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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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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人死前脑中会浮现人生的走马灯,这是上帝在审判一个人的灵魂。

她大概是要死了。

梅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世界在她眼前如同飞速翻页的画册,被某个三心两意的人疏懒地翻动着。

她看到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被子下面的隆起突兀而古怪,像藏着一个捉迷藏的人——又或是来抓人的鬼。

梅莎其实早就记不起来母亲的样子了,但这会,那张惨白得像是尸体一样的脸却无比清晰地抽动着。

母亲抓着她的手,抓得她有些发疼,她却很开心,天真地思忖着,既然母亲力气这么大,应该是不会死的吧?母亲肚子里的小天使应该也不会有事的吧?

当然,那时的她还并不能理解“死”的概念,只是直觉它是和被家里那只猎犬撕碎的洋娃娃一样叫人难过的东西。

母亲并没有看她,而是在一片浓郁的血腥气中死死地盯着床边的男人。

“发誓……”母亲的眼睛睁得比高尔夫球还要大,风箱似地喘着粗气,像是威逼,又像是哀求,“你发誓,亨利……你会好好照顾她……”

父亲避开了母亲的视线,疼爱地低头看向了她。

“我向上帝发誓,赛琳娜。”他的语气郑重而深情,旁观的梅莎却看到了两片拉得平直的嘴唇,“上帝作证,我会把我们的女儿当成珍宝一样对待。”

被子下面的身体像被解剖的白鼠一样抽搐起来,连同那团隆起也在诡异地颤动。

母亲转向了她,瞪大到极限的眼睛淌下了眼泪,喃喃低语:“上帝保佑你,亲爱的……我的宝贝……”

箍住她的手渐渐松开了。

她茫然地呼唤:“……妈妈?”

画面飞转,梅莎看到了沉重的黑色棺椁,扔在棺椁上的红色玫瑰,逐渐盖过棺椁的土,以及最终在平地上竖起来的墓碑和十字架。

梅莎看到父亲在墓碑前一脸沉痛。

刹那转身,父亲挽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对她说:“这是你的母亲。”

她仔细地端详,认真纠正:“你认错了,爸爸。”她觉得父亲有点笨,“她不是我的母亲。”

父母和陌生女人的表情都变了。

梅莎再一眨眼,父亲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一个偏僻陌生的地方。她看到了屋顶上高大的十字架、表情悲悯的圣母和钉在十字架上低垂着头的基督。

是教堂吗?父亲带她来做礼拜吗?

“她太小了。”

面前长了一张橘皮脸的女人用掂量的眼神看着她,黑色的头巾紧紧地卡在她双层的下巴缝里。

矫揉造作的声音嫌弃地说:“才四岁,我们修道院不接收这么小的女孩做修女——我们该怎么给她举行宣誓仪式呢?”

“可以让她做几年初修生,直到能够举行仪式为止。”父亲递过去一个丝绒的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语气意味深长,“我当然知道,管教这样的孩子会很辛苦。不必担心,我会替她支付足够的生活费。”

修女露出了勉为其难的表情。

牵着她的手毫不留恋地松开了。

她茫然地呼唤:“……爸爸?”

画面在梅莎眼中接连切换。

她虚弱无力的反抗和哭闹,漆黑死寂的忏悔室,一寸一寸消磨人的意志的饥饿与寒冷,永无止尽般定时响起的钟声。

梅莎看到她浑浑噩噩地被带出了忏悔室,换上了粗羊毛制成的刺挠苦衣,浑身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

梅莎看到了厚厚的经书上扭曲的字母,以及每日抽打在身上的苦鞭。

梅莎还看到橘皮脸的院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酷地挥下一鞭后喝道:“不许哭!这是上帝赐予你的恩典。人的身体是罪恶的载体,你的肉.体在去世前受的苦越多,死后灵魂携带的罪就越少。当你蒙上帝召唤的时候,你会感激我的。”

她懵懂不解。

妈妈说上帝会保佑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吗?

妈妈离开前哭叫了那么久、那么痛苦,是因为听到了上帝的召唤吗?

上帝赐予的恩典,她难道不可以拒绝吗?

“嘘——”有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悄悄地凑在她耳边说,“不要哭,不要笑,不要质询,不要咒骂。安静,恭顺,这是唯一能让你在这里好过一点的方法。”

啊,是多丽丝。

梅莎想要微笑。

和她完全不一样,多丽丝听话,乖巧,讨人喜欢,从不犯错。

多丽丝会在她禁闭结束后偷偷往她嘴里塞一颗甜得发苦的糖果,会教她怎么把话说得动听,避免被修女嬷嬷撒火责罚,还会在打雷的晚上跑到她床上抱着她睡,给她讲自己编的幼稚故事。

多丽丝给她梳头发,替她缝补衣服,在她生病时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多丽丝和她一起在唱经室祈祷:“上帝啊!求您鉴查我,知道我的心思;试炼我,知道我的意念;看到我里面有什么恶行没有,引导我走永生的道路。”

多丽丝耐心地开解她:“梅莎,不要心怀怨恨,一个人心里不能生长荆棘,盘绕毒蛇。主耶稣吩咐我们要饶恕别人,否则我们也不能期待天父会饶恕我们。”

可她没有需要天父饶恕的地方啊。她偷偷地想。

但她只是笑眯眯地点头:“听你的,我会原谅所有的不公和恶行。”

多丽丝还知道她的小秘密,知道她可以让一朵盛开的花瞬间枯萎。

多丽丝有些害怕,认为这是对上帝的亵渎,但还是还会帮她保密,替她遮掩。

多美好啊。

温柔的多丽丝,善良的多丽丝,快乐的多丽丝,虔诚的多丽丝。

是天使吧。她憧憬而感激地想着。

直到——

多丽丝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头巾歪斜,紧紧地抱住了她,眼泪滴进了她的脖子里。

多丽丝颤抖着,厌恶而绝望地说:“上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的……梅莎,不要靠近院长,不管院长跟你说什么,不要靠近她……”

多丽丝用苦鞭把自己吊死在了房间里。

锡制的十字架在诡异歪折的脖子下微微晃动。

又一只手松开了她。

她发出了野兽一样嚎叫:“多丽丝——”

多可怜哪。

然而悲伤毫无用处。

虚空之中的梅莎冷漠地注视着她的疯狂。

她冲到了院长跟前,大哭,大笑,质问,咒骂。

“你是杀人凶手!你是恶魔!”她尖叫得嗓子要呕出血。

“不幸的孩子。”院长露出悲悯的神情,“看看她变成了什么样子!疯疯癫癫,污言秽语。她被魔鬼缠住了,上帝啊,她着魔了!”

她被七手八脚地抓住,有人扒了她的衣服,有人给她套上麻袋,有人在她的脖子和四肢拴上绳索。她像只骡子一样被拖拽着在修道院里游行,他们敲锣诉说着她的罪状。

所有的修女目视着她,有的面露不忍但不敢言语,有的信以为真,厌恶地在胸口划着十字低声念诵:“愿主宽恕她……”

她的身体被地上的碎石划得鲜血淋漓,眼前一片昏黑。

院长踱步到她面前,庄严地问:“告诉我,魔鬼从你身上离开了吗?”

她往那双洁净的鞋面上吐了口带血的吐沫。

“异端!”院长后退了两步,口气嫌恶地下达判决,“她已经堕落到了最深的深渊。”

像第一天到修道院时那样,她被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关了几天?

她不知道。

她只记得她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最恶毒的诅咒,而地牢里的老鼠也一直在往她的身上爬。

或许是一百年后,气息奄奄的她被抬到了忏悔室。里面摆了一口棺材,她们把她放进了棺材里。

一圈修女围着她,她们一手拿着蜡烛,一手端着圣水,在昏黄的烛光中,她们胸前的十字架晃着冰冷的光。

面目模糊的人一边往她身上泼水,一边吟唱:“神啊,求你按你的慈爱怜恤她,求你将她的罪涂抹……”

院长的面孔悬在棺材之上,终于显出了几分凶恶的狰狞。

“告诉我——魔鬼从你身上离开了吗?”

梅莎看到躺在棺材里的人露出微笑。

她轻轻地说:“魔鬼在我的灵魂里凝视着你。”

棺材盖上了。

她在一片静谧的漆黑中睁着眼睛。

“妈妈……”她呢喃,“上帝没有保佑我。多丽丝……我不想饶恕……”

眼前忽然亮起了光。

梅莎看到一簇簇幽蓝的火焰漂浮在她的身边,它们像轻盈扇动翅膀的蝴蝶,无声地将严丝合缝的棺材烧成了灰烬。

她在美丽而冰冷的火焰中慢慢坐起身,一点火星轻飘飘地落在了院长身上,那张惊恐万状的橘皮脸瞬间被火焰吞噬。

哭嚎呼救声是如此的悦耳。

“不要哭,院长,这是上帝赐予你的恩典。”她咯咯地笑出了声,“感激我吧,我为你带来了上帝的召唤。”

砰砰砰!

有人在捶打忏悔室锁住的门。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挨着一条湍急的河流,暴怒的雨加速了它的流动。

就让上帝和魔鬼去争夺她的生命吧。

她纵身一跃,没入了水中。

短短十一年的走马灯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然而上帝的审判似乎还没结束。

滴答滴答。

是钟表的声音吗?还要多久呢?

梅莎的耐心在等待中逐渐流失。

她忽然不愿意就这么等下去了。凭什么她要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上帝去审判?既然她没有亲眼见过、亲身感受过上帝的慈悲,又为什么要相信上帝就如众口宣称的那样公正?她恨的难道只有那些奉行着上帝的意志的修女吗?

这样的想法似乎过于大逆不道,梅莎立刻就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挤着她,像是要把她揉捏搓团,塞进一个锁眼大的孔洞里。又像是被丢进了转动中的磨盘,想要把她的骨头和血肉都碾压成粉末。

这种地狱般的煎熬逼得梅莎想要尖叫,可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上帝在惩罚她吗?

梅莎难以遏制地感到了恐惧,同时,又生出了无比高涨的、深刻入骨的怨恨和愤怒。

除非上帝将她和所有无罪的人放在天平两端,叫那些人来一一细数她的罪孽,否则她不接受任何施加在她身上的审判和惩罚!

此时,又有一股清凉的、舒适的、温柔的力量灌注到了梅莎的体内,恍若一双疼爱的手,细腻地抚平了她的所有疼痛,令她缓缓归于平静和安宁。

黑暗的尽头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隐约有晦暗不明的光亮在彼端闪动。

她要离开这里!

梅莎拼尽全力朝那个方向撞去。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时是模糊的,梅莎缓慢地眨动眼睛,逐渐看清了头顶结着蛛网的天花板。耳边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扭过头,看到了帘片缺失的百叶帘。

这是哪里?

梅莎吃力地坐了起来,四下观察。

她身上穿着一件棉布单衣,松垮但柔软,躺在狭窄的单人木板床上,虽然只铺了薄薄一层床褥,但比起修道院里只盖了张破帐子的床还是舒适太多了。

房间不大,贴着破损卷边的陈旧壁纸,地板和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灯泡都布满了尘垢,看起来疏于打理。除了身下的床,床尾还摆了一个老气沉沉的衣柜和一张歪斜的桌子,桌子上堆了很高的几叠书。

似乎是一个小孩的房间。

梅莎注意到桌子底下塞的那把椅子高度偏低。

看样子她在落水昏迷后被人救了上来。但救她的人肯定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要是知道她刚刚烧死了几个侍奉上帝的虔诚修女,恐怕没人敢叫她在自己家里躺着,而是立刻把她绑上火刑架。

得赶紧走。梅莎立刻做出了决定。

要是被人发现她就是那个施展了可怕邪术的残忍凶手,她的下场肯定要比在修道院里时更加凄惨。

梅莎掀开被子,在嘎吱嘎吱的声音里艰难地挪动身体。她几乎以为自己在清醒前已经遭受过了一轮酷烈的刑罚,像是修女嬷嬷们经常用来恐吓的那样,把她塞进了插满尖刺的铁处.女里,否则她该怎么解释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的疼痛?

奇怪的是,她身上的那些伤却已经都好全了,连个血痂都没留下来。

梅莎的心情更加紧迫。

她不能让别人觉察到这些异常的现象。

折腾出了一身的冷汗,梅莎好不容易地把双脚放在了地上,手撑着床站起来的瞬间,她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闭上眼睛扶着床缓了好久,眼前乱冒的金星才渐渐消失,梅莎死里逃生般地大喘了口气。

她赤着脚向前迈了一步。

“哐!”

一声巨响令梅莎吓了一跳。

她扭头看向房门,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隐约似乎还有人在争吵。

犹豫了一下,梅莎慢慢地走到门边,小心地拧动把手,拉开了一条门缝。

男人咆哮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梅莎的耳中:“……你怎么敢在不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把人带回家?”

“托比亚,你不能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丧命。”女人低声恳求。

“医院,救济院,随便哪里,都可以搭救她的命!”

“不……他们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男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冷笑,“因为她是个怪物吗?”

怪物!

梅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盯着门缝。

她被发现了?

楼下安静得让人觉得恶心。

过了一会,响起了女人悲伤而疲倦的声音:“在你眼里,我和西弗又是什么呢?”

什么意思?

梅莎没听明白,但她不打算继续探究。楼下的男人明显知道她的异常并且十分排斥她,而救助她的女人的境况似乎也因为她而变得糟糕,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楼下有人,那唯一能离开的出口只剩窗户。

梅莎咬牙忍耐着疼痛和虚弱,加快脚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探头往外看。

幸好,只是两层楼。她估算了一下高度,觉得跳下去应该死不掉——事实上,她并不太在乎这种可能性。

梅莎把椅子搬了过来,这番动作让她气喘吁吁。她没有停下来休息,踩着椅子跨上了窗台,正要把另一条腿也抬起来,冷不丁地听到有人清了清嗓子。

一个激灵,梅莎扭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的房门,有个男孩正环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静静地望着她。

他身材瘦小,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擦肩的黑发参差不齐地盖在蜡黄的脸上,挡住了大半张脸后那个鹰钩鼻便十分的显眼,薄薄的嘴唇淡而无色。

“如果我是你——”他慢吞吞地拖着嗓音,语气老沉得有些古怪,乌黑的眼睛里有几分探究,“就不会去赌自己的命是不是真的这么硬。”

梅莎看了他一眼。

“所以你不是我。”她冷淡地转过头。

紧跟着果断抬腿,松手,往下跳。

——没成功。

一股不明来由的力道拽住了她,梅莎惊诧地再度把视线投向男孩。他拧着眉,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梅莎吸了口冷气。

“别死别人家门口!”男孩口气很坏地说。

……有毛病?

梅莎又是震惊,又是莫名其妙。

“请原谅——”她说,语气诚恳,“难道是我用双脚走进你家的吗?”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明确的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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