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还有两个星期就要期末考试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挣扎在物理班级倒数前五的叶芯也开始了日夜做物理题的期末冲刺。白潇两星期前就和她说过，期末期间积攒的不会做的题目会比较多，在微信上讲效率比较低，他每天放学都会再自习一个半小时，她可以直接去他班里，他当面讲。

那天是星期三，叶芯带着错题本上楼到白潇的教室。怕打扰到其他学长学姐，她先从后门的玻璃里看了看有没有其他同学。她看到模联社团的一个学姐正站在白潇桌子前和他聊天。学姐的名字是冯襄，她是隔壁文科班的学生，是全校有名的大才女，写的诗和散文在知名文学杂志上都发表过的。在社团里，她和白潇共同分管英文委，关系非常要好。她是名副其实的校服美人，即使穿着灰乎乎的校服，一双明眸流动的神采、睿智与谦和，眨眼时瞬间流露的深情，都使和她谈话的人如陷入了神仙世界最醉人的迷梦。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又是那样的疏淡自然，即使不发一言，和她交谈的人也会不知不觉地被她所吸引。她富有学养，真正博学而多才，再大的场面，叶芯也从未见她紧张过。一圈圈卷头发、把头发一次又一次夹在耳后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看到他们在聊天，叶芯就下楼转了一圈，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看到教室的前门打开了，里面传来说话声。是学姐的声音，话音里带着调侃的笑，像是汁水饱满的浆果因炎热的空气在空中砰地膨胀碎裂了，发出小小的噗嗤声，溅出酸溜溜的果汁。“你不是最讨厌给物理学的差的人辅导了，说什么学不好物理的人，没有逻辑，讲了半天换了新题还是不懂，怎么一到叶芯就这么上心？”白潇的声音一贯的波澜不惊。“你忘了，我们是一个物理老师，我辅导她，是老师派下来的任务而已，总不好叫老师失望。”冯学姐可不会轻易被敷衍过去。“一开始是，后来，未必吧，我看，你是喜欢人家小姑娘呢～她确实可爱得紧。”即使是这样的玩笑，她也能大方得体地以老朋友的姿态说出，一点都不显得过分亲昵。“我和她只是学长学妹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她仿佛能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样子，收起了面上的笑，四平八稳，古井无波。

她再也听不下去，转身抬着脚、静悄悄地一步步走下教学楼的台阶。她感觉头晕目眩，脑袋嗡嗡嗡地响，像是游泳时灌了很多水。

她以为，他们早就已经是朋友了。在上次月考，她已经考到了108分，可是他还在继续给她辅导。他发给她那些高深的书和小文章，虽然她算不对里面的题目，可是它们使她第一次明白，原来人还可以用科学理性的眼光看世界，而不囿于情感。他在讲题时会时不时地开一些小玩笑，使她一下子认识到自己思路的离谱，她恍然大悟的时候，他的眼角会微微向上弯起。

有一个晚上，他们讲题讲到凌晨，他突然问她，有没有一个瞬间，她突然感觉到物理的吸引力。窗外下了雪，路灯光照在雪上，她刚才忘了关窗，觉得屋里很冷，跳上床钻进了被子里。“有的，是在我在不记得哪一本书上读到开普勒的故事的时候，他通过计算，算出和圆形轨道有8°的偏移，所以轨道是椭圆的。他只是单纯用观测数据算出来的。人可以靠数字测量天空。那么你呢？”“特斯拉。”只有一个名字。她当时只知道有一个汽车的品牌叫特斯拉，至于物理学家特斯拉是谁，她并不感兴趣。不过，那晚之后，她总是会偶然地想起这件事。那时，她以为，过不了多久，他会当面告诉她他崇拜特斯拉的原因。可是，一切都被按了终止键，在三层最靠楼梯的教室外。

即使一直小心翼翼地艰难维系着朋友关系，即使已经经历过数不清的幻灭和失败，当她明白无误地得知自己又一次自作多情的那个时刻，当她抬着脚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下楼梯时，她还是觉着，自己的心像一块潮乎乎的抹布，不停地被人拧来拧去，定要挤出最后一滴水才肯罢休。她心里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眼睛却干干的涩涩的挤不出一滴泪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突然抽干了水分的苹果，一下子就皱了，委屈了。她再也不想交什么见鬼的朋友了，她再也不想认识什么新的人了，她也不想受伤害了，无论对方是多么厉害的人也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没有感叹号，只有句号。她的气愤，她的决心，都透着酸楚。她的无言，她的悲伤，都透着惨淡。

当她升入高二、他们已不再联系的时候，她在一堂物理课上，读物理书里的小故事。她没拿稳，书掉了下去。她再捡起来时，自然打开的一页上，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五官凌厉、眼神坚定，他的名字是特斯拉。她终于，以一种意想不到又必然发生的方式，读到了特斯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