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话说难得外出游玩了一次，侯府中姑娘丫鬟们都高兴得很，连巧儿也叽叽喳喳说了好些天，卢明清见巧儿如此，越发坚定了搬出去住的念头。
从韩家别院回来后，豫亲王府的世子妃萧夫人便遣人给侯府的姑娘都送了些东西，还有一份是专给卢明清的，又特意加厚了，共有宫绸十匹、赤金首饰一套、还有些点心、果子之类的。
侯夫人得知此事，也叫卢明清过去说了几句话，温言赞许。见侯夫人看重，针线房还特意过来卖好，要替卢明清缝制几身新衣，巧儿这回可算是得意了，扬眉吐气的数落了好几句，卢明清倒是淡淡的，挑了几匹宫绸给她们。
待针线房的人走了，卢明清又挑出一匹大红的宫绸，叫巧儿送去给冯秀玉，巧儿有些不舍：‘这匹颜色这么艳，也是难得，姑娘留着穿罢。’
卢明清笑道：‘好巧儿，听说冯姑娘这几日就要归家了，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她也不容易，我们好歹一道住了这么些时日，也算全了我们的情分。’巧儿方去了。
一会，冯秀玉过来道谢，她感动道：‘我和姊姊相交不过平平，却蒙姊姊惦记，赠我厚礼，我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感激。’说着叫红杏拿来一个包裹，解开道：‘这些帕子、丁香络子、芙蓉绦都是我亲手做的，不值什么，姊姊留着赏人罢。’
卢明清拈了一个看看，笑道：‘好精致的活计，我可差远了。’说毕叫巧儿收起来。
卢明清又问冯秀玉归家之事，冯秀玉滴下泪来，道：‘姊姊不知，我家已是败落了，几个兄弟读书不成，差事也没有，家里是一日不如一日，爹娘将我带来贺寿，是指望我博得老太君欢心，能在京城找一门好亲事，好帮扶家里。可我在侯府盘桓了这么久，也没有好人家看上，爹娘不耐烦了，已替我定了亲事，我这次归家，便回去嫁人的。’
卢明清讶然道：‘那是定的哪家？想是有不如意之处。’冯秀玉含泪道：‘是一家商贾，姓夏，说是家财万贯，只是····只是他已娶过一房，儿子都有两个了！’
卢明清道：‘这令尊令堂也肯？’冯秀玉道：‘我爹只管训斥，我娘就苦苦哀求。我娘劝了我好些话，说是家里实在窘迫，指望我救命，再说那夏家开口就是三千两的聘礼，也是富贵人家，虽然娶过一房，但先头那个已经没了，我嫁进去就是正头夫妻，到时定然多多给我陪嫁。’
卢明清轻声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冯秀玉道：‘我一个女儿家，还能怎么打算，只怨自己命苦。诶，我真舍不得这里，能在侯府住上一阵，又去韩家别院游玩，真是我平生难得的乐事，日后想起来，就算死了也是安慰的！’说罢便大哭起来。
卢明清忙好生安慰，哄得她不哭了，冯秀玉又拭泪道：‘还是我不中用，虽出席了几场宴会，也没抓住什么机会，不像顾芳蕙，她已经跟一个新科进士定亲了，家里欢天喜地的。我爹娘催促不过，才另寻他路的。’
卢明清听了眸光一闪，也不说什么，留她多坐一会。又叫巧儿去厨房要了几个好菜，和冯秀玉一道吃了饭，方送她回去了。
次日，冯家便来人将冯秀玉接走了。
卢明清唏嘘不已，巧儿也闷闷的，卢明清便难得去后院疏散心情，随意走到一处，这里有一颗极大的石榴树，此时地上残红遍地，树上已结了许多青青的果实，只有拇指大小。
卢明清走进看时，却见一人正倚在树下，她身着蜜合色袄子，白绫弹墨裙子，身上落满了石榴花瓣。卢明清本想避开，但定睛一看，反而迎了上去，笑道：‘李夫人。’
原来此人就是侯府五房的李夫人，她看着卢明清，微微一笑道：‘是你啊。’她掬起满满一捧的花瓣，慢慢走到石凳处坐下。
卢明清也跟着坐下，道：‘夫人很喜欢石榴呢。’李夫人看着石榴树，缓缓道：‘我儿出生之时，这石榴花开得正好，我就给他取了个乳名，叫榴哥，盼着他平安长大，每年结实了我都会来摘几个，拿回去供着，可是——可是我的榴哥···却早早去了，不是都说石榴是多子多福吗？怎么——怎么就留不住我的榴哥儿呢？’
卢明清叹道：‘夫人这样，想来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夫人淡淡一笑：‘也不太难过，侯府的主子们尊贵，便是取笑为难也不过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耳朵都听熟了，只要装呆便是，市井里那些撒泼骂街的肮脏话，怕是她们听都没听过呢。’
‘我家本就是商贾，我幼时也是当街叫卖，开门做生意的，我爹一分一毫的将家业立起来的，我原也有个弟弟，后来贩货时一病死了，我爹挣扎了两年，也过世了，他临死前，将家业一分为二，一半给我做嫁妆，一半过继了个儿子。’
卢明清道：‘你不怨么？’李夫人道：‘怨什么？我爹是全心全意为我，他把家业给了我，我也守不住，你是不知道族里吃绝户的那般嘴脸，我弟弟没了那两年，我连门都不敢出，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溺死、吊死、病死、被拐了去、或和人私奔了去，就算是过继了族兄，也难免被拉去配个乞丐、走夫，是我爹力主将我嫁了高门，又硬撑着等我回了门才咽气，我——我若是自怨自艾，怎么对得住我爹这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卢明清听了也不由怔怔出神，暗道：‘天下的父母，也有这般不同。’
李夫人抿了抿鬓发，洒然道：‘我嫁妆里也有两间铺子，我叫人照原样经营着，一年也有千把两银子，若是能出门我就去卧佛寺、羡春园或自己庄子上走走，若是不能出门就赏花、读书、画画。如今我是且过一日且乐一日，总不能辜负了爹用命给我挣出来的机会。’
卢明清听了也很佩服，羡其洒脱，起意请教道：‘我在侯府也难得出门，因此想搬出去住，但对京城也不甚了解，不知该在哪选个宅子？’
李夫人听了，仔细打量她一眼，方道：‘你倒是不慕富贵，在侯府住了这么久，也没被迷了眼。要说你们两个女儿家，住处又要安静，又要太平，这样罢，我在定安坊置了个宅子，倒是妥当，又有侯府的名头震着，才能住得安稳。’
卢明清听了，倒是意外之喜，也细细问了情况，约好明日一道去看宅子，李夫人用衣襟兜起花瓣，与她点头作别。
次日，李夫人果然带了卢明清和巧儿一道出门，她也带了两个丫鬟，一个叫玉珍，一个叫玉宝，面貌只是寻常，身形也不似其他丫鬟那般袅娜。李夫人笑道：‘这两个粗粗笨笨的，倒是有一把好力气。’
马车行到定安坊，到了一条泉水大街，当街一个如意门，门旁立着两个抱鼓石。门不宽，门上的前檐也窄窄的，李夫人扶着玉珍下了车，便叫车夫将马车赶到一旁等着。
一拍门，就有人开了，在这看房的妇人原是玉珍的娘，姓周，李夫人叫她周婆子。她满脸堆笑的将一行人迎了进去，进门就是座山影壁，雕的是麒麟卧松，看过影壁再往里走，穿过狭小的外院，就到了垂花门。
垂花门雕梁画柱，甚是精美，外门是两扇朱漆门，门前设着枕石，前檐垂着石榴头，顶上绘着吉祥彩书，阑额、角替俱全。
进了垂花门，两边连着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内门是四扇绿屏风，开了屏风，就进了内院，院内有一颗极大的枣树，正北有三间正房，两边连着耳房，正房前栽着两颗石榴树，东西各有厢房。
玉珍娘上前打开正房门上的锁，一边念叨道：‘这屋子好些天没人进来了，夫人姑娘们小心些。’
卢明清跟着李夫人进去一看，这正房三间屋子，十分宽敞，只用落地隔扇分隔，正中一间乃会客之所，设着贵妃榻，两边桌椅俱全，只是落了不少灰，往东边次间有架子床、梳妆台，是日常起居之处；再往里走就是与正房相连的耳房，小小巧巧的，里面设着博古架、书案、几凳，应是用作书房。再看西边的次间，里面也有一架床，还有几个樟木衣箱胡乱摆着。因屋里灰尘大，几人看过便退出来了。
出来后一行人立在院里，李夫人笑道：‘清娘觉得如何？’巧儿满脸喜色，却又忧心忡忡，卢明清也笑道：‘自是极好的。’
李夫人笑道：‘虽只是二进的宅子，但你们主仆住，是很宽裕的。如今这房子还住不了人，得好好清扫一番，还有不少摆设物件都收在东厢房里，先前列了单子的，要一一清点了才行。’
周婆子依样将门锁了，笑禀道：‘我每隔十日就来院里洒扫巡查一回，不敢动二门，都是从抄手游廊进来的，正房、厢房都锁得好好的。’李夫人赞许道：‘你一向是个老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