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这黑暗不知存在多久，他自此处醒来，前无路后无路，自己也迷失其中，好似生来就是这黑暗中的一部分，黑暗无边的大又极度小，附在他的身上再无半点空隙，黑暗中说不来好，他待着却觉得轻松。
可如此，他该去何处，这里不见任何出口，也没有响动，日夜不分时间走得无声无息。
囫囵过了不知多久，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忽远忽近不知来处，空灵到微微扭曲。
“山神……不仔细……还得多久？”
他对每个词都自然而然知晓，连在一起却无法理解。
等了会儿，一切重归寂静，他想自己该是个贪婪人，已经开始对黑暗无法忍受，这样的地方也不是完全的好。
如此只能将那几个词反复琢磨，凭此挨过后面不知多久的枯燥日子。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他如今只存在认知，丢失了记忆，知晓世间人害怕时间，仙丹灵药长生不老一直是许多人的追求，他自己好似从来不惧生老病死，自也不信什么怪力神乱，可真当处于这一片时间都没有的地方时，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只是个惶惶弱者。
他在不安中生出信仰，将那声音奉为山神神谕，并祈求对他的下一次垂怜。
可能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山神大善眷顾祂的信徒。
寂静终于再一次被打破。
“实在是有些早了，不过……”
“照顾……就是了”
照例是听不懂的，他也不探究其中深意，有了慰藉心放坦，日子就不难挨，惊喜的是，之后这声音越发清晰，断断续续。
——
溪山的日子，一日复一日，鸟叫虫鸣，没变过又都变过。
望着长空密林下爹娘的长眠处，树叶换过一茬又一茬，惊起的飞鸟也不是往年的那一只，只有阿令还是原来的阿令。
如今多了位外来客，自发现他起已过去两日，阿令日复一日的生活随着改变了一丝，空闲下来便在他耳边絮絮，两日间未得到任何回应，她有时甚至不厚道想，安安静静如同一具尸体，若不是带着体温，还有呼吸起伏，真瞧不出他还活着。
不过，这两日倒是叫阿令发现了件趣事，每当她在他耳边说话，这人的眼珠子便开始打转，好似下一秒就要醒了，可真当她满怀期待趴在一旁等待，又恢复死寂。
这么玩了几次，阿令觉得无趣，既然瘸子叔叔说等，那她就老老实实等着就好。
温水浸过帕子，一点点擦过男人的脸，看着慢慢染上来的淡粉，阿令开心了些，她不喜欢太苍白的颜色，可惜山神大人不知晓她的喜好，将他捏的太白净了些。
阿令见得多得除了瘸子叔叔，便是山下的村民，劳耕日晒皮肤或黑或黄，那样健康的颜色多好看，可惜瘸子叔叔没有，爹爹娘亲最后也失了那好看的颜色。
等他醒了，得让他多晒晒太阳，变得好看些才好，不能被别人比了去。
端着盆倒水的时候，山路摇摇晃晃出来一蓝色身影，阿令立即挥手叫道：“叔！”
来人正是瘸子叔叔，他自从那日下山一直在山下打听可有人家少了人，昨日去了趟镇上，也没见有谁寻人，也没告示。
随阿令一同进屋，便去给还昏迷着的人把脉，皱眉问阿令：“这两日，你给他喂了什么？”
怎的比之前要虚弱两分。
却见阿令不明所以，睁着俩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他，问：“喂什么？要喂什么？”
瘸子叔叔瞬间脸色都变了，阿令瞧出不对劲，迟疑道：“是他有什么问题吗？”
她想着山神大人送来的，该是与普通人不同，没有意识到他也需要吃喝，开始担忧，不会刚送来就被她养出毛病了吧？
瘸子叔叔缓了缓，安抚她：“没事，只是以后记得水还是得喂点。”
没事，他来的算是及时，还用不着给人收尸，再晚来几日可就保不准了，这人看样子昏迷个四五日是要的。
他也是想当然，以为阿令能一个人在山上生活，就认为她会照顾人，可惜忘了，便是她父亲最后的日子都是他照顾的，那要强的家伙生命尽头还跟他要了药，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跑到女儿面前笑呵呵说，要去见山神大人。
阿令的爹，就是一个脑袋坏了的傻子。
*
“叔，你说，是不是山神大人只捏了个躯壳忘记配上魂魄了？”
正补救喂水的瘸子叔叔没注意应了声，阿令皱着眉，灵光一闪，踮着脚去够那日刚放柜子上的盒子。
眼前冷不丁被塞过来一个物件，瘸子叔叔下意识后仰，被阿令拉了回来，罪魁祸首还激动道：“我就说这神土有用，叔，将这掺着给他喂进去，保不住就是差这点儿。“
将木盒推远，瘸子叔叔一本正经道：“这宝贝留着的好，保不准以后有大用，莫要在这时浪费了。”
仅存的医德让瘸子叔叔拒绝了阿令的天真之举，又不免担心，这家伙真的能在阿令手上撑过去吗？
真要是不行了，还是由他配些药让他走的轻松些的好，阿令可别沾这不干净的。
*
终于意识到给人喂水，阿令捏着干净的帕子举在男人嘴边，看着水一滴一滴落在他唇上，真心道：“实在是对不起，我没有意识到这个。”
又感慨：“你这一直睡着，可真难，若是你能醒来，与我说就好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山神大人给你取了吗？我叫阿令，是我爹娘给我取的，如果你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一个。”
“叫……”，阿令环视一周，桌椅板凳，扫帚柜子，似乎都不适合用来取名。
“啁啾”，窗外一声鸟叫声，引得她望过去，这个季节，方方的木窗外，地柏长青，仍有绿色生机勃勃。
“望柏怎么样？”
觉得自己取了个好名字的阿令，激动欢呼，可躺着的人一如既往，觉得没意思的阿令感慨一声：“还是等你醒了的好，你该醒了吧？”
“望柏。”
——
神说：“你这一直睡着，可真难，若是你能醒来……”
他在黑暗中迷茫。
神说：“我给你取……望柏。”
神说，若是他能醒来，便为他赐名，望柏。
“……你该醒了。”
是啊，他该醒了。
好似在深沟淤泥里，挣扎许久，终于睁开双眼，可看到的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大起大落间又因虚弱，一瞬昏了过去，在静悄悄的夜间，中途醒来他自己不知，熟睡的阿令也不知。
第二日晨起，阿令推开窗望着晨曦穿过林间弥漫的雾气，屋外的冷气毫不客气的往屋内闯，气势汹汹涌向一切带有温度的物体，凉意袭来，男人的眉忍不住蹙起，紧闭的双眼也跟着细微颤动。
没有发现的阿令自己洗漱完，端来一盆新的热水，腾起的雾气像微缩的云飘渺着将阿令半遮半掩，身后是一片蒙蒙的金色，整个人好似云中的仙子。
男人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梦中的声音终于具象在眼前，干涩沙哑的嗓子这么多天第一次发出声音，用尽了全部力气吐出两个字。
“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