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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屋子里抄书的日子,其实也并没有很难捱。
柳云绮的性子虽算不上沉静,却也并不讨厌这种气氛。
书房里两个人相对而坐,时不时说笑几句;看着纸上流淌出一个一个字,屋内温暖如春,也是一种乐事。
嘉诚虽说平日里吵闹,但是也知道德妃让她们安分些也是有道理的。即使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按耐着性子跟着呆在书房里,苦哈哈的沉心静气。
嘉诚也清楚德妃叫她们两抄书肯定是随意找了个由头,刚开始几天还端端正正抄了些,后面便死活不肯动笔了,非要拉着柳云绮闲聊。
后面她甚至不满足单纯的聊天了,甚至偷偷的带了酒进来,要和柳云绮对酌。
她问柳云绮:“宫宴马上到了。这也是你头一回参加我皇祖母的寿宴,打算献什么呢?”
柳云绮实诚道:“我还没想好。太后礼佛,可你要献佛经;太后喜花,我打听过了,二公主要献百花图。我可实在是想不出旁的了。”
嘉诚犹豫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柳云绮连忙抬眼,一脸殷切道:“是什么主意?你同我说一说嘛。我也不求能得太后青睐,只求不出岔子就是了。”
嘉诚平日说话最是爽快,这会儿却突然支吾了起来:“你可曾听说过,本朝几代前出过一个公主,最得那代天子盛爱。”
柳云绮心里明白,这大概是皇家的秘辛;嘉诚也是看她信得过才肯说出来。
“那位公主的母妃乃是宫中舞姬出身,于是那位公主也是自幼习舞。然而当时咱们邻国派了一位皇子前来为质,公主竟与质子相识相爱了。”
嘉诚脸上也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公主受质子蛊惑,竟糊涂到将咱们大潜的不少珍宝系数赠予了那位质子,甚至不惜将许多紧要的军情告知。事发之后,当时的天子大为震怒,处死了那位质子;又将公主软禁。然而公主被解了禁足之后,竟不知道静思己过,反倒一心想着为情郎报仇,以至于到后来竟敢行刺天子。”
柳云绮难得能听到这么精彩的秘辛,不由听的入了神:“再然后呢?”
嘉诚嗤笑一声:“还能有什么然后呢?原本念在父女一场才留的那公主一命,她竟敢行刺父君,焉有命在?只是那公主自幼爱舞,常常在宫宴之上翩跹;与情郎相识也是因为一支舞。她死后,那代的天子便下令,此后子子孙孙,本朝公主绝不许在宫禁之内习舞。”
她的话戛然而止,柳云绮一时还未回过神来:“所以呢?”
嘉诚猛的起身,眼睛里射出光芒:“所以,你可以献舞一曲,替皇祖母祝寿啊!
柳云绮满眼全是疑惑:“这岂不是犯了忌讳么?”
嘉诚啧了一声:“你莫不是忘了,咱们满宫里五位公主都是习舞的?方才那不过是个引子,好叫你知道前因后果。公主死后,到底也是疼宠了十余年的女儿,那位皇帝到死都一直为此郁郁寡欢。直到他晚年呢,又有一位妃嫔大着胆子在他的寿宴之上献舞,叫他想起了当年亲密无间的父女之情。于是当即下令,解了当初公主不得习舞的禁令。只可惜当晚,那位皇帝便仙去了。”
柳云绮手上抄写不停,一面沉思道:“虽说如此,可明明有其他更多的选择,你为何偏偏就想到了让我献舞呢?”
嘉诚神气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啊!寿宴上一舞惊人,岂不妙哉?你自入宫以来,可有人知道你五公主的名头?若是一展风采,父皇和母妃才会在意你。如今不是在你从前的家中,哪怕你再平庸无能你父母也会疼你爱你;而是在宫中!”
柳云绮却摇头拒绝了:“那不成。说到底献舞虽好,可我不想出风头。我本就从民间而来,平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在寿宴如此紧要的地方出了什么岔子,岂非自寻死路。”
她向来对嘉诚百依百顺,如同一个姐姐一般;这次却拒绝的干脆。
嘉诚有些不满,撅嘴道:“那你如何打算?总不能你那日光坐着呀,那也太不成样子了。”
柳云绮也是有些发愁,摊手道:“实不相瞒,母妃叫我今晚上去她那儿,她有主意。她向来循规蹈矩,想来出的主意也适合我。”
嘉诚笑的有些傻气:“那也好。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嘛,你也才学了多久的舞,哪就能上寿宴了。母妃到底比我见识多,主意也肯定比我好!”
然而等晚上柳云绮去见德妃时,却被德妃的主意惊到了。
德妃的原话是:“本宫暗中观察了你许久。你呢,从前没念过多少书,虽算不得大字不识,但也没多少文采。叫你当场吟诗作赋,怕是也难为你。献舞呢,你也才堪堪学了几月,自然也不成。”
柳云绮自认自己平庸,此刻也被德妃说的有些面红耳赤,跪下道:“嘉婉自知无用,没甚出采之处。既然如此,太后寿宴便不嫌丑了。不如我也如四姐姐那般抄些佛经,献上便罢了。”
德妃一摇头,眼眸里全是傲气:“那可不成。我宫里,不出无用的平庸之辈。本宫已替你想好了,太后爱听曲儿。太后寿辰那日,你便展现一下歌喉之艺。”
太后爱听歌儿曲儿的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事情。据说当年太后未出阁时便以清越婉转的歌喉名动京城,只可惜先帝不喜,说是靡靡之音。等到先帝仙逝,太后的嗓子也已不复当年,自然也不再亲自开嗓,只爱听别人唱。
柳云绮不由在心里嘟囔道:“去了个跳舞,又来了个叫我唱的。”
其实柳云绮也不是傻子,并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然而她从未在人前唱过,而且还是这么紧要的场合。万一到时候她一时失态,恐怕不好收场。
她颇为诚恳道:“儿臣在声乐上并不精通,实在不敢。”
德妃嗐了一声:“本宫能平白无故的叫你唱么?”
她若有所思的捏了捏袖子:“你虽如今年幼,嗓子却不错。太后听过的技艺高巧的歌儿曲儿多了去了,本宫自然知道你并不精通。然而就是稚嫩纯真,才动人心哪。”
门外突然有人轻轻叩了叩,德妃便道:“进来吧。”
德妃难得带了点鼓励的意思,含笑道:“你如今说不要,也已来不及了。本宫前些日子去向太后请安时,已在她面前提了这事;她老人家可是高兴极了。太后身边有位长久献唱的歌女,本宫已替你请来了。这些时日你便好好向这位姑娘学,若是能在太后宴席上大出风头,那才是你的福气。”
柳云绮也明白,德妃此举虽有些武断,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她好。
说明白了,德妃本身便很得宠,嘉诚之所以得皇帝宠爱也有生母的一份缘故。母女两人在宫中也算万分尊贵,德妃原不用对她这个便宜女儿如此上心。然而德妃和嘉诚都希望她能够一鸣惊人,不仅仅是为了长脸,更是为了不让天子忘了他还有这一个女儿。
思及此处,柳云绮不由默了默,行礼道:“嘉婉听从母妃吩咐,定会下一番苦功。”
来教她的这位歌女叫永娘,她的娘亲也是当年名动一时的歌姬。永娘八岁那年被选入宫中开始被人教习,到后来十五岁时被太后看中,于是到了太后宫里替太后献唱解闷。此次她肯前来,看来太后的确对她颇为期待。
柳云绮听了永娘的嗓子,才知什么叫婉转如流水;连她听了都不由心神动摇。
柳云绮倒是沉下心来耐心的一步步学,只是永娘看上去柔柔软软,教人时却严苛。
从吐息到吊嗓,永娘让她重来了不知几百次;如此反复了三四天,永娘才算满意。
她柔声道:“歌喉之艺,自小开始学才能登堂入室。公主既然只是为了替太后祝寿,那么也并不用学很多首。奴婢替您择了一首最普通的祝寿曲,公主意下如何?”
柳云绮自然没别的意见。
说实话,熬过了最开始打基础的那一阵,后面倒有意思了起来。
柳云绮听着自己开嗓一日比一日更显流畅,祝寿曲唱的一日比一日娴熟,也算是一种体验。
这样吵吵嚷嚷过去了半个月,年宴便到了。
本朝注重孝道,因为也是太后的寿辰,所以向来这一天是以生辰宴为主,年宴反倒成了添头。
皇后忧心大公主,太后也心疼孙女,放话说宫宴叫德妃代劳。皇后于是专心照顾大公主,如今养了半月有余,总算能下床了。
寿宴前一日,柳云绮也算是正式出了师,永娘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太后宫里去。
一段时日相处下来,柳云绮倒对这位女子有些依依不舍。
永讲听完了最后一遍柳云绮唱的祝寿曲,微笑颔首道:“公主技艺虽比不得奴婢,可是胜在淳朴童真。”
她意有所指道:“公主知道太后为何喜欢热闹些么?”
柳云绮摇头,示意自己不知:“太后颐养天年,长日无事,自然想着寻些乐子。”
永娘抿唇一笑:“公主说对了一半。”
她弯身行了一礼:“奴婢在此,先祝公主明日寿宴上,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