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煮茶论诸侯
在此时汉朝,泡茶还是一种时髦的生活方式,流行起来其实还不到一百年。
但是此时与其说是泡茶,倒不如说是煮茶。
先把晒干的茶叶制成茶饼,喝的时候再掰下一小块来,然后放在炭火上烤干,接着用器具研磨成粉末,最后再放到容器里烹煮。
烹煮的时候,可以加入各种食材,甚至还有加入大块的咸肉和鱼肉的。
所以茶在大汉不少地方被称为“茶粥”。
当刘贺在王宫里
那个时候,刘贺立刻就在王宫里推行了和后世一样的新式泡茶法,并且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到了现在,这种新式泡茶法已经在昌邑国十几个县城流行开来了,而且正在向周边的其他郡国蔓延。
有时候,新事物并不难被接受,只要真的符合百姓们的“口味”,推广起来一点儿都不难。
李安定用漆案把炭炉、陶壶和茶杯端了上来就离开了。
接着,刘贺就亲自给王式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因为是晚上,所以茶泡得并不浓,但是茶散发出来的那淡淡的香气,仍然一点点在扶摇殿里氤氲开来。
正襟危坐的王式拿起了茶杯,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神色终于变得平和许多。
王式一杯一杯地喝着,刘贺一杯一杯地倒着,扶摇殿里的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刘贺对于王式这个“便宜老师”,内心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以前的刘贺和现在的刘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在这偌大的昌邑王宫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所有人都与刘贺有关系,但是所有的人好像又和他没有关系。
不管是禹无忧,还是王禾,又或者是昌邑相安乐……大部分人都和刘贺保持着一种克制得距离。
而王式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他像极了家里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辈,虽然真的不会保持距离,但也确实是全心全意地为了你好。
在原来的世界里,刘贺把这种没有分寸的关怀当成是一种负担,但是在这个世界,却又让刘贺感受到了一丝温情。
如果有可能的话,刘贺当然愿意让王式成为自己的“助力”。
但是,王式的年纪大了,已经大到无法像禹无忧他们那样学习新的东西了。
他的迂腐之气对刘贺以后要做的事情毫无用处。
除了忠诚,刘贺看不到王式身上还有其他的优点。
所以刘贺对王式只能是敬而远之——尽量不要让他打扰自己的生活和计划。
刘贺以前采取的方式是躲着对方。
但是今天,刘贺打算摊牌了,随着时间一点点减少,他的计划非常紧张,那些可能会牵绊他精力的琐事必须要早点解决。
茶过三巡,王式抹了抹嘴巴,把杯子放回了面前的案上。
“殿下……”
王式本来是打算要继续往下说的,但是刘贺却抢在他前面开口了。
“王傅,我有一句话想要问您。”
“嗯?”王式有些疑惑又有些欣喜,这是殿下
“殿下请问,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傅呕心沥血多年,到底想把寡人教导成什么样的一个人?”
“殿下乃大汉昌邑王,老臣当然想让殿下成为一个合格的诸侯王啊。”
“那在王傅的心目中,我到底要做到什么样,才是一个合格的诸侯王呢?”
“自然是品行方正,能治理好所领的诸侯国。”王式非常笃定地说道。
“寡人愚钝,王傅可否说得详细一些。”
刘贺的这句话可挠到了王式的痒处,他轻咳了一声,就又洋洋洒洒地说了起来。
“高祖之所以分置封国,是吸取了暴秦遭内乱外忧而无封国发兵救援的教训。”
“所以一个好的诸侯王,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要治理好自己的封国,奖耕织、劝农桑、明教化、分亲疏远、修甲兵……”
王式摇头晃脑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刘贺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当王式说“修甲兵”几个字的时候,他自己倒是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老夫子好像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讲了错话。
“嗯,王傅说得很好,怎么不说了……”
“这……”
刘贺倒是没有继续往下追问,而是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王傅,我去中尉府也好,去相府也好,去官田也好,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做到您口中说的这些呢?”
“殿下乃一国之主,不可沉溺这些于细枝末节的琐事,否则和游乐宴饮别无二致。殿下应该居中调和,至于具体的事务,交给昌邑王和昌邑中尉他们去做就好了。”
“王傅,您这是让我直接干预国政吗?”
去田曹犁地顶多算是癫悖贪耍,去指挥国相和中尉,那就真的是干预国政了。
私人关系可以好,但不能摆到明面上。
王式这次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这殿中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寡人想再问王傅一句,高祖以降,我大汉有诸侯王数百人,是英明的诸侯王活得长,还是昏庸的诸侯王活得长?”
刘贺所谓的英明的诸侯王,最后几乎都不免走上了叛乱或者“被”叛乱的路上。
“王傅不用回答,我来告诉您,是那些昏庸的诸侯王活得长。”
“那您想是让我当一个短命而又英明的诸侯王吗?”
“老臣……老臣……”王式的脑子有点乱,似乎被绕进去了。
刘贺不着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等着王式自己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殿下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所以殿下想当一个英明的诸侯王。”
“而在我大汉,英明的诸侯王是没有好下场的。”
王式喃喃自语,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密了,他抬头看着刘贺,觉得对方似乎非常陌生。
“寡人确实癫乱狂悖,但是还没有到自寻死路的吧。”
“那王傅再想想,寡人又想当英明的诸侯王,又想好好地活着,那寡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王式浑浊的眼珠猛地缩小了,他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殿下是想要成为天……”
“王式,你大胆!”
刘贺用力地拍了一下几案,如雷霆一般呵斥道。
这一声呵斥吓得王式的手猛然抖了一下,直接就带翻了茶杯,滚烫的热水淋在他的腿上,让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言语忤逆的王式慌慌张张地拜了下去,不停地顿首谢罪。
那颗白头磕在地板上发出的“咚咚咚”的声音,在整个扶摇殿里回响着。
刘贺冷眼看着,几息之后才站了起来,朝王式走了过去。