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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雨季绵延开来,在人来人往的热闹中,初璟看到了站在繁盛栾树下的程渡,他穿着灰色的卫衣,头发上沾着湿润的雨。

已经是八年前的雨天了。

初璟记不清上一次梦到程渡是什么时候,好像也是一个下雨天。

她抬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心情像是也落进了这片灰色里。

“是三号床初芳舒的家属吗?”

初璟点了点头,默默将手里的雨伞装进塑料袋里,放到纸篓里。

“请跟我出来一下。”

查房医生轻声提醒,目光略带怜悯地落在初璟身上。

初璟看了眼正在熟睡的姑姑,便跟着医生走到了办公室。

一群小护士在办公室外叽叽喳喳,小声议论着刚刚看到的帅哥。

初璟侧过身关上门,也掩上那句“他好像叫程渡。”

“初小姐?”

医生叫陈川,是个面容慈祥的主任。

她将手里的病例本抽出几张纸,递到初璟的面前,声音轻柔地开口。

“前两天,我们请了省立医院的心内科专家一同会诊,你姑姑的情况比较特别,目前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缓解病人疼痛。”

那几张纸上的诊断言简意赅,纵使初璟是口腔科的医生,也能看明白。

手里的纸张被抓紧又放松,初璟嗓音发涩地询问着,她有些怔愣地抬头,察觉到陈医生的目光时,又低下头看向发皱的纸。

“还……还有别的办法吗?”

陈川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初璟的肩膀。

“小初,你是个好孩子,听你姑姑说,你也是学医的,你应该知道……有些疾病……”

陈川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只是慢慢地抽回了初璟手里的那几张纸,又端过来一杯温热的水递到她手里。

“多陪陪你姑姑吧,病人的心态也很重要。”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初璟喝完最后一口水,伸手拍了拍冰凉的脸,故作轻松地推开病房的门。

初芳舒刚刚睡醒,精神有些萎靡,看见初璟以后,不由得高兴起来。

“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初璟侧身关上门,面色柔和地眨了眨眼,故作委屈道。

“怎么啦,姑姑难道不想我吗?”

初芳舒“咦哟”了声,颇有些嫌弃地摆了摆手。

“想你,想你什么时候把我接回家去。”

语气委屈,让初璟想到以前在诊所看到的缠着大人要糖吃的小孩。

初璟伸手摸了摸初芳舒的脸蛋,指尖粗糙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心颤,不由得眼眶泛红,声音很低地开口。

“姑姑想回家吗?要不过段时间我接你回家呆几天。”

“真的?”

初芳舒眼睛一亮,伸手拍了拍初璟的胳膊,很是期待。

初璟垂眸,看向搭在胳膊上那只骨瘦如柴的手,眼泪在低头时一闪而过。

“你饿不饿呀,刚刚听护工说你想吃小笼包,我去给你买好不好。”

初芳舒虚虚地咳嗽了声,不过一会,又从枕头下翻出一张卡塞到初璟手里,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去吧,我要吃两笼。”

初璟笑出了声,应了句“好”,起身掖了掖初芳舒的被角,动作缓慢地关上门。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初璟用力压抑住的伤痛好似喷涌而出,她小心翼翼地捂着嘴,哭声顺着雨声一点点地响彻在走廊的尽头。

-

医院食堂挺大,种类却不齐全,程渡绕着走了快一圈,也没有找到老太太说的想吃的小笼包。

他朝一处卖包子的窗口看了眼,热气腾腾的雾气迷住了眼睛,晃神间,刚刚还空荡荡的窗口前却突然站了个姑娘。

身影有点熟悉,没等程渡上前,口袋里的手机突兀的响起。

是榕港那边的电话。

程渡顺势挂断,径直走到卖包子的窗口,目光扫过,发现刚刚还在这的姑娘已经提着一塑料袋的东西走远。

“你好,能帮我装一些吗?”

雾气遮挡住程渡的视线,他礼貌地询问窗口老板。

老板动作麻溜地将白面包子装进塑料袋里,递给程渡。

他刚准备接过,口袋里的电话又响起。

程渡的动作微滞,压抑住心头的情绪,礼貌地接过老板手里的包子。

电话声一直没有停,像是外面缠绵不休的春雨。

程渡拎着包子走到没人的窗口前,淡漠地摁下了接听键。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程春生醉醺醺地问,周遭声音嘈杂,像是一场酒局的散场。

程渡凝眸,目光落在窗外的雨,树叶被雨打的稀稀落落,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语气讥讽说道。

“怎么?拨司机的电话打到我这里?程总真是好记性。”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呼吸声微微减弱。

“混账东西,我是你爸,听说你把北清证券所的工作辞了,没出息的东西,让你在榕港你不愿意,好好的一份工作辞了,还跑回暻城那个小地方……”

程春生的语气愈发加重,好像接电话的程渡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不得力的下属。

程渡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微阖,掩住心中翻涌的烦躁情绪。

“你知道外婆生病了吗?程春生,我去北清之前就告诉过你,以后我不会再回榕港,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不会再任由你来决定我的人生,但凡你们有点良心,就应该回来看看外婆。”

“你……”

回答他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外面的雨声依旧热烈,像是在绵绵不绝地唱歌。

程渡想起外婆戴副老花眼镜翻看相册的模样,老太太总爱对着泛黄的老照片发呆,可是在他面前却闭口不提他们的事。

他知道,外婆很想他们,可是他们呢?

程渡平静地挂断电话,缓缓转过身,准备离开时,目光不经意地停在一处。

他颇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个正对着一盘炒面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竟然和昨天面容沉静地给祝清樾开止疼药的医生是一个人。

好像是叫初璟?

程渡怔愣住,一时间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她的哭声太令人难过,还是外面的雨声过于缠绵,让他想起了以前,空气中弥漫着他无法察觉的情绪。

等到初璟低落地端起餐盘离开座位时,程渡静静地走上前,在她的餐桌上放了一包手帕纸。

-

初璟拎着小笼包回病房的时候,初芳舒还在睡着,她将小笼包交给护工,又将这个月的工钱结清。

“阿姨,这几天我工作上有点忙,麻烦您再照顾几天,过几天我们就要出院了。”

护工伸手利落地接过钱,听到初璟的话时有些诧异。

“怎么突然就出院了?”

初璟唇瓣微抿,压抑住心头涌上的苦涩,轻声道。

“想回家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护工瞧出初璟神色的憔悴,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从一旁的水盆里拧干了毛巾,打算给初芳舒擦身子。

初璟回过头看了一眼还在睡的初芳舒,默默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医院那边的消息又催了几次,初璟翻出主任的电话回了过去。

今天本来是她调休的日子,但是医院手术排不开,几台手术一助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到她头上。

口腔医院的人都知道,初璟每天三点一线,是顶班的最佳人选。

她站在公交站台,回完消息后将手机放进大衣口袋,不经意间摸到一包纸巾。

耳边是淅沥的雨声,初璟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巾,明明平平无奇,却莫名让她心生悸动,好像焦躁不安的心情在此刻都得到些许的抚平。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看到了熟悉的背影,还是这包手帕纸和记忆里的很像。

关于过去,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只是感觉一切都是灰蒙蒙,潮湿的。

只是触及到程渡这个人时,那些模糊的记忆却突然明朗,像有人在雨天为她撑起了一把伞。

初璟高中的时候上的是寄宿学校,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初明华还没去世,三天两头赌钱,亏钱了就打初芳舒和她。

那几年,她一直跟着初芳舒奔波,像是一个随着大海飘来荡去的漂流瓶,直到中考结束后,她考上了暻城一中,初芳舒高兴坏了,也下定决心要送她去住学校的宿舍。

开学那天下了小雨,初芳舒在人头攘动的大巴车里握紧她的手,对她说。

“我们的初璟以后就是高中生了,要好好学习,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

初璟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将衣袖往下拉,遮住那道青紫色的淤青。

从城南到暻城一中每天只有两辆大巴车,初璟办好入校手续以后,就让初芳舒先回去。

临走的时候,初璟看着站在雨里朝她招手的初芳舒,心头泛着酸,她小跑过去,将手里的伞塞到初芳舒的手里。

初璟拖着行李走到宿舍楼,刚分的宿舍在五楼,她的东西不多,只是装着书的蛇皮袋很难提。

她使了把劲,将蛇皮袋用力向上提,脸都快憋红了,也没能走几步,汗水混着雨水从初璟额头落下。

她边提边想,初芳舒将这么大袋东西从车站背到校门口,一定很重,可是初芳舒从来没有和她说过重。

想到这里,她又用力提起,整个身体哆哆嗦嗦,差点跟着袋子滚到地上。

周遭的人越来越多,初璟的心有些急,她拖着袋子继续向前走,突然手下一轻。

初璟抬起头,一只瘦削修长的手接住了摇摇欲坠的蛇皮袋。

视线上抬,一个男生撑了把蓝色格子伞站在她面前。

他身形很高,穿了件灰色卫衣,眉眼疏离,此刻低垂着眼看向她,宛如一拢寂静月光落在她的身上。

雨水缓缓滴落,静悄悄地,像是无声绽放的烟花。

男生将伞举到初璟头顶,利落地将蛇皮袋扛上肩,轻声询问。

“是新生吗?住几楼?”

初璟动作一愣,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

“我是新生志愿者,你住几楼。”

男生见初璟不说话,只是愣神的点头,又问了声。

“住五楼。”

初璟反应过来,忙开口道。

男生点了点头,又拿起另外一个蛇皮袋,朝楼梯口走去。

初璟托着剩余行李,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身影,莫名有些想哭。

他将行李放在初璟的宿舍门口,喘了口气。

初璟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他。

“谢谢你同学,给你这个,它很甜。”

男生迟疑,却下意识接过,朝她点了点头致谢,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初璟。

“给。”

初璟愣愣地接住,回过神才发现,男生已经在下楼梯了。

她连忙转过身,朝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雨渐渐变大,啪嗒作响地打在楼梯间窗户,男生的声音混杂着雨声,像支古老的歌谣,借着风声传到她的耳边。

“程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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