时喜欢干什么?”祁钰反问道。
“看书。”
祁钰笑:“哦,看来你和我一样。”
李葵一忍不住反驳:“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李葵一垂着眼睫想了想,却没有想出什么答案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向祁钰解释,书籍对她而言是一种填补人生空缺的东西——她没能拥有的,她靠臆想也要得到,而书籍就是她用来臆想的工具。
“我看书是为了放松。”她随意地诌了个理由。
“我做题也是。”
李葵一扯唇笑了笑,说行吧。其实她也不是完全理解不了祁钰,有时她觉得心烦意乱,也会刷刷题来整理一下情绪,只是她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把做题当成唯一的爱好。
这个话题是聊不下去了。李葵一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被祁钰的话噎的,额角沁出一层薄汗。她觉得有些热了,就脱掉了校服外套,搭在了椅背上。
她里面穿着一件圆领薄毛衣,砖红色的,上面钩织了一只暗金的小象。
祁钰抬眼看了看,问:“你喜欢大象?”
他记得开学报到那日,她穿了一件姜黄色的T恤,胸口处也绣了一只红棕色的小象。
李葵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平静地“嗯”了一声。
但她说了谎。
她根本不喜欢大象。之所以她会有几件带有大象图案的衣服,是因为她初中时看一本书,叫《麦田里的守望者》,里面写到男主角霍尔顿在流浪的路途中思念自己的妹妹,便偷偷回了趟家去见妹妹,妹妹身上穿着蓝色的睡衣裤,衣领上绣着个红色大象。
非常诡异的,李葵一对这个情节念念不忘,蓝色的睡衣裤和衣领上的红色大象像是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或许是因为她又在臆想什么。
但她不能把这个理由跟祁钰说,这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会显得她这个人很奇怪,比他的爱好是做题还要奇怪,所以她还是选择糊弄他一下。
“动物园里有大象。”祁钰说,“但我很久没去了,上次去动物园好像还是小学。”
李葵一说:“我也很久没去了。”
说完,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李葵一莫名觉得,此时此刻,她和祁钰之间的一方小天地内的气氛在慢慢下沉。
她觉得是因为她和祁钰太相像了,他们都不是太热情,也都不是太寡言,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反而显得不温不火。
过了一会儿,祁钰开口:“或许寒假时可以一起去玩儿。”顿了顿,“叫上几个同学一起。”
李葵一不太喜欢动物园这种地方。或许是因为柳芫市的动物园做得不够好,里面死气沉沉的,动物们看着也很蔫儿,让她觉得这个地方的存在不是一种保护,而是一种禁锢,看着挺让人难受的,所以去过一次后,她再也没去了。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可以啊。”
她知道,这种随口的邀约不作数的,等真的到了寒假时,他们早就会忘记这茬了,就像大人们口中的“改天”,永远不知道是哪天。
吃完一顿饭,李葵一轻轻呼了一口气,大概是嘴巴太辣了。
所有的话题都在吃饭前和吃饭时聊完,所以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又有点沉默。
天早就黑了,学校道路两旁的路灯散着昏黄的光线,夜风透过毛衣上的孔洞一个劲儿地往里身体里面钻,每当这个时候,李葵一总会犯神经病似的想:啊,我千疮百孔啦!
想完,她还是选择穿上校服外套。
结果,就在她低着头拉拉链时,她忽然被人弹了个脑瓜崩儿。
不重,也不疼。
但生气。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却没发现四下里有人的身影,就在她差点怀疑是祁钰的时候,祁钰猛地惊抖了一下,随即又舒了一口气,抱怨道:“你吓死我了。”
李葵一探过头去,发现贺游原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祁钰的另一边,一只胳膊勾上了他的肩背。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也偏头看了看她,瞳色淡漠,隐晦不明。
得,他又来招惹她了。
李葵一刚沉寂下去的心瞬间闹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